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房主
屋子裏的氣氛很僵,陶合以一種極度不爽的姿态坐在沙發裏,盯着季姚那眼神簡直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季姚異常冷靜,“哦,是你。”
陶合忽然變了笑臉,“想起來了?”
季姚看他一眼,“名字很熟悉。”
陶合臉色一暗,沒再說話。
兩個人恢複沉默,電視裏面的男人和女人笑的很開心,抱在一起濃烈的接吻。
陶合看的心煩,擡手關了電視機。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寂靜,就仿佛這屋子裏只有陶合一個人,根本沒有發生剛才那荒謬的對話。
陶合氣沖沖的起身上樓,像是要去睡覺。
季姚坐在沙發上,聽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又越來越近。
肩膀上的觸感十分溫暖,季姚拿掉肩膀上的手,回頭一看,正是那張黑鍋底,“你怎麽回來了?”
陶合語氣不容拒絕,“走,跟我上樓睡覺。”
季姚繼續轉過頭去看電視,“鬼不用睡覺。”
陶合的望着這個人,剛見他的那點欣喜的熱乎氣蕩然無存,“那你陪我上去說說話!樓上很黑!”
“黑怎麽了。”
“我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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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鬼都不怕……”
“鬼你媽了個……”陶合看季姚一臉平淡,就有點不忍心,重新去勾季姚的肩膀,“行行好,快跟我走吧。”
季姚拂掉陶合的手,皺起眉頭。
想着好歹這人也是自己容身之處的房主,萬一太得罪他,在弄個什麽捉鬼法師過來也挺沒必要的。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樓,陶合走在前頭,季姚跟在後面,踩着他走過的地方,能覺出一點點殘餘的溫度。
陶合沒有開燈,擡手拉掉腰間的浴巾,然後躺在床上,随意的蓋上被子。
月光從窗子裏流進來,落在他裸_露的肌膚上,一層淡淡的銀輝。
季姚依在窗口,忽然想起鏡子上那堆黏物,心裏頭就有點難受。
陶合翻了個身,朝着季姚嘿嘿的笑,“我家裏沒有第二張床,你以後就睡這裏。”
季姚望着鏡子,“我不需要。”
陶合笑摸樣淺了不少,稍擰了眉毛,“什麽不需要!是人就得睡覺!”
季姚沒說話,低着頭四處打量着,像是尋找什麽東西。
陶合看他稍稍彎了腰,露出領口一小截鎖骨,順帶着頸窩的美妙線條,直延伸到衣服裏頭,若隐若現的,莫名就有一股火苗直往腦門子竄,“你撐不了幾天,而且我可只有一個被子,我還喜歡裸睡……”
季姚撿起陶合剛才丢在地上的毛巾,轉過身去擦鏡子。
陶合聽季姚不說話,冷哼一聲,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季姚蹲在鏡子前擦了兩下,怕不幹淨,便哈了口氣繼續擦。
約莫三五分鐘侯,陶合又睜開眼睛,“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叫你上來不就是為了陪我說話麽!”
季姚繼續擦鏡子,“聽着呢。”
陶合忽然從床上坐起來,“你幹嘛呢?”
待看清了季姚正在幹的事,就哈的一笑,“你還那麽愛幹淨啊。”
季姚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似乎對我之前的事很熟?”
陶合找個枕頭靠在身後,“那可是,咱倆認識十好幾年了。”
“這麽久?”
