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好吃
淩晨四點起床,晚上十一點下班。
環衛工并不輕松,陳孑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把最後一車垃圾推到垃圾集中站倒掉的時候,人還是累癱了。
那輛黑色的垃圾車上堆滿了四條巷子的垃圾,像一座小山一樣陳孑然幹瘦的身軀在後面推,咬緊了牙關,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能推動它前行,額上的筋一根一根地暴起,汗珠順着她的額角砸下。
密密麻麻緊鄰着的農民自建房之間,一條一條的巷弄裏路燈是黯淡的昏黃色,從陳孑然細碎的劉海映照着她的臉,汗水将碎發濕透,變成一绺一绺油膩膩的邋遢樣子,這一绺一绺油膩的影子落在她臉上,就像水面上的波紋,讓爬在她臉上的傷疤瞬時間生動鮮活了起來,就像蠕動着蜈蚣腿在波紋泛濫的水面上爬行。
她身上沾滿了腐臭的氣息,右手無法使勁,只能把整個左肩怼在沾滿爛泥髒污的垃圾車沿上,用自己單薄的肩膀去推。
巷子裏偶有行人,老遠見她迎面過來,忙不疊捂上鼻子躲到一邊去,鑽進另一條巷弄,繞路而行。
倒完最後一車垃圾,陳孑然雙手脫力地松開車把手,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垃圾堆裏。她走出去幾步遠,找了個相對幹淨的屋檐底下,坐在石階上歇了十多分鐘,最後支撐不住,整個人仰躺在水泥地上,呼哧呼哧喘了十來分鐘,才有力氣爬起來,灌鉛的步子往自己的住處挪。
她工作服裏面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身上又髒、又臭,路過她的人紛紛避之不及,陳孑然邊走邊喘,穿過巷弄外還算繁華的街道,徑直走到一家已經沒什麽人了,快要關門的蛋糕店門口。
蛋糕店不大,透明的玻璃門,後面就是櫥窗,一束束的白色光線打在精美的蛋糕上,還沒進門就能聞到奶油的香甜。
陳孑然傍晚時分吃的晚飯,連續五個小時的重體力勞動,讓她早已饑腸辘辘,她咽了咽幹燥的喉嚨,想要推門進去,為自己買一個生日蛋糕。
不用太大太豪華,只要一塊小小的、巴掌大的蛋糕就行,也不用在上面寫字,只要陳孑然的心裏認定了這是她的生日蛋糕,那麽這就是她的生日蛋糕,不用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任何多餘的定制裝飾對她來說都是不必要的花銷。
陳孑然想要的只是一個獨屬于她的蛋糕。
陳孑然的右手疼痛欲裂,讓她不禁龇了一下牙,眼中露出一點痛苦的神情。酸痛感從肩關節蔓延到了手腕,已經完全使不上勁兒了,只好用左手開門。
擡起來的左手也像篩子一樣地高頻細微顫抖着,不由她的控制,她想推門進去,還沒碰到門把手,蛋糕店裏的員工立刻拉開門跑到門口來,嫌棄地揮手,把她趕得倒退了好幾步。
兩腿打顫。
“哎哎哎,你可不能進來!”蛋糕店的售貨員是位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把陳孑然趕出去幾步,捏起鼻子,皺着眉毛斜視她:“咦……你身上髒死了,又髒又臭,肯定帶着很多細菌,我們店裏是賣吃的的,你瞧瞧你指甲縫裏的黑泥!萬一帶了什麽病菌進店裏,吃壞了客人的肚子,你還想不想讓我們店做生意了?”
陳孑然張開自己的掌心,手掌上沾滿了黑色的污垢,連掌紋的縫隙裏都被滲透了,一道道的黑線,指甲縫更不知藏了什麽髒污,不堪入目,她局促得捏起手掌,背到後面去,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一件熒光橙的工作服東一塊西一塊的油漬、污水印、黑泥,也難怪人人家不讓她進門。
“我不進去。”陳孑然抓着衣擺,懇求蛋糕店售貨員,“我想買一個蛋糕,美女,我就站在門外,你幫忙拿一塊給我行不行?”
