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榕城。

連續幾天的傾盆大雨把人們從高溫中解救出來。高興沒兩天,又開始抱怨這場雨到底要下到什麽時候。

天空陰鸷得壓抑,閃電伴随着雷鳴如同蛟龍在上空游走。轟隆轟隆的巨響好像要把天劃破一個大洞。

就在二十分鐘之前市石油一廠遭到雷擊,産生的明火引發爆炸,造成廠內多名員工不同程度的受傷。

此刻市醫院的急診大廳裏熙攘嘈雜,病患接二連三地被擡下救護車,難聞的血腥味和急促的腳步聲交織的畫面刺激着每個人的神經。

葉涼快速換上白大褂,腳步生風地來到急診大廳,迅速為推進來的病患檢查生命體征。

“面部及胸腹有明顯的燒傷,右小腿骨折,生命體征穩定,送進去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工作人員分秒不敢耽誤,立刻把病床往搶救室推。

然而來不及喘口氣,門口又是一陣吵雜。三名重症患者烏泱烏泱被推了進來。三人都穿着工服,身體已經殘破不堪,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血肉模糊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葉涼冷靜地說,“病患深度昏迷。”

主治檢查完最後一名患者,立刻大聲問“各科醫生到了沒有?讓他們快點收人!”

有人連忙回答“到了到了!”

“趕緊送過去!”

病患的申吟聲和家屬的哭喊聲交雜在一起,整個大廳像一口煮沸的大鍋。

醫護人員不僅要救治病人,還要被迫安撫情緒不穩定的家屬,所有人都好像不知疲倦的永動機一樣忙得團團轉。

等忙完這一波,午飯時間都過去了。葉涼累得癱在辦公室的椅子裏,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冷掉的肉包子,如同嚼蠟一般咽了下去。味道實在一言難盡,最後只吃了半個就丢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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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起身去茶水間。

經過走廊時遇見科裏的小護士,她晃着手裏的餐盒笑着問“葉醫生,我買了麻辣拌,要不要來吃點兒?”

葉涼搖頭,感謝到“我吃完了,你多吃點。”

到了茶水間,正巧遇到大主任周善棠端着保溫杯走出來。年近五十的男人儒雅随和,見到葉涼笑了聲,一臉慈祥關心到“累了吧?是不是還沒适應我們科的節奏?”

葉涼一頓,緩緩說“沒有。”

她語氣很淡,清澈的眼底也沒什麽情緒,讓周善棠一時分辨不出是“沒有适應”,還是“沒有,适應了”。

急診科醫生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沒多少時間拾掇自己。但葉涼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就算整日素面朝天,那也比一般人好看太多。最重要的是她不僅專業技術過硬而且性格還很低調,周善棠對她難掩欣賞。

他沉吟片刻,低聲對葉涼說“你也別怪老院長。早晚也是要輪到急診,神外現在情況複雜,這時候把你摘出來是好事。”

葉涼原本所在的神經外科空出一個大主任的位置,兩個副主任都在競争,并且都想拉攏葉涼。

葉涼不僅個人能力優秀,還跟院長有點關系。兩個副主任都抱着私心拉她站隊,不去哪邊都得罪人。

葉涼心知肚明,點頭,“我明白。”

“那就好。有什麽困難可以随時找我。”周善棠和藹地笑了笑,端着保溫杯走了。

急診科醫生休息沒有固定時間,葉涼剛回到辦公室,就又來了病人。

這一忙就忙到了交班。回到家,葉涼已經筋疲力盡,連換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像一攤泥似的癱在沙發上。電視機的聲音開的很小,她在嗡嗡聲中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際手機響了。葉涼接通來電,含糊地應了一聲“喂,哪位?”

“你在睡覺?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認出是誰的聲音,葉涼忽略這句話,直接問重點“有什麽事?”

葉文彥心生不悅,眉頭緊緊擰了起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跟這個大女兒的關系變得如履薄冰。葉涼不冷不熱的态度總是能輕易挑起他的炸點,如果換作平時,他一定要說教幾句。

但今天葉文彥只是淡淡告訴她“沈逐溪回來了,我想改天正式讓你們見個面。”

葉涼靠着沙發閉目養神,聽見陌生的名字後蹙起眉頭“沈逐溪是誰?”

葉文彥心裏清楚葉涼對聯姻的事十分不滿,但是沒想到她能不上心到這個地步。

即便沒有見過面,他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過沈逐溪的名字。現在看來,都被她當成耳旁風了。

早知如此,他也不用擔心她起逆反心理。倒是顯得自己杞人憂天。

葉文彥頓時語氣就不好了,“我能跟你提起的姓沈的還能有誰?”

葉涼有些心煩,拿起遙控器開始換臺,漫不經心說“不知道。”

“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有個未婚夫?!”葉文彥氣到聲音都繃緊了。想發火但考慮到什麽又忍了下來,“葉涼,你不用跟我耍性子,這件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再說,你也不是不了解沈家是什麽家庭。”

葉涼聽在耳裏,呼吸重了幾分,“所以呢?”