“是啊,剛上小學我就認識你了,人家看你長的挺可愛的,想善意的認識認識,誰知道你這小子心術不正,還以為我要追你,差點沒給我開瓢,再說就算是追你又怎麽了,那麽小沒地兒買套沒地兒買油兒的,我能把你怎麽着啊……啧啧……還有人罩你多好,你打小就是個死腦筋……”
季姚擦完了,直起腰身,“這事我好像有點印象。”
陶合一聽,來了興致,“那我多給你說點,看你能不能想起來我,咱倆從小學到高中都是一個學校,你是班裏的班長,我是學校足球隊隊長,我踢球,你加油,我上場,你歡呼……”
季姚冷冷打斷他,“不可能。”
陶合頓了頓,“哦……是我每次跟別的班踢球都求你來看來着,因為你上學的時候不太愛踢球,看就更別說了,我就告訴你你來看一次我就給帶五根火腿腸……結果你來的可勤快了,我媽給我買的零食基本上都貢獻給你了,我當時人也傻,每回還都無償給你搭上十個鹵蛋。”
細長的眼睛裏陰晴不定,“你是故意的吧。”
“哪有的事!”陶合笑的極其邪惡,“你想哪去了啊,我那麽小什麽知道什麽啊……”
季姚将浴巾擱在角桌上,“我是記得有這樣的事,可那人好像不是你。”
陶合眼睛開始冒火,“不是我是誰!我都記得我給你帶的是雙彙火腿腸!”
季姚沒有跟他争辯。
倒不是自己懶得說,而是實在想不起來是誰。
陶合振振有詞,“當時你上學的時候在女同學裏還算受歡迎,不過程度僅次于我,因為都是追不上我的女生才去追你,反正好幾個歪瓜裂棗的小姑娘把情書都送我手裏,讓我轉交給你,那情書寫的簡直不堪入目,我當時就怒了,把我們足球隊的好幾個小帥哥都介紹出去了,還出錢給他們去約那些小姑娘,結果成了一對又一對,就你和我單着身,誰也沒有女朋友。”
季姚眼睛裏沒什麽溫度,“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小學。”
“你可夠早熟的,”
陶合挑挑眉,“早熟什麽啊,我這一直拖到你大學畢業才表白,我多純情啊。”
季姚哦了一聲,揚着聲調,像是明白了什麽。
陶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當時你同意了。”
季姚的臉浸在月色裏,白的有點瘆人,
“我記得我只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過,他戴眼鏡,不是你。”
因為屋子裏實在太黑,陶合臉上的表情有點看不清,只見他一聲不吭,狠力倒在床上,拉起被子就開始睡覺。
翻來覆去的,好像過了很久才睡着,期間還煩躁的嘆了幾口氣。
季姚轉過身,望着窗外發呆。
覺得夜晚又漫長又恐懼,當鬼也蠻孤獨的,什麽都沒有。
不再有時間,死亡,記憶,就只是漫長的消磨,直到有一天連靈魂都消散了,灰飛煙滅,什麽都不剩。
季姚忽然有點害怕這樣的漫長的未知了。
後又轉眼一想,要是習慣了就好呢。
就像習慣這種沒有睡眠的黑夜一樣去習慣當一個鬼。
季姚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長時間,天就開始慢慢的變亮,越來越亮。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落在屋子裏的每個角落,一切都開始生機勃勃,色彩鮮活。
其實這屋子裏也沒什麽色彩,就是簡單的黑白色。
床是黑的,被子是白的,地板是黑的,鏡框是白的。
陶合是略黑的,季姚是淨白的。
季姚走到床上,湊上前去,開始重新打量陶合的長相。
鼻梁挺直,眉骨寬闊,薄唇緊緊的抿着,睡前那點暴戾惱怒在這張臉已經完全的消失,沒有一點痕跡,反倒是有點孩子氣。
這種長相在自己眼裏覺得熟悉,腦子裏卻分外陌生。
熟睡的人被手機鬧鐘吵醒,閉着眼在床上摸了半天,忽然攥住了季姚的手。
陶合定的時間是早晨七點,可他每次都是要小睡好幾次,直拖到七點半才能起床,這回倒是反常,只見他驚喜的睜開眼,直直的盯着季姚,“季姚!”
季姚甩開他,“放手。”
陶合反手摁住他,“快過來……”
季姚繼續甩,“你該起床了。”
陶合便繼續摁,“陪我賴會兒床……”
季姚給他摁在床上,覺得自己體力大不如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的原因。
陶合将人抱在懷裏,深知季姚是因為躺了好幾個星期體力正虛,“哎呀,寶貝你可真涼,快來讓我給你暖和暖和……”
季姚聽的頭皮發麻,想着掙紮開,結果還是給人緊緊的箍住,動彈不得。
陷在被子裏的感覺十分柔軟,身後面的人又暖又熱,額頭抵在季姚的後頸上,呼吸勻淺。
季姚聽着那樣的聲音,自己忽然有點疲憊。
也許是鬼在白天就會出現這樣的反映吧。
這麽想着,季姚的眼皮就越來越沉。
身後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嘆息,帶着滿足,“都兩年了……可算能抱團睡覺了……”
季姚有點精神過來,
“你不怕我麽?”
