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蘇老師, 再見。”

“童童再見。”

教室門口，梳着兩條辮子的可愛女生被家長接走。

蘇怡笑着跟她揮手告別。

這是班上最後一個放學離開的學生, 蘇怡花了幾分鐘整理教室，然後鎖上門, 沿長廊下樓。

“蘇老師蘇老師。”站在二樓長廊的女教師王欣看到她, 突然高興地開口連聲呼喚。

“怎麽了王老師？”蘇怡忙收回腳, 當看到王欣身旁跟着的男孩時，她驀地愣住, 是蘇星辰，不, 确切來說, 他現在的名字叫簡星辰。

“蘇老師，是這樣的，這個孩子叫簡星辰, 他家長到現在還沒來接他，我打了好幾遍電話, 但是打不通, 剛巧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 沒辦法推卻的那種。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照看下這個孩子, 我周末請你吃飯, 或者下次幫你值班。”王欣滿臉焦切，語氣懇求。

蘇怡眼神複雜地看向被她牽着的男生, 他微垂着眉, 很安靜, 臉蛋已經褪去幾分從前的嬰兒肥，初露鋒利的棱角與輪廓。

“好。”蘇怡微笑着點頭，去牽簡星辰的手，卻被他側身避開。

王欣看到這幕，尴尬笑了笑，對蘇怡擠了擠眼，用表情告訴她這個孩子就是這樣，很孤僻。

她做這些的時候，簡星辰至始至終保持沉默，他視線盯着地面，就好像地上有什麽新奇的東西似的。

蘇怡心裏難受，敷衍地讓王欣放心，讓她先走。

等空蕩蕩的廊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怡開口問：“餓了嗎？”

簡星辰不說話。

“爸爸有沒有提前跟你說他有事，或者已經拜托了其他人來接你？”

他還是一聲不吭。

蘇怡連忙望向遠方，用手擦掉眼角的淚漬。

距離那場火災已經三載，簡星辰今年剛升小學二年級不久。

按照簡仲欽的安排，簡星辰上的是本市最知名的貴族私立學校，蘇怡想離他近些，特地考進這所學校當老師。

自從世界重啓，她就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需要為随時來的意外而擔驚受怕，與此同時，這個世界沒有人再記得她，包括宋雅晴、李英楠和陳慧芳等人。

具體怎麽操作的，蘇怡也不是很明白。

雖然清除了她的存在，但走向和一開始小說裏的發展卻有區別。

簡仲欽很早就認回了孩子，所有人都知道簡星辰有媽媽，但并不會認為她就是孩子的母親。

他們的記憶好像上了枷鎖，一旦涉及到她，就會出現偏離。

“我們可以去附近邊吃飯邊等，好嗎？”蘇怡溫和的提議，旋即摸着肚子，很認真補充道，“畢竟已經五點多，老師中午沒吃飽，餓了。”

簡星辰幅度很低地點頭，表示同意。

蘇怡伸手想摸摸他頭，可——

右手在半空頓住，下一秒便收了回來。

在簡星辰眼裏，她再也不是他依賴的媽媽，這些親昵的舉動自然變得不合适。

蘇怡帶着孩子走到學校附近的刀削面館，點了兩碗招牌清湯面。

店裏的電視開着，在播財經新聞，正巧提到了如今已完全掌舵宋氏的宋雅晴。

旁邊還有食客在看八卦報紙，蘇怡經過的剎那，看到了報紙上刊登的媒體偷拍的照片，标題是當紅女明星挽某富二代逛街舉止親密。而這個富二代居然是宋天逸，說起宋天逸，蘇怡就想到那場晚宴，誰能想到，那場晚宴之後，一切發展都急轉直下，她沒再見過宋天逸，不過簡仲欽在住院那會，她有輾轉收到宋天逸家送來的補品，說是謝禮。

簡仲欽大概早查到了她和宋天逸的關聯，知道她在給宋雅晴當秘書期間往慈善機構送了很多東西，其中就有宋天逸悄悄從家裏偷來送給宋雅晴的名畫，陰差陽錯間，她無意的舉動讓宋天逸家的集團在遭遇名譽危機時得以全身而退，蘇怡算是間接幫了宋天逸家，而不是感情糾葛，所以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再看到這些人的消息，蘇怡免不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還能記得他們，可他們卻早已将她遺忘得幹幹淨淨。