葉文彥沉默幾秒,态度不像剛才那樣強硬“沈逐溪願意回國就說明他也有心跟葉家聯姻。這幾天你抽個時間,正式跟他見一面。”

葉涼沒興趣,也不願意浪費時間,當即拒絕到“我這幾天都有事……”

“你不用找借口。我已經問了你領導,一直沒有給你安排夜班。”

“我約了人。”

“那就推掉!”葉文彥直接蓋棺定論,“我勸你別做無謂的掙紮。你不想嫁到沈家,先問問你母親同不同意!”

葉涼眼色一沉,“每次都來這套有意思嗎?”

葉文彥怒到“那你就別總跟我唱反調!”

葉涼用力抿了抿唇,冷着臉挂斷電話。

窗外雨滴密集,室內安靜得只有葉涼沉重的呼吸聲。雨水落到窗戶上發出嘈雜的聲音,擾得她心頭煩躁。

手機聲響,是葉文彥發來的信息。

葉涼擰眉,想把手機屏幕扣過去。剛一碰到,鈴聲陡然響了起來。

她手一頓,垂眸瞧見來電人,接起電話。

聽那邊說完,葉涼沉着臉回了一句“等我”,拿上車鑰匙就下了樓。

deon會所裏金碧輝煌,每一處細節都彰顯着奢華與高調。

葉涼剛一踏入,一個梨花帶雨的女孩就迎了上來。

“怎麽就你自己,顧宇呢?”

“他被一群人帶到最裏面的房間了。”女孩邊哭邊解釋來龍去脈,“我們前幾天鬧了別扭。剛才顧宇誤會我跟別人在一起了,沒搞清楚狀況就打了人家。”

她不知道顧宇今天吃錯了什麽藥,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別人身上,他二話不說沖上來就動手。

葉涼深吸一口氣,目光銳利,“他受傷沒有?”

女孩胡亂搖搖頭,“沒……沒有。本來是要被那男人的手下教訓,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改了主意直接把他拖走了。”

葉涼聽到還有手下,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女孩察覺到葉涼生氣了,害怕之餘還是壯着膽子請求“姐……你去看看他吧。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找誰了。”

說完抹了一把臉。

“你別哭了,先在外面等着吧。”

葉涼被哭的心煩,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扭頭就往裏走。

狹長的走廊人來人往,煙酒混合的氣味充斥着鼻腔。有喝多的男人目光放肆地落在她身上,油膩得令人反胃。

葉涼目不斜視,徑自走到最裏面的房間。走廊盡頭人跡罕至,相比外面安靜了許多。

葉涼站在門前,透過厚實的紅木門聽到了從裏面傳出的嬉笑聲。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扣了三下門。等了許久,沒得到任何回應。

葉涼舔了下有些幹澀的唇瓣,直接推開門。

房間裏燈光昏黃,七八個男人圍在矮桌邊喝酒。葉涼目光靜靜掃了一圈,在缭繞的煙霧中并沒有看到顧宇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慢慢開口“請問顧宇在這嗎?”

室內随着這一聲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

氣氛凝滞足足半分鐘,才有人挑了挑眉頭,似笑非笑地問“你是葉涼?”

為了防止門關上,葉涼用身體倚着門板。她緊張地攥了攥拳頭,“你認識我?”

房間裏的這些人跟她都沒有交集,但大部分她都很眼熟。這幾個纨绔子弟是榕城有名的二世祖,不缺錢,玩得開,刷新三觀的事不是沒幹過。

畢竟圈子就那麽大,有些腌臜事埋的再深,也不可能不走漏一點風聲。

徐朔緩緩起身,悠哉走過來,嘴角揚着意味深長的笑,“你是顧宇的姐姐吧?有什麽話進來說,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葉涼站在原地不動,“不用了,就這麽說吧。”

“你真想找他就拿出點誠意啊!”徐朔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弟弟剛才打了我兄弟,是道了歉。但不是什麽事道歉都有用的,你說是吧?”

葉涼默默聽他說完,提着心問“你們想怎麽解決?”

徐朔扭過身子往裏一指,“這樣吧,你要是能把他哄高興了,随時可以帶人走。”

葉涼沉默地考慮他的話。徐朔也不着急,說完就笑眯眯地回到原來的位置。

所有人都氣定神閑地等着葉涼如何回應。每個人的表情都帶着些看好戲的揶揄。

沉思片刻,葉涼緩緩帶上門走到單人沙發旁。不着痕跡地做了個深呼吸後,低頭問坐在上面的男人,“顧宇在哪裏?”

葉涼站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側臉。他慵懶地靠着沙發,以手撐頭,碎發搭在額前,鼻梁挺直,架在茶幾上的腿長得過分醒目。

過了許久,才懶洋洋擡起頭看了葉涼一眼。

上方光束淺淺落下,烏長睫毛在眼睑拓下陰影,光線下眼尾一顆淚痣妖嬈魅惑。嘴角破了皮,殷紅的擦傷看起來莫名野性。

“顧宇?”男人聲音清冷,漆黑的桃花眼裏浸着幾分漫不經心,“你說的是剛才打我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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