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簡仲欽敏感地察覺, 背後好像有人一直在偷偷尾随他,這種被窺視的感覺很讓人介意。

可當他回頭只看見這個陌生的女人時, 突然又變得不确定。

這個女人穿着款式簡單的及膝風衣,長發披肩, 神色哀戚, 那雙被眼淚洗過的眸子更顯澄澈深幽, 而且一直幽幽地好像是在看他。

簡仲欽蹙了下眉,生出幾許尴尬。

他并不認識她, 但卻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女人也很快垂下頭,用手背揉着眼睛, 睫毛上的淚水被她擦了個幹淨。

大概被他發現, 她也不好意思,動作裏透着避讓的意思。

對雙方來說,這場面無疑都是窘迫而不自在的。

簡仲欽拎着蛋糕匆匆轉身離去。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 無論在這個女人身上發生了什麽凄慘的遭遇,都與他毫無關系不是嗎?

即将走出商場, 簡仲欽卻不由止步, 不知為何, 胸口沒來由地湧出一股奇怪而又悶燥的感覺, 就像被什麽堵住般, 很不暢快。

眉尖蹙得更緊,簡仲欽低頭看了眼西裝口袋裏的手帕。

兩三秒後, 他終究還是回眸望去。

那個女人仍站定在原來的地方, 低垂着頭。

簡仲欽頓了頓, 疾步重新走到她身邊,盡管這并不像他平日的處事風格。

從口袋取出折疊得整齊的一方灰格手帕,簡仲欽對纖瘦女人低聲道:“給你。”

熟悉的嗓音陡然近在咫尺,蘇怡冷不丁驚了下。

驀地擡頭,她睜着大大的眼望着站在面前的男人,竟、竟然是去而複返的簡仲欽?

兩人對視了大約兩三秒,簡仲欽看她不動,頓在半空的手往前近了半寸,是示意她接下手帕的意思。

蘇怡怔怔盯着方格手帕,終于緩慢接過,顫聲說了聲“謝謝”。

沒再多言,簡仲欽象征性點了下頭,旋身便走。

這次他再沒有回頭或是頓步,直接出了商場大門,很快消失在視線盡頭。

望着他身影湮沒在人海,蘇怡不可置信地收回目光,心裏一陣茫然。

失魂落魄地拽緊帕子,蘇怡用力收緊掌心。

就剛才,他望着她的那一秒,差點讓蘇怡以為他還記得她。

但怎麽可能呢?他并不是記得,只不過是看到個陌生女人哭得那般傷心,出于人道主義送了張帕子而已。

時隔三年,第一次近距離望着他,才發現他輪廓眉眼似乎又清冷了兩分。

不過他既然肯親自來為星辰買蛋糕,說明他還是很疼愛孩子的,也是,簡仲欽怎麽可能不愛孩子呢?其實只要他們父子兩過得安好幸福,也就足夠了。

努力彎了下嘴角,蘇怡将帕子放到包裏,魂不守舍般地走出這座滿滿都是回憶的大樓……

周一到校,因為拒絕與教授唐吉德相親的事,蘇怡沒等小劉老師質問,先她一步主動去找她。

隔壁辦公室裏,小劉老師正在批評幾個沒好好完成作業的學生,三個男孩子耷拉着頭,被訓得蔫蔫的。

蘇怡在門口等了幾分鐘,等幾個男生用一副解放了的表情迅速跑出長廊,她才好笑地進去。

這種私事不好在辦公室談,兩人泡了杯速溶奶茶,到教學樓樓下的長椅上邊喝邊聊。

小劉老師明顯有點動氣,蘇怡不遵守諾言赴約,這讓她在相親市場以及男方面前很沒有面子。

“小劉老師。”蘇怡理虧,于是捧着茶杯真誠道歉道,“關于這件事真的非常對不起,還有唐先生,我也十分抱歉。怎麽說呢,怪我沒講明,其實我對相親根本就沒有興趣。”

“為什麽沒有興趣?”劉杏感到奇怪的問。

蘇怡抿了小口還很燙的奶茶:“嗯,我還沒考慮過結婚嫁人這些事呢!”

“蘇老師難道是單身主義者?”劉杏挑着眉不可思議。

“不是。”不想編理由繼續欺瞞小劉老師,蘇怡否認道。

“既然你不是單身主義,又沒見過唐教授本人,怎麽就連面都不願見一見?就算蘇老師你現在不想結婚,總有一天要結婚的,你們可以先試着相處啊!”