她擡頭,售貨員看到她吓得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想買什麽樣的蛋糕?”她只在恐怖電影裏見過這麽可怕猙獰的臉,要不是現在正是臨淵夜市熱鬧的時間,街上全是人,她非得把她當成鬼,被吓死不可。
“這麽大的奶油蛋糕就行。”陳孑然比劃了一下,“差不多大就行,不用太好看,我……我一個人吃,多了吃不完。”
“那好吧,你等着,我去給你拿去。”售貨員進門時不忘回頭提醒一句:“你可千萬別進來啊。”
陳孑然站在店門外眼巴巴地張望,親眼看着售貨員從透明保鮮櫃裏取出一塊純白色的奶油蛋糕,做得很精致,上面還有兩粒鮮翠欲滴的草莓做裝飾,今天是聖誕節,蛋糕店為了應景,包裝用的蛋糕盒都是特意定制的聖誕款,花花綠綠非常漂亮。
陳孑然眼看着那塊屬于她的蛋糕被裝進聖誕造型的蛋糕盒裏,又連同盒子一起裝進了印着聖誕樹和聖誕小紅帽的手提袋。店員往裏放了一個塑料小勺,打好了小票一同放進去,走出來,把袋子遞給陳孑然,“喏,你要的蛋糕,十七塊。”
陳孑然道着謝接過來,換成左手拎着,嘴張了張,好像還要說什麽。
“你還要別的麽?”
陳孑然點點頭,語氣裏帶了些請求,“請問你們這裏的生日蠟燭可以單買麽?”
“可以啊,五塊錢一包,一包裏面大概有二十支,你要麽?”
“我……我用不了那麽多……”陳孑然窘迫地捏緊手提袋,嗫嚅着問:“你們……你們可以單賣一根麽?”
“那怎麽行?”店員不屑,“生日蠟燭都是一包一包封好的,要是給你拆一根,我剩下那十九根蠟燭要賣給誰去?”
陳孑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理,紅着臉吞吞吐吐地說了聲對不起,付了蛋糕錢,轉身準備走。
店員看她怪可憐的,于心不忍,叫住她:“哎,你等一下,我想起來我們店裏上次有個員工過生日,有沒用完的散蠟燭,還沒扔,你如果想要的話就送給你吧,不過都是燒過的,你可別嫌棄啊。”
陳孑然怎麽會嫌棄,店員肯免費給她,她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雙手接過店員拿給她的舊蠟燭,千恩萬謝以後,陳孑然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黑漆漆的地下室,按開昏色的日光燈,從裏面鎖上門,把蛋糕小心翼翼地平放在簡易的折疊桌上。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她的生日就過去了。
她拎起桌子旁邊的新買的保溫壺,把裏面的熱水全倒進塑料桶裏,又兌了半桶涼水,拎到廁所,洗了個頭,又洗了個澡,手掌心和指甲縫裏的黑泥用小刷子使勁蹭,直到快蹭破了皮,洗得白白淨淨一點黑泥也沒有了,又聞了聞手掌,是香噴噴的沐浴露氣味,再沒那些腐爛臭味,她才擦幹身子,換了身幹淨衣服,從廁所走出來,端着紅色的塑料小板凳坐在桌邊,虔誠地把蛋糕從袋子裏捧出來,打開蛋糕盒。
這間陰冷的地下室比起昨晚剛來時,有了一點細小的變化,多了一絲人情味,看起來像是住人的樣子。
陳孑然中午午休的時候,在附近的五金店雜貨鋪,買了自己必需的日用品。桌邊的老式粉色碎花保溫桶,桌上擺放的水杯,床上嶄新的帶着棉花柔軟香氣的床褥、床單、枕頭,還有小陽臺上架起的竈具、煤氣罐,以及燒開水用的尖嘴鋁壺。
臨淵的生活成本太高,陳孑然算了一筆賬,如果三餐在外面吃,每天的最低消費是三十元,可如果自己做飯,只要把成本控制在十元以內就行了,這樣到明年九月份,應該足夠攢齊學費。
能不花錢的地方盡量不花,等上了大學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多着呢。