身後的聲音低沉,有些啞,語速很慢,像是要喚起人的某種記憶,“怕你?我喜歡你都來不及……”
季姚就這麽靠着陶合睡着了。
再後來陶合是什麽時候起的床,什麽時候走的,季姚都不太清楚。
連被人透着啃了好幾口也沒印象。
季姚就這麽躺在這張大床上睡的渾天暗地,直到日落西沉,繁星滿地。
起來的時候季姚非常虛弱,下地的時候腳都有點站不穩,差點滑倒。
地板踩上去的感覺濕漉漉的,像是剛擦過,季姚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外頭路燈點點,浮光流金。
鏡子裏的人蒼白憔悴,頭發亂糟糟的堆在頭上,身上只穿了一個白色的褂子,看上去更像鬼了,也有點像精神病。
季姚轉身下樓。
空氣裏彌漫着一層食物的香氣,客廳裏開一盞昏黃的落地燈,電視開着,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季姚忽然胃裏一陣絞痛,餓的要死。
作為一個鬼,季姚實在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麽,以前看電視或者小說,鬼都是吃人,可季姚不想吃掉陶合,因為陶合看上去人不錯,又沒惹到自己,最重要,季姚整天待在這裏,實在太孤單。
但是季姚又真的很餓。
季姚看着旁邊的冰箱,忽然有了注意。
保鮮層裏堆着滿滿的吃食材料,大多是進口水果和零食,蔬菜極少,肉就更沒有了,季姚在裏頭翻了一會,終于發現一塊生鮮肉。
季姚掂量了掂量,足有一斤多,應該夠自己吃兩頓了。
撕掉外頭的保鮮膜,季姚拿起手裏的肉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肉腥味。
接着又一口咬下去,用牙齒撕掉一塊,放在嘴裏咀嚼。
廚房裏的陶合正舉着鏟子,胡亂的戳弄炖鍋裏的湯。
飯是從飯店裏打包帶回來的,因為回家路上堵車堵的厲害,菜就有點涼,想着回鍋熱熱,回頭季姚吃着也能舒服。
陶合正一鏟子一鏟子從鍋裏将湯底挖出來,就聽得外面先是一聲鈍響,然後門嘭的一聲打開,緊接着傳來隐隐嘔吐的聲音。
陶合舉着鏟子沖出廚房,跑進衛生間。
季姚趴在馬桶上正吐的厲害。
陶合當場把鏟子別進褲腰裏,一手扶着季姚,另一只手上去給季姚拍背,“怎麽回事?剛才不是還在睡覺麽,夢見什麽惡心人的事了?”
季姚稍直起腰身,“別拍了……你手勁有點大……拍的我停不下來……”
陶合收了手,順手扯一塊毛巾給季姚,不經意看一眼馬桶裏的漂浮物,難掩驚恐,“季姚……你吐的這是啥?是腫瘤麽……擦……真惡心……嘔……”
季姚接過毛巾,重新搭在衣架上,實在懶得搭理他,只在水龍頭底下接了兩口水漱口,覺得嘴裏還是又種生肉的味道,就開始在旁邊的架子上翻找牙刷。
陶合從吊櫃裏拿出個新牙刷給他,“你用我的杯子就行……”
季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站着不動。
陶合老不樂意的又從櫃子裏掏出一個新杯子,“不愛用拉倒,反正這個跟我那個杯子是情侶杯。”
季姚看看陶合那個簡約純黑杯,在看看手裏這個卡通杯,沒發表意見,只在水龍頭那邊涮洗一番,就開始刷牙。
陶合見季姚一副不愛搭理自己的摸樣,皺起眉毛,“為什麽一直不說話!”