兩碗面很快端上桌，白色的面條，碧綠的青菜，還卧了個炸得兩面金黃的蛋。

“你怎麽不吃？”蘇怡拿了筷子攪拌面條，問對面一動不動的簡星辰。

“我沒帶錢。”

“沒關系，我先替你付賬，你可以明天還我。”蘇怡好笑道。

簡星辰終于擡頭掃了她一眼，這是他第一次看她，小表情很慎重：“好，我明天就還。”

蘇怡心裏笑意更濃，臉上卻沒露出任何端倪。

兩人安靜地吃着刀削面，蘇怡怕引起他的反感，不敢說太多話。

他進食的動作和從前沒有什麽區別，估計是餓壞了，雖然很文雅，但速度略有加快。

吃完刀削面，簡星辰安靜地坐在座位一動不動。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蘇怡拿出手機，又撥打了一遍簡仲欽的電話。

鈴聲嘟嘟，響了會兒，自動挂斷。還是沒人接。

整個過程，蘇怡很緊張，胸口像是在敲鼓似的，咚咚咚，不停地響着。

按照蘇怡對簡仲欽的了解，他再忙也不會忘記簡星辰的存在，這兩三年，蘇怡經常看見他開車接送簡星辰上學，只是父子兩每次臉上都沒什麽表情和笑意。

難道這次簡仲欽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或者出事了？

蘇怡很快把這個想法丢出腦海，簡仲欽是平衡這個世界的重要角色，肯定不會有事。

“其實我知道家的地址。”沉默的簡星辰突然開口，聲音比之以前，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的味道，“所以老師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家，等明天上學，我把買面的錢一起歸還給老師。”

蘇怡“嗯”了聲：“可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走！”

蘇怡起身，但簡星辰卻并沒有起來的打算，他固執道：“我能自己回去。”

“不可以。”

聽到她拒絕，簡星辰仰頭定定望着她，眉頭微蹙，似是生氣。

逐漸長開的他越來越像簡仲欽，板着臉的樣子很嚴肅。

但蘇怡并不會妥協。

半晌，簡星辰頹喪地埋低頭：“照顧我的陳奶奶回老家奔喪，我沒有家裏的鑰匙和卡。”

“那你……”剛要問他既然如此那還回家做什麽？可還沒說出口，蘇怡突然意識到什麽，她心頭湧起一股怒火，既心疼他又生氣他什麽都不說，所以他這是準備在家門口蹲一夜嗎？

“你先跟老師回家，我給你爸爸留簡訊，他看到了自然會來接你。”蘇怡忍着怒氣，低眉用手機編輯簡訊。

“不用了，我……”

“就這樣，你必須跟我走。”蘇怡不給簡星辰反駁的機會，也不再顧及他的小別扭，打斷他話，蘇怡牢牢牽住他手，把他帶出店。

兩人匆匆走了段路，蘇怡懊惱地把語氣放軟了些：“老師的家就在附近，以後不可以再有這樣的想法知道嗎？一切必須以安全為前提，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的情況，該有多擔心？”

簡星辰“哦”了聲，雙唇嚅動，卻沒再說話。

不知為何，看他這副樣子，蘇怡莫名又是一陣鼻酸，她沒想到簡星辰會變成這樣的性格，按照原本的走向，簡仲欽應該和唐曉妍在一起，再者還有陳慧芳的照顧，所以怎麽就這樣了呢？

“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嗎？”在住所樓下買了水果，蘇怡問簡星辰。

簡星辰搖頭：“爸爸今天應該有工作，以前他沒時間接我的時候會讓別人過來，今天可能是中間有什麽誤會。”

蘇怡沒想到簡星辰居然這麽淡定，也一點都沒有責怪簡仲欽的意思，她一顆擰着的心終于被撫平，附和道：“估計就是這樣，老師給你爸爸發了簡訊，也告訴他老師家的地址，等他看到簡訊，會聯系我們。”

“謝謝老師。”

“不用謝。”

蘇怡住的是學校安排的公寓，一室一廳，面積很大。

到了陌生環境，簡星辰顯然是局促的，但他努力掩飾着，坐在書桌旁安安靜靜寫作業。

蘇怡給他倒水，又做了盤水果沙拉，便靠在沙發看書。

她視線停留在紙張，餘光卻注視着那邊的簡星辰。

這幾年她一直都恪守本分，從沒想過再去接近簡星辰和簡仲欽，她只是在背後默默注視他們，沒想過和他們說話或是別的什麽。偶爾蘇怡也會覺得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曾經她那麽努力地活着，甚至自私地讓簡仲欽付出了生命，而現在她卻在思考活着的意義，多麽可笑？