“我……”蘇怡擡眼望着小劉老師,語氣艱難道,“我還沒能放下以前的事。”

劉杏愣了下,秒懂,她支吾着想勸慰,蘇怡卻搶先道:“所以很抱歉小劉老師,我暫時不需要相親,等以後有需要的那天,我一定讓你幫我介紹。”

蘇怡把話說得清楚明白,就算劉杏還想說什麽新的感情才是治療情傷的最好方式,一時也開不了口。

劉杏點點頭,無奈地跟着笑:“好,等蘇老師解開心結,我一定幫你物色最好的男人。”

成功搞定小劉老師,蘇怡徹底松了口氣,兩人又簡短聊了會,回到各自的辦公室。

蘇怡的課程排在最後兩節,等工作結束,順便幫班主任照顧還沒被家長接走的孩子。

為了不打擾工作,蘇怡手機調成了靜音,等回家想起來翻看手機時,她才發現簡仲欽的兩個未接來電。

時間正好是學校放學的點,簡仲欽應該還是想為她幫助星辰的事而向她道謝。

盯着屏幕,蘇怡突然聯想到那天他遞過來她的那張手帕。

呆呆靠在衣櫃,直至屏幕陷入漆黑。

蘇怡重新解鎖,在簡訊框緩緩輸入道:“簡先生,我是蘇怡,方才不便,沒有及時接到電話。您的謝意我已收到,請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向我當面道謝。星辰非常安靜乖巧,并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困擾,我很喜歡他,希望簡先生和星辰未來能一直平安快樂!”

點擊發送,蘇怡仰頭望着天花板出神。

按照簡仲欽的脾性,既然她這麽說,他就不會再找她了。

果不其然,半小時後簡仲欽回複了簡訊,無非是再度表達謝意,聽那意思,确實不會再找她了。

收起手機,蘇怡揉了揉額角,轉身去做晚餐。

一個人住的時候,總是容易變得懶慢。

從冰箱拿出兩個土豆,蘇怡蒸熟搗爛加入香腸等材料,放入烤箱。

坐到書桌前,蘇怡開始準備明天的課程。

看着密密麻麻的注釋,她努力集中精神。

“啪啪嗒……”,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黃豆般大的水滴“啪啪”打在玻璃窗,很快便彙集成了水流。

廚房“叮”一聲,設置的烤箱時間也到了。

土豆泥每次的做法都是一樣的,但一個人吃,總覺得差些味道,具體少了什麽,卻說不上來。

蘇怡食不知味地吃了小半,飽了。

放下勺子,她托腮出神地看着雨幕,不自覺地想,簡仲欽和星辰在幹什麽呢?

吃晚餐了嗎?是不是也正看着窗外的雨?

蘇怡苦笑着搖搖頭,明明早已壓下這些思念,卻因這次的意外而功虧一篑。

三年了,就算剛開始很痛苦很難受,慢慢蘇怡也就調整好了心态,這是最好的決定,這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是啊,這明明就是最好的結局,她不該對此再有任何的不滿足。

就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黑夜靜谧,大雨後的整座城市都似乎變得更透澈了。

風格簡明大氣的書房裏,簡星辰合上做完的作業,規規矩矩喝完放在桌上的熱牛奶,準備睡覺。

拆開疊成豆腐的棉被,簡星辰遲疑了半秒,走出卧室,敲了敲旁邊的卧室門:“爸爸,你睡了嗎?”

“進來。”

“嗯。”簡星辰擰開門,望向落地窗下對着筆記本電腦忙碌的男人問,“爸爸,你還在忙嗎?”

“沒事,你說。”簡仲欽說話時并沒有回頭。

簡星辰走到他身後,掃了眼電腦屏幕,很快移開視線:“爸爸,你幫我跟蘇老師道謝了嗎?”

簡仲欽這才轉身,神色微變:“那位老師好像很忙,我和她傳了幾通簡訊,表達了謝意。”

“可蘇老師她還送了我一套睡衣。”

簡仲欽揉了下眉梢,想了片刻道:“要不準備點回禮你拿去送給老師?”

“我一個小孩去送會不會顯得不夠正式?”

