第4章

“如果我嫁入士族,您就有了位士族半子。這是拉攏高門士族的好機會,就算再出現黨锢争鬥,有了這層關系,您也不容易成為靶子。”

張珪的腳步停了下來,南星聽到他的嗤笑聲,又平靜了幾分。這些當然不是重點,但南星希望用這樣的話引起他對自己的興趣。

張珪沒有再離開,他甚至好心情的對南星說:“這種事,随便過繼一個女子就行了,用不上你。”

他沒有問南星是怎麽知道黨锢之亂的,就好像她知道是理所應當一般。

“來,說說。”張珪轉身倚靠在堂柱上,帶着興味的說:“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他想看看,這個五歲的小孩還能帶給他什麽樣的驚喜。

南星見張珪感了興趣,俯身将頭壓在手上,把準備好的腹稿說了出來。

“您身為聖上親信,在朝堂之上自然有敵有友。我有一計可助您更進一步。聖上親近您,疏遠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一是因為那些大臣士人出身,家族盤根錯節,威脅到了聖上的統治,二是因為,您身為宦官無法合理的掌權。”

張珪沒有說話,南星便繼續說。

“可縱觀歷史,沒有哪位像您這樣的人可得善終。如果不真正掌控權力,您遲早會有殺身之禍。”

“我為您繼子,不是宦官,在成年後可舉孝廉入朝為官。在朝堂上成為您的助力,因為您有我女扮男裝的把柄在手,我自然不會背叛您。”

“我的權勢,自然也是您的。”

她暴露了自己超出常人的見識,僅僅為了求生。

“感謝互聯網,很多知識就算略知皮毛,糊弄漢代人也足夠了。”在張珪看不見的地方,南星露出了一抹苦笑。

最重要的價值說完了,南星又補充了幾個自己知道的科學技術,為自己增添砝碼。

張珪沒有說話,南星此時也看不到他的臉色,沒有聽到打斷便不停的說下去,直到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沒詞的時候,突然聽見張珪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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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張珪笑過後,叫南星起身,說:“古人誠不欺我,這世間果真有生而知之者。”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

那個掌控權力的計劃可真是有趣,張珪不打算告訴南星,這個計劃是多麽的理想主義,他會同意實施的可能性幾近于零。他怎麽能保證南星在掌握權勢後不對付自己,就算掌握把柄張珪都不放心。

至于那些奇技淫巧就更不值一提了。

把她留在身邊,就當個樂子了。

“我可真是撿到寶了啊。”他走過來,又一次擡起南星的頭說:“說的不錯,留你一命也未嘗不可。”

張珪恢複了初次見面時,那副和藹的面容,就好像他剛才沒有動殺心一樣。

“不過你現在還小,過兩天我請一位蒙師給你啓蒙,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要學點俗世的規矩。”

南星知道這一關她算是過了,連忙點頭。她知道自己的計劃和那些技術其實在張珪這裏并不是很重要,但只要張珪對此感興趣,并留她一命,不管是要利用她還是把她當工具、玩具,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張珪輕拍南星的臉,原本溫和的淺笑在他妖豔的臉上顯得詭異,他操着宦官特有的輕柔嗓音說,“我可不喜歡不聽話的玩具,明白了嗎?嗯?”

“明,明白了。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南星仰着頭艱難的應着。

“呵,那我就等着看了。”

說罷,張珪一震衣袖轉身離開。

南星看着他的身影離開會客室,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青磚的地板無比冰涼,可比它更冰的,是南星此時的心。

為了生存,她把自己賣給了繼父。自從,她不再是她,而是繼父手裏的玩意兒。

……

“少主,女君讓奴給您送來了新衣。”侍女魚捧着換洗的衣物膝行至南星身旁,自那次談話後,張府的仆人們就對她和張氏改了稱呼。

不知道張珪吩咐了什麽,原先待她如賓的侍女仆役,開始敬她如主。

“嗯,放那吧。”南星眼睛都沒從書簡上移開,吩咐道。

前些日子,張珪給南星請了一位頗具名氣的老師。當下的社會風起是不贊同宦官識字的,宦官的養子就更被人看不起了。南星原本以為張珪只能找位夫子來教她識字,沒想到他竟然請來了颍川荀氏的族人。

“八成是脅迫了人家,不然一個百年士族出身的士人怎麽會來教一個宦官的繼子。”南星翻着《春秋》,小聲嘀咕着:“還是一個黃口小兒。”

“你說的沒錯,我是用了些手段。這些士族最近越來越嚣張了。”張珪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屋內的仆從慌忙跪下行禮,他揮揮手讓奴仆們出去。

“得好好敲打敲打。”

南星聽見了他說話,懶洋洋的擡着眼皮瞟了張珪一眼,也不行禮,哼了一聲就算回應了。

張珪沒跟她計較,拂了拂衣擺坐了下來,開口說:“剛好那荀慈明又要辭官歸隐,陛下不舍,我就替聖上将他留在都城了。”

幾日的相處,讓南星摸清了張珪的脾氣性格,決定的事情他就不會再改變。沒了生命的威脅,又在張珪那留下了生而知之的印象,南星是越發不怕他了。

“我看是替聖上分憂和羞辱士族兼而有之吧!”南星撇撇嘴說,“您可真喜歡一石二鳥呢!”