季姚垂着眼潤濕牙刷,擠好牙膏,“別惹我啊,我現在很餓。”
陶合沒聽明白季姚話裏的意思,“哦,我已經做好了,在鍋裏。”
說到這裏又忽然想起來一樣,蹭的跑出衛生間,“操!我的鍋!”
季姚聽着廚房裏頭乒乒乓乓的聲音,淡定的刷完牙,然後轉悠道廚房去觀摩。
陶合在一對快餐盒和塑料袋中忙的暈頭轉向,“季姚!我鍋鏟呢!”
季姚看看他腰間的鍋鏟,“你要鍋鏟幹什麽?”
“廢話!成湯啊!”
季姚一伸手,“給我個湯勺。”
陶合眼看着季姚将屋裏的雜物清理掉,撓了撓頭,“恩,我這裏廚具什麽的都比較少,我平時很少在家吃……”
季姚收拾完垃圾,連開了幾個櫃子也沒看見湯勺,就直接将鍋裏的湯都倒進一只大碗裏。
季姚将鍋放回去,看陶合一眼,“端走。”
說完又順手将他腰間的炊具抽出來,扔進一邊的洗碗池。
陶合在廚房折騰半個小時也沒弄好的東西,被季姚幾分鐘就搞定了。
兩人坐在飯桌的兩頭,直勾勾的望着對方。
季姚皺眉,“你為什麽不吃?”
陶合也跟着皺眉,“我買的都是你愛吃的菜,你為什麽不吃!”
季姚一看桌上的菜色。
除了之前那個開麟魚湯,還有個甜玉米排骨和蜜汁蝦球,剩下的也基本上是葷菜,還真都是自己生前愛吃的。
季姚深深吸口氣,正想拿筷子,又覺得不對勁,便冷一張臉收回拿筷子的手,“我是鬼,不能吃這些。”
陶合端着飯碗忽然笑開了,甚至拿不住筷子。
季姚面無表情,“笑什麽。”
陶合推過一碗飯,“別鬧了,快吃吧,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本來像給你買點清淡的……但又怕不和你胃口……”
季姚坐着不動,“不用勸我。”
“真不吃?”陶合挑釁的吃了一口菜,津津有味,“味道真不錯。”
季姚冷冰冰的盯着陶合,很不酷的咽下口水。
陶合一邊啃排骨,一邊把小骨頭整齊的擺在季姚面前。
季姚忍不住問他,“你幹什麽?”
陶合啃着嘴裏的骨頭,話有些含混,“往下看。”
季姚一低頭,好家夥,這小子用骨頭在桌面上湊了個心形,真夠惡心的。
“神經病。”季姚沉聲罵一句,準備起身離開。
陶合叼着骨頭摁住季姚,“別走,別走,你還真不吃啊……”
季姚看他一眼,“我吃不了這些東西。”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我剛才已經試過了,全吐出去了。”
陶合一愣,“啊?那你想吃什麽?”
季姚望着對面的人,沒說話。
陶合尋思片刻,“你總說你是鬼,難不成想吃人啊?”
季姚一言不發。
陶合笑着放下筷子,“那你快來吃我啊。”
季姚搖搖頭。
陶合收起臉上的笑意,“我說真的呢,我聽說人身上嘴唇最好吃,你快過來嘗嘗我的。”
季姚起身就走。
陶合也沒了吃飯的興趣,放下筷子冥思苦想。
季姚坐在沙發上看一會電視,就聽見陶合在那喊,“你就非要吃人麽?吃點別的行不行?比如血腸什麽的……”
季姚換了個臺。
電視裏的人正過生日吹蠟燭。
陶合忽然有了注意,撂下飯碗就開了筆記本百度。
擺弄半天,抄了個電話後又舉着手機跑到廚房。
季姚挑了半天的臺,發現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又正巧見陶合鬼鬼祟祟的,就跟着過去。
只聽得廚房裏的人聲音低沉,小心翼翼的。
“喂?我在網上看你們這能做特色蛋糕?”
“好,我要一個。”
“給我做個死孩子蛋糕過來,要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