驀地扯了扯嘴角,簡仲欽好笑道:“大人去送,她也許不會接受,你拿去,正好合适。”

“那送什麽?”簡星辰問。

簡仲欽倏地沉默下來,送什麽?這的确是個問題。

對方并不是簡星辰的班級老師,送過于貴重的不合适,就算不貴重,也要大方得體才行。

“容我想想,你先回去睡覺。”

“好的爸爸。”

“等下——”簡仲欽朝窗外望了眼,淅淅瀝瀝的雨剛消停片刻,又重新拉開了序幕,甚至還響起了驚雷,定定看着簡星辰的眼睛,簡仲欽不大确定的問,“晚上大概會打雷閃電,你怕不怕?要不要……”

“不怕的。”

替爸爸掩上房門,簡星辰回到房間。

他将窗簾拉得嚴實,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身體。

屋外一聲聲驚雷由遠至近,閃電像是一道道極光,忽地點亮黑夜,又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簡星辰躲在被窩,睜着眼聽着外面巨大的動靜。

他不怕,一點都不怕的……

簡星辰不停地告訴自己,打雷閃電只是自然現象,根本不值得懼怕。

但他卻睡不着,應該是太吵了?

蜷縮在黑暗裏,漸漸地,他迷迷糊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沒睡着。

突然之間,簡星辰忽的在黑暗中看到個笑得溫婉的女人,她輕輕掀開薄毯,彎腰将他摟在懷裏,然後他們肩并肩靠在床榻,她還用很輕柔的嗓音給他講睡前故事。伴着這道舒适的嗓音,窗外暴風雨瞬息離他遠去,簡星辰覺得很安靜很舒服,他明明很想聽完她專門給他講的故事,卻不知合适沉入了夢鄉。

滴答滴,滴答滴——

是定時鬧鐘。

簡星辰猛地被吵醒,他蹬腿坐直,一雙眼睛迷茫地望着四周,半晌才反應過來,嗯,這是他的卧室。

簡星辰低頭去看床側,空蕩蕩的,床單上除了幾道被他抓皺的痕跡,什麽都沒有。

原來那只是個夢?可為什麽他會在夢裏見到蘇老師?

簡星辰坐在床上怔怔發了兩分鐘的呆,才下床去洗漱。

陳奶奶因為家事還未回來,這幾天他和爸爸的三餐都很湊合。

背着書包下樓,簡星辰就看到爸爸簡仲欽坐在餐桌旁看報。

桌上擺着日日都重複的三明治與蔬果汁。

習以為常地拉開椅子,簡星辰啃着三明治,猶豫地望向簡仲欽:“爸爸,你吃過烤土豆泥嗎?”

“不曾。”簡仲欽從報紙擡頭,“你想吃?等你周末休息,我帶你去。”

“也不是。”簡星辰搖搖頭,他只是想起了那天在蘇老師家吃的烤土豆泥,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那種味道很熟悉,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爸爸應該知道的,然而爸爸并不知道。

父子兩簡單用完早餐,簡仲欽便開車送簡星辰去上學。

路況偏堵,昨晚簡仲欽花了半個小時去想要送給星辰老師的回禮,結果就是沒有任何結果。

看了眼堵在前面的長龍,簡仲欽戴上耳機,撥通電話。

三四秒後,接通。

“曉妍。”簡仲欽嗓音低沉,與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兩三句,他便轉入正題,将學校老師幫助簡星辰的事兒說了,“我周圍沒有可以幫我參考的人選,我估計星辰學校的那位老師和你差不多年紀,所以才打電話麻煩你幫我為老師挑選一份合适的禮物。”

簡星辰從車窗外扭頭,望向正在打電話的爸爸。

“行,你先幫我想想,我實在沒有思路,不必貴重,大方得體就夠了。”

“嗯好,我過幾天帶星辰去你們醫院做全身檢查,到時候再說。”

“好。”

挂斷電話,簡仲欽重新啓程,對旁邊的簡星辰道:“你曉妍阿姨說下次請你吃飯。”

簡星辰點點頭,提到這麽個人,父子兩臉上都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你是想讓曉妍阿姨幫忙想送給蘇老師的禮物嗎?”

簡仲欽“嗯”了聲:“爸爸想不出什麽合适。”

“我也想不出。”簡星辰默默道。

安靜了會兒,簡星辰猶豫道:“爸爸,其實……”

“學校到了。”簡仲欽将車停下,扭頭疑惑地問,“你剛要說什麽?”

搖頭表示沒什麽,簡星辰推開車門,沉默地走進學校。

其實簡星辰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這些天,他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突然想起蘇老師。

那種很熟悉很親近的感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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