“我做完了。”簡星辰阖上書本，突然望向她。

“好。”驀地回神，蘇怡跟着把手裏的書放下，笑道，“我帶你去洗澡，媽媽……不對，老師家裏剛好有一套新的睡衣，可能有點小，是一年前在商場買了準備送給朋友的孩子，但最後由于一些原因，沒能送出手，你介意嗎？”

簡星辰搖搖頭，跟在她身後。

在衣櫃找到睡衣，蘇怡遞給簡星辰：“你慢慢洗，不用着急，有什麽事就叫老師，我在客廳等你。”

“謝謝。”簡星辰抿抿唇，再度小聲望着她道謝。

目送他進浴室關門，蘇怡站了會才走回客廳。

蘇怡能感受到，簡星辰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懂事，但他同時也是羞澀的，不善于表達。

擱在桌面的手機很安靜，沒收到任何來自簡仲欽的回複。

蘇怡怔怔盯着手機，不知道接下來究竟要怎麽辦，她會和簡仲欽見面嗎？其實見面也沒什麽！她這兩年見了很多家長，現在的簡仲欽對她來說和別的家長沒什麽不同不是嗎？

正想着，浴室傳出響動，簡星辰出來了。

穿在他身上的那套黃色睡衣果然短了一截，這個年紀的孩子身體發育很快。

蘇怡當初買這套睡衣時，只是單純覺得很适合他，卻沒想過有一天他真的能穿上。

“真好看。”蘇怡從頭到尾把他細細打量一遍，然後領他進卧室，“你今晚就睡在這，床單被褥老師都換了新的。”

簡星辰看了眼整潔的大床，又看她：“我們一起睡嗎？”

“如果你不習慣，老師睡客廳啊，沙發很大，可以展開成床。”

“沒有不習慣。”下意識捏了下掌心，簡星辰飛快看她一眼。

“嗯，那你先睡，老師去洗漱。”

等簡星辰躺好，蘇怡笑着将房門掩上。

大概過了半小時，等她梳洗完回來，床上的簡星辰還沒睡着。

他睫毛微微顫動，卻沒有睜開的打算。

蘇怡躺到他身側，頓時有種久違的熟悉和親昵，仿佛曾經給他講睡前故事的一幕幕都近在眼前。

時間過得真快，扭頭望着簡星辰，蘇怡忍不住打破靜谧：“是不是睡不着？”

那雙眼緩慢睜開，很清澈。

他點點頭，又搖頭。

“要不要給你念個睡前故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簡星辰脫口而出，說完像是怕惹她生氣，有點自責的嘀咕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老師還是給你念個故事！”寵溺地揉了下他腦袋，蘇怡感慨道，“你頭發長多了好多啊！”

“嗯？”

“不是，我意思是你頭發比同齡的孩子要茂密烏黑，很好看。”

簡星辰半信半疑地點了下頭。

蘇怡打開床頭櫃，拿了本動物短篇故事集，找了篇講大象與人類之間的有愛故事念給他聽。這個故事是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象在意外中被看顧牧場的老爺爺撿到，一人一象從此相依為命，老爺爺為了撫育小象長大，付出犧牲了很多，等小象成年，他為了幫助它回到象群，更是做了許多努力。故事的結尾，大象在老爺爺遇到野獸攻擊時趕到，與老爺爺最終團圓。

“所以大象最後還是回去找了養育它的老爺爺，真好。”聽完故事，感動的簡星辰不由自主道。

“是啊，動物也是有感情的，就和人一樣，老爺爺将它養大，對它來說，他就是它至親般的存在。”

“嗯，大象把老爺爺當成了爸爸。”放松了不少的簡星辰說完便若有所思，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故事給他一種很熟悉的味道，就好像曾經聽過，又或者是聽過類似的故事。

“困了嗎？”蘇怡笑着問。

“有點。”

“那咱們睡！”蘇怡替他掖好被子，“半夜如果要去廁所，或者渴了，無論什麽事，你都可以叫醒我，不要害羞，老師也不會覺得麻煩。”

簡星辰思考半秒，望着蘇怡眼睛點頭：“老師，你教三年級學生嗎？”

“對。”

“我以前肯定見過你。”

“嗯，在學校見到老師很正常啊！

簡星辰沒有否認，盡管他并不想認同，因為他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不止是這樣，不止是在學校匆匆見過老師這麽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