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簡仲欽在唐曉妍的建議下, 決定送對方一支鋼筆。
既然對方的職業是教師，勢必經常書寫以及批改作業, 從這方面來看，鋼筆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訂購了支價位适中的銀藍色鋼筆, 簡仲欽把它交給簡星辰, 很快便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周三中午, 簡星辰拿着包裝好的禮物去辦公室找蘇怡。
他不善言辭，又沒有經驗,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進了辦公室，等站在蘇怡身側, 卻怎麽都開不了口, 尤其辦公室裏還有其他老師在場。
蘇怡瞧出簡星辰的窘迫，笑着牽他走到廊道邊角。
“你找老師什麽事呀？”蘇怡看他左手一直藏在背後，好像拿着什麽東西似的。
簡星辰悄悄朝四周看了一圈, 四下無人，這才放心地把小盒子遞向蘇怡：“這是爸爸準備的謝禮, 送給蘇老師。”
蘇怡已經料到幾分, 見猜測被證實, 她蹙眉看着簡星辰, 笑着道：“禮物就不用了, 我和你爸爸說好了，沒事的。”
“送給蘇老師, 裏面是一支很漂亮的鋼筆, 爸爸說如果我親手送給老師的話, 老師會收下的。”簡星辰跟着她皺起眉尖，舉到半空的手很固執，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
簡仲欽這是什麽話？
蘇怡有些想笑，最終還是接了過來。
學校有明文規定，老師最好不要接受家長禮物，以免造成不良風氣，但私下這種情況卻很難杜絕。
在這支鋼筆前，蘇怡并未收過任何家長的禮物。
今天她只是——
只是看着簡星辰羞澀又期待的眼神，她無法抗拒。
“謝謝。”蘇怡揉了揉他的腦袋。
“不用謝。”簡星辰狀似松了口氣，眸中閃爍着不明顯的兩點笑意，“那蘇老師再見，我回去上課了。”
“嗯，去！”
目送簡星辰消失在走廊，蘇怡低眉望着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慢慢拆開，便看到靜靜躺在裏面的銀藍色鋼筆，确實很漂亮。
認真看了幾秒，蘇怡關上盒子，回到辦公室。
之後一兩周，簡星辰在學校遇到她，都會擡眸很安靜地望着她，偶爾也會打招呼，低聲喊她“蘇老師”。
蘇怡次次都會回以一抹燦爛的笑容，她總覺得現在的簡星辰太過孤單。
在她的想象裏，長大後的簡星辰就算不是活潑開朗的，也不該是這樣孤僻寂寞的。
對于他的人生，她應該插手嗎？或者說要和簡仲欽談談嗎？
可她要以一個什麽樣的立場呢？
畢竟……
思索着從體育場走過，聽着孩子們歡樂的笑聲，蘇怡扭頭望去，認出這是二年級三班的學生們在上體育課，星辰也是這個班的。
特意停下腳步，蘇怡目光在場上仔細地逡巡一圈，可惜的是并沒有看到簡星辰的身影。
從乒乓臺到羽毛球場，蘇怡輾轉找了好幾個地方，最終在睡蓮池塘旁的小銀杏樹林裏看到了簡星辰。
他安安靜靜蹲在花池旁，手裏拿着一片半枯的銀杏葉，在逗弄地面一只慢慢爬行的蝸牛。
黑色發絲乖順地覆在額頭，秋天的陽光透過葉片罅隙投射在他臉頰。
看着看着，不知為何，眼睛突然又開始泛酸了。
蘇怡揉了揉眼睛，等醞釀好情緒，揚起嘴角笑着問：“星辰，你在做什麽呢？”
按照平常孩子的反應，就算沒被她吓到，也該是有些吃驚的，可簡星辰卻很淡定。
“看蝸牛。”回頭看見蘇怡的剎那，簡星辰眼中很快閃過一絲喜悅的色彩。
“看蝸牛？”蘇怡幹脆蹲到他身邊，見簡星辰沒有露出排斥的神色，才小心翼翼試探的問，“怎麽不和同學們一起打球或者是做游戲？”
簡星辰沒吭聲，視線重新回到了緩慢爬行的蝸牛身上。