打開蛋糕盒的一剎那,滿屋子飄滿奶香,陳孑然舔了舔嘴唇,又拿出來店員給的那一把蠟燭,從裏面挑選出一根最新的、還沒被點燃過的粉色蠟燭,只有一兩毫米的粗細,她把它鄭重其事地插在不過手掌大小的白色圓形奶油蛋糕裏,掏出打火機,點上蠟燭,然後起身,關了房間裏的燈。
漆黑的房間,只有牆角的桌上那一枚小小的燭火跳躍閃動着暖黃色的微光,就像天邊挂着的永不熄滅的啓明星一樣,太漂亮了,陳孑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獨自擁有這麽漂亮的好東西。
沒有父母、沒有妹妹,也沒有朋友,這是獨屬于她的好東西,門關得嚴嚴實實,如此安心的一刻,不必擔心她的好東西被誰搶走。也不用擔心有人用枝條狠狠地抽打她,逼她哭着求饒,再也不觊觎妹妹的東西了。
陳孑然雙手合十,下巴墊在桌角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那支瘦弱的小蠟燭上跳動的火光,在她眼睛裏也印上了星辰。
地下室裏又冷又寂靜,這點燭火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她守着自己的小蛋糕,守着她的地下室,輕輕地開口,唱生日快樂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她的聲音又啞又低,全身的肌肉還在酸痛,兩條腿肚子還在哆嗦,右臂的關節裏還在冒涼風,又冷又酸,可是她看着跳動的燭火,心徹底放松下來。
生日快樂歌唱得有點跑調,又很認真,唱完最後一個拖長了音的“樂”,嘴巴随着發音咧開,好像真的在快樂地笑一樣。連眉眼都彎彎的,從眉骨到鼻梁的那段疤被擠成一團。
陳孑然閉上眼許願。
我希望……
我希望我能做回一個普通人。
從前的陳孑然願望太大了,竟然想有人愛她,是她太貪心,不知道珍惜和感恩自己原本所擁有的,于是上天懲罰她,把她原有的東西都奪走了。
陳孑然終于知道了,她是不配許這麽貪心的願望的,肖想什麽愛,她不敢奢望了,尤其是頂着一張破爛的臉以後,更加不敢奢望。
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回一個普通人,能夠不引人注目就好,走在街上不會被人打量就好,沒有人拿害怕或者憐憫的目光看她就好。
陳孑然從前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當一個透明的普通人是一件這麽快樂的事,她仍不知足,竟然幻想愛情。
拔了蠟燭,手指沾了一抹奶油送進嘴裏,香甜綿軟,陳孑然幸福得眯起眼睛,臉上的傷疤像活起來的蜈蚣在她臉上爬,猙獰又恐怖。
還是自己買的蛋糕好吃啊,只有自己買的,才能誰也搶不走。
已經不痛了,所以陳孑然看不到,她傾盡全力笑,不給悲傷留任何一點可乘之機。
一個人,其實很好。
自己……
自己喜歡自己就好啦!
陳孑然笑着,醜陋恐怖的臉上,是非常幸福的表情。
是她從前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有自知之明。
陳孑然才19歲,可是做回一個普通人也都已經變成了她的奢求。
陳孑然現在才知道,有些人注定不配幸福,不是自己的就不該奢求,否則必将招來災禍。
她現在不敢有那麽心比天高的癡人願望了,她只想自己能做回從前的普通人就好。
沒人愛也沒關系,她以後也不再愛別人了,把所有的愛都留給自己,這樣就等于她什麽也沒有失去。
……
顧茕家的聖誕節格外隆重。
她的父親顧和遠一生未婚,卻有很多情人,子女衆多,聖誕節的正餐上,子女們都在,圍坐在一起推杯換盞,維持着表面上的和樂融融。