讓颍川荀氏的荀慈明給她啓蒙,不僅可以讨好當朝皇帝,而且還可以給那些不安分的士族一個提醒,讓他們明白,百年高門,聖人之後在權勢面前不過爾爾。談不上敲打,但是羞辱是足夠了。

那可是荀子嫡系,名留青史,被贊為“慈明無雙”的荀爽,荀慈明啊!用來給她這個五歲孩童啓蒙真是屈才了。

不過,南星是既得利益者,雖然見不得他蔑視士族,手段冷酷,但也沒指責張珪做的不對。

“我只負責請他來,至于那慈明先生願不願意教你,教多少,就要看你本事了。”

張珪也翻看着一卷書,沒看幾行就要換另一卷。他狀似無意的開口問起南星:“前幾天你跟我講過有方法改良蔡侯紙?”

南星一聽張珪提起技術問題,精神一陣。

她正愁不能展現自己的價值呢!前兩天的談話,只能算是紙上談兵,只有為張珪帶來實際價值,他才會真正放過自己的小命。

雖然厭惡自己的身家性命被惡人掌握,但身體年齡只有五歲的南星現在只能被張珪的利用。

“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擺脫他的控制。”南星在心裏暗暗發誓。

“在芒種前後登山砍竹,截斷後在塘水中浸漚一百天,加工捶洗以後,脫去粗殼和青皮。”南星邊說邊用手蘸了水杯中的水,在案幾上簡單畫了個流程圖。

張珪好像對這個很感興趣,湊近了看着她畫。

“再用上好石灰化汁塗漿,放在楻桶中蒸煮八晝夜,歇火一日,取出竹料用清水漂洗,自然臭爛。再舂成泥面狀,再制漿抄紙。”

說完後,南星拿起身旁的手巾将手指擦幹,靜靜等着張珪的反應。這是她第一次将超前的技術講給古代人聽,心裏也有些打鼓,不知道講沒講明白。

“嗯。你把方子寫下來,晚些時候交給管家。”張珪見流程圖慢慢幹透消失,理所應當的對南星說。

聽了他的吩咐,南星抓着竹簡有些遲疑,引的張珪一陣奇怪。

“怎麽了?難道還要難處?”

“是。”反應過來的南星眨巴着大眼睛,純真的望向繼父,嘴角咧開大大的笑容說:“可我不會寫字啊!”

張珪要出門的腳步一頓,扭頭不可置信的說:“你不會寫字?”

看到他驚愕的神情,南星的笑容更大了,“當然啦,繼父你忘了,阿星今年才五歲啊!”

說完她還嫌對張珪的刺激不夠,跳起來将五根手指張開,舉着給他看,示意自己還是一個尚未啓蒙的幼童。

張珪明顯愣了一下,看樣子他根本就沒有把南星當小孩看,才會出現這種失誤。

“我會盡快讓荀慈明來府裏。”

抽了抽嘴角,張珪一甩袖子,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沒有再提造紙的事。

眼看張珪氣急敗壞的走遠,南星放肆的大笑起來。在這種小事上氣到張珪,是她現在的愛好之一。

沒辦法,只要看張珪吃癟,她就高興。

……

張珪身為深得皇上寵信的宦官,辦事是相當利索。南星的老師,荀慈明在這次休沐結束後就上任了。

張常侍名為“拜師”實為“羞辱”的行為,顯然激怒了這位聲名顯赫的士人。雖然忌憚張珪的手段不能反抗,但南星這個五歲幼童在他那就不可能讨到好了。

上任第一天,荀爽就給了南星一個下馬威。

“啪。”藤條抽在了南星嬌嫩的小手上,立刻出現了紅腫的印子。

“再寫五十遍。”留着美髯的男子捧着一卷細帛,他甚至沒有看南星的抄寫就懲罰了她。

“是。先生。”

如果是普通的五歲小孩,早就哭鬧起來了。

可惜,荀爽這次遇上的是來自千年前,經歷過各種考試的成年靈魂。理解這位溫潤儒雅美大叔的不忿,這點委屈,南星不是很在乎。

“就是手有點疼。”南星一筆一劃的抄寫着《春秋》,拿慣圓珠筆的手控制不好毛筆,眼看又要寫歪,她在心裏嘆氣道。

果不其然,荀爽手中的藤條跟長了眼睛一般,準确的打在南星的手上。

“再寫。”

南星揉揉手,又一次幹脆的應道:“是,先生。”

“這孩子還真是懂事,難得張珪這種奸佞還能有這麽一個聽話的孩子。”南星觀察荀爽時,荀爽也在暗暗觀察她。進張府時,管家還跟他說南星已經将張府書房裏的書全部看完了,讓荀爽調整授課進度。

雖然對這件事保持懷疑,但南星聽話刻苦的程度是真的令人吃驚。

他既吃驚于南星的隐忍懂事,又不喜她宦官養子的身份,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對待南星。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在餘下的時間裏荀爽沒再無緣無故的找南星的麻煩。

整整一天,兩人就在一個抄書,一個看書中度過了。沒有額外的交流,荀爽就像完成任務一般,教南星識字寫字,從不解釋書中的內容。

當然,她這樣的年紀,任誰都不會覺得應該學習那些大道理。能安安靜靜抄完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南星看着一到休息時間就轉身離開的荀爽,暗暗下了要讨好他的決心。荀爽是荀氏八龍裏學識最淵博的,有這樣一個老師,不請教請教問題着實可惜。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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