就在蘇怡以為他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時，簡星辰淡淡道：“他們太幼稚了，一旦我贏得多，他們就不開心，甚至會單方面結束游戲，沒意思。”
蘇怡：“……”
“老師你覺得我應該故意輸給他們嗎？”簡星辰驀地擡起頭，問。
這個問題——
蘇怡幹笑了下，讪讪觸摸鼻尖。
枉她還以為是他性格太過孤僻內向，不願與同齡孩子們打成一片，哪知道真相居然是這樣？
“爸爸說沒有必要故意迎合他人。”簡星辰語速很慢道：“曉妍阿姨說故意輸幾次沒關系，可以和別人培養良好的關系。”微微歪了下頭，他望着蘇怡，“所以蘇老師你覺得呢？”
“這要看你自己。”蘇怡補充道：“你高興就好。”
眸中閃過一絲迷惘，簡星辰重新垂下頭，手裏把玩着銀杏落葉，又不作聲了。
蘇怡笑着繼續道：“故意迎合別人不是一件丢臉的事，我認為你爸爸之所以這麽說，并不是不認可你去迎合別人，他只是不想你因為迎合別人而變得不高興。”
“是嗎？”
“當然。”
蘇怡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不管簡仲欽是否記得她，他性情肯定不會有太多的改變。
簡仲欽這個人惜字如金，能一句話說清的事自然不會浪費口舌，他那句“沒有必要迎合他人”的話勢必是在為簡星辰考慮，但孩子還小，自然無法理解深層面的含義，簡星辰大概覺得爸爸不贊同他故意認輸，或者這種想法壓根就是錯誤的。
“輸了也會覺得高興嗎？”簡星辰有點不太理解地問。
“會的，輸贏有時候很重要，有時候卻沒那麽重要。”蘇怡朝他眨眨眼，“當然，就算故意輸，也得是你心甘情願才行。”
叮鈴鈴——
下課鈴聲驀地響起。
蘇怡起身，幫簡星辰摘掉落在他身上的葉子，兩人一起回到教學樓，只不過一個是去教室，一個是回辦公室。
“蘇老師你回來的正好。”剛回到辦公室，年級主任譚峰站在辦公室就叫住蘇怡，朝她招招手，笑得慈眉善目道，“這個月的學生考試獎品你去置辦可以嗎？”
“沒問題。”蘇怡點頭，“還是按照之前的清單嗎？”
“新添了兩樣東西。”譚峰把便簽條遞給她，又給她了一個信封，裏面放着鈔票，“照單子上羅列的買就行，打車費用報銷。”
“行，沒問題。”
學校每個月都有月考，會對年級班級的優秀學生給予物質獎勵。
蘇怡瞄了眼清單，這事兒雖然不急，但在公事上，她卻是個急性子。
等學校放了學，蘇怡決定直接去書店。
距離倒是不太遠，車程二十來分鐘。
只是這個時間出租車忙碌，很難找到空車。
蘇怡沿學校往前走了幾百米，站在路邊看手機打車軟件，排在她前面等候的足足有數十人，估摸着至少要等半個小時以上。
怎麽辦？等還是下次？
正糾結着，一輛低調的墨黑色汽車突然停在她身旁。
駕駛座車窗搖下，旋即響起一道男孩聲音：“蘇老師，你要去哪裏？”
蘇怡下意識擡頭，先是看到駕駛座上的簡仲欽，然後才看到朝她這方傾斜着身體的簡星辰。
“我——”蘇怡目光在簡仲欽臉上停留兩秒，迅速挪開，腦袋有一剎的空白，沒來得及解釋。
“蘇老師你家是往那邊走對嗎？”簡星辰有點高興地問。
“你記性真好。”蘇怡扯了下唇，盡量不去看坐在他身旁的簡仲欽。
“蘇老師你是不是要去什麽地方？我們送你！”
簡仲欽幾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扭頭望着自家兒子簡星辰。
在別人看來，簡星辰臉上的神色與平常并沒有什麽異處，但簡仲欽是他父親，自然能察覺到他情緒裏的細微改變。
他很高興，而且很熱情。
就因為這位蘇老師？
簡仲欽重新望向站在外面的女人，他并沒有忘記她。
原來星辰嘴裏的蘇老師就是他上次在商場遇到的那個哭得很悲傷的女人？
奇怪，沒來由地，簡仲欽對她就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他确确實實不認識她。
“不必了，我要去見鹿書店，和你們不順路。”蘇怡退後半步，拒絕道。