顧和遠最大的兒子已經年逾四十,而坐在他右手邊的是他排行第八的女兒,名叫顧若,比顧茕年長六七歲,九月份剛任職顧氏醫藥集團大中=華區的CEO,雷厲風行,手段卓絕,端的是冷心冷面的性子,氣勢收斂而低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有幾分像年輕時的顧和遠,但年紀輕輕深謀遠慮,又比顧和遠青年時更勝一籌。
顧若是顧家衆多子女中能力最出衆的,因而顧和遠也最器重她,不出意外顧和遠百年之後,顧家大部分實權都會落到她的手上,也難怪顧茕的母親會那麽逼迫顧茕,她作為打敗了顧和遠衆多情人,成為他最終枕邊人的女人,得到的消息當然比別人更多一些。
顧茕是顧和遠最小的孩子。當年她出生時顧和遠已經60多歲,真正的老來得子,又是唯一一個在顧和遠身邊出世的,長到四五歲才離家。老父親偏疼小女兒,顧茕打出生起就是顧家的掌上明珠,即使後來外出求學,回到顧家也最得顧和遠的偏愛,噓寒問暖,生怕她在外面受委屈,因此坐在顧和遠的左手邊,連她母親都得往後捎一捎。
顧茕整個晚宴心不在焉,只有顧和遠問她在外面的學業,她才撐着笑附和幾句,其餘人一概不理。
顧和遠摸着她的頭發溫言勸誡她努力上進,不要只知學課本上的死知識,“多跟着你阿若姐姐,她懂得比你多,閱歷比你深,讓她帶帶你,也讓你多長點見識。”
顧茕擡頭瞥了眼顧若,顧若也淡淡地看了看她。
顧和遠年輕時是極英俊的美男子,又是個愛美色的人,找的情人也都數一數二地漂亮動人,因此生下來的兒女都是相貌堂堂,顧茕像母親多一點,五官明豔而英氣,眼窩深邃,看起來很深情的樣子。
顧若則更像年輕時的顧和遠,眉宇間冷冽淡薄,一雙眼生得極漂亮,像極了顧和遠少年時的風流,偏偏漆黑的眸中仿佛覆着一層冰冷的肅殺,那風流便成了只可遠觀,莫說和顧茕這個只有年末慣例見一面的所謂“妹妹”,即使對顧和遠,也沒有多的表情。
一對姊妹截然相反,顧若眉目風流,偏是極冷硬執拗的性子,而顧茕生得眉眼深情,仿佛是天生的情種,卻只知玩世不恭,十成十的二世祖模樣。
二人誰也瞧不上誰,顧茕為了哄父親高興,虛情假意的客套一番,顧若連客套也沒有,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沉聲說了句“還有公事要辦。”先行離了席。
顧茕也說了兩句哄父母的好話,得了吃飽了就走吧的許可,躲進自己的房間裏,隔絕了紛擾,躺在床上長嘆一口氣,想起今天是陳孑然的生日。
陳孑然喜歡吃蛋糕,今年她孤身一人了,不知能不能得一塊蛋糕可吃?
還有陳孑然跟她說過的,自己每年都會許的同一個心願。
陳孑然希望這個世界上有個人愛她。
顧茕自嘲地輕嗤了一聲,一只手臂枕在腦後,另一只手則撫上胸前,捏頸邊的玉珠。
這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她的習慣性動作。
顧茕辜負了陳孑然,也沒有存陳孑然還能原諒她的心思。顧茕這輩子能回西朝定居的機會都很渺茫了,不可能和陳孑然再續前緣,留給她學費、整容費也只是為了自己的混賬贖罪,希望陳孑然能忘記她,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她以後一定能視線她的願望,遇到一個愛她的人,那個人卻不是顧茕。
想到陳孑然以後會躺在另一個女人、或者男人的懷裏,顧茕的心口有點悶,她用枕頭蒙住腦袋,埋在被子裏低低說了一句:“阿然,生日快樂。”
她和陳孑然在一起時記不住陳孑然說的話,也記不住她自己說的話,離開陳孑然之後,滿腦子都是從前的回憶,那些話反而清晰地浮上心頭了。譬如陳孑然的願望,譬如陳孑然不喜歡她自己的名字,不喜歡那個“孑”字。
因為太孤單,陳孑然害怕孤單。
不僅怕孤單,還怕幽閉的環境,顧茕癡癡地想,以後陳孑然遇到的愛人,會不會留心她不喜歡幽閉的地方?