“蘇老師怎麽知道不順路？”簡仲欽搶在着急的簡星辰前面開口，臉上沒什麽明顯的表情，“也巧，我們回程途中正好經過這家書店，蘇老師不必見外，上車！”頓了頓，又略加重語氣道，“剛才星辰看到蘇老師你站在路邊，特地讓我停下，他很少這樣，蘇老師是個例外。”
“爸爸。”驀地用手拽了下簡仲欽袖邊，簡星辰頓時扭捏起來，嗓音也壓得低低的。
蘇怡：“……”
星辰喜歡她，她當然特別高興。
可他們回家的路怎麽可能途經見鹿書店？當她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嗎？蘇怡有點無語，簡仲欽說起慌來似模似樣，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繞到另邊，蘇怡拉開車門，鑽進後駕駛座。
畢竟簡仲欽把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她若還拒絕，倒顯得刻意。
反正去書店也就二十來分鐘的路程，一會便到了。
“蘇老師，你去書店做什麽？”車內安靜半晌，羞澀的簡星辰終于勇敢打破沉默，主動開口道。
“去置辦月考考試的獎勵品。”
“要月考了？”簡仲欽突然插話。
蘇怡以為他在問簡星辰，自然不會自讨沒趣。
簡星辰卻誤以為爸爸在和蘇老師說話，也沒回應。
陡然又一陣沉默。
蘇怡望向窗外，突然覺得很窘迫。
駕駛座上的簡仲欽似乎沒察覺出尴尬，他淡淡道：“好好考。”
簡星辰“哦”了聲。
父子兩對這個話題的态度雲淡風輕，不甚在意的樣子。
蘇怡知道簡星辰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談及這個話題，心底也頓時湧生出一股驕傲之情。
恰逢下班時間，車行駛了幾分鐘，堵在了高架橋。
蘇怡和簡星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簡仲欽偶爾參與幾句。
“怎麽堵了那麽久？”蘇怡看了眼手機，皺眉道，“都快十分鐘了。”
簡仲欽擡眼望着後視鏡裏她白皙的臉頰：“蘇老師趕時間？”
“不是。”蘇怡搖頭，“只是有些奇怪，平常很少堵這麽久？而且前面的車輛一動不動。”
“是啊，好奇怪。”簡星辰附和道。
“前面發生了連環車禍。”兩分鐘後，簡仲欽放下手機，對他們道，“正在緊急處理。”
“這樣嗎？”露出不忍的表情，蘇怡點點頭，不再多言。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道路終于疏通。
簡仲欽沉默地駕駛着，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坐在後方的蘇怡。
她似乎是不記得他了？看起來确實像是不記得他的樣子。
但又有些不對勁。
簡仲欽隐約覺得這位蘇老師好像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她不怎麽接他的話，對話時也不看他眼睛。換做別人，簡仲欽大概并不會在意。所以，他現在很介意他對她的介意，這并不正常。
“蘇老師，我們以前見過嗎？”盡管這句話十分俗套，還有被當成搭讪的嫌疑，簡仲欽還是問出了口。
“沒。”蘇怡聲音微微有點顫，幾乎是想都沒想地否認。
“是嗎？”嘴角牽起一點笑意，簡仲欽這下已經能完全肯定，他的感覺沒有出錯，她就是在躲避，一副生怕與他産生瓜葛的樣子。
“可能也不是沒有見過。”蘇怡捏緊雙手，埋低了頭，“之前在一家商場，好像是見過的，但我記性不好，不确定是不是簡先生了，抱歉。”
“是我。”簡仲欽特意停頓片刻，配合地笑笑道，“原來如此，難怪一見蘇老師，我腦海裏就有種熟悉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