她垂散着眼睫,仿佛從始至終對陳孑然用情至深,只是忘了這些事她自己都沒做到過。
她和陳孑然在一起時,只會自顧自地說些假的不能再假的甜言蜜語哄着陳孑然,很少有真心待她的時候,更別提認真聽她說話。
那些油膩的謊言,換了任何一個被愛過的人都不會信,會信的只有陳孑然這種從來沒被愛過的傻子。
陳孑然的需求那麽少,一個蛋糕就能滿足她,一束花就能讓她兩眼放光,顧茕問她最愛吃的菜是什麽,她羞澀地說是紅燒肉。
太好養活了。
顧茕還随口許下過承諾,要給她做紅燒肉吃。可惜随口的諾言連放屁都不如,怎麽能當真呢。
……
聖誕過後,年關就近了。
對大部分人來說,新年的假期是一年中最惬意輕松的時候,忙活了一年,終于可以有一絲懈怠,好好地放松幾天,陪家人貼春聯、放鞭炮、吃年夜飯,幸福美滿的團圓年。
對環衛工人來說,春節那段時間正好是一年中最累的時候,垃圾量是平時的幾倍,幾乎二十四小時輪軸轉,陳孑然住的這一片是城中村,外來務工者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臘月二十號之後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店面也紛紛歇業回鄉過年,活兒反而輕松了一些。不過臨淵市別的區人手不夠,要抽調臨西區的工人過去幫忙,只因為雇傭陳孑然的那位吳小姐在環衛局好像有親戚,調人手的時候局裏以優先選派青壯年男性為由,把吳姐的名額留在了臨西區,只不過原來負責四條巷子的清掃,現在負責整個城中村的清掃,但因為整個城中村加起來也沒多少人了,活兒還是比平時輕松,晚上八九點鐘就能下班。
西朝市過年習俗是吃餃子,而臨淵是吃粽子,當天下午陳孑然下班,狠心買了一塊五花肉,還有花椒大料等香料,準備做頓自己從小饞到大的紅燒肉,吃一頓好的,慶祝自己終于擺脫陳家的第一年,剛到了院子大門口,迎面碰到拿着一大鍋粽子下樓的吳姐,硬是塞給了陳孑然兩個分量十足的大肉粽。
“小陳,過年好,我也沒什麽給你的,正好家裏剛出鍋的粽子,來拿着,別客氣,也嘗嘗你吳姐的手藝。”吳姐臉上喜氣洋洋,“哦對了,今年單位上發了過年的米面糧油,我們家不吃調和油,也不愛吃圓米,待會兒你上樓去跟我老公拿,我都打好招呼了。”
吳姐挺喜歡陳孑然這個實誠孩子的,原本看她瘦小枯幹,肯定受不了苦做了兩天就跑路了,沒想到任勞任怨,真就堅持了下來,連他們隊長都誇她小姑娘踏實肯幹,就是小小年紀來幹這個,怪可憐的。吳姐用一千二的工資招了一個比原來兩千塊還好用的人,就時常想着她,家裏包粽子蒸包子,總想着她的一份,還有單位裏發的那些米面糧油,吳姐家裏人嘴刁,嫌不好吃,于是都給了陳孑然。
陳孑然因此能省下錢來攢着,也很感激她,工作更認真。
今天除夕,又得了兩個粽子,這下不用煮飯了,只用弄個紅燒肉就可以吃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年夜飯。
又過了一年。
陳孑然邊切肉邊感慨,還有7個月她就能去上學了,只要再堅持七個月就可以。
去年的除夕,是和顧茕一塊過的,也是那時候,顧茕第一次親她。
當時陳孑然慌得不得了,好像還失手打了顧茕一巴掌,最後被困在電梯裏出不來,直到今天,陳孑然仍然不敢坐電梯。
可其實心裏是很高興的,就像揣了一頭小鹿,撞得她喘不上氣來,一面緊張,又一面忍不住笑。
指尖刺痛。
陳孑然低頭一看,原來是切到手了。
她平淡地在水龍頭底下沖幹淨血跡,想,這是對她的告誡,不要再想顧茕了,只會讓自己受傷。
紅燒肉得炖很長時間,鍋蓋都蓋不住逸散出來的香氣,陳孑然數着秒數等待,等鬧鐘一響,立馬揭開鍋蓋盛上桌來,又剝了一個粽子,這就是她的年夜飯。
紅燒肉軟爛油亮,筷子一插就插透了,陳孑然迫不及待地趁熱咬了一口,嚼了兩下。
入口先是調料的鹹香,的确非常好吃,可嚼着嚼着,調料味淡了,肉味凸顯出來,陳孑然喉嚨裏突然返上來一股肉腥氣,她沒忍住,把那口肉吐了出來。
不好吃。
她吃慣了素,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又腥又油,吃了一口就想吐。
她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紅燒肉,原來這麽難吃。
陳孑然聽着外面靜悄悄的,本來過年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她的四周卻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吃着粽子,很希望這時能有一個人來陪陪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14 23:21:04~2020-08-15 22:52: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七、Gatto、取個渣名、開心手抓餅、穿褲衩的大叔、千葉景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zbandet、十一醬 27瓶;小YY、正在加載中.......、快樂的雞蛋黃 20瓶;高舉bp雙j大旗 13瓶;山中無老虎、千葉景 10瓶;頤思 8瓶;阿娜 2瓶;不愛吃香菜、長安也是歸故裏、趴在貓上的兔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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