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陳非常郁悶。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跟歐景年打交道,倒不是說他怕歐景年,或是對歐景年有成見,這其實只是他自己的私人感情在作祟,他對歐景年懷着一種複雜的情緒,既帶着幾分憐惜,又帶着幾分源于老傳統的恨鐵不成鋼的憤怒,還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敬重和畏懼——在大部分保安們的印象中,歐景年一直是個生活規律、低調謙虛、不愛熱鬧的*型富二代。但是老陳在這裏待的年限久,清楚地記得當年就是這位低調謙和、毫不起眼的富二代,高調地帶着一位女朋友,挨家挨戶訪問小區裏的每一位住戶,給上至地産大亨下至保安阿姨挨個發喜糖介紹“你好我叫歐景年,我住在02幢,這位是我女朋友,我們快要結婚了”。

他記得歐景年的父母,當年名滿金市的着名商人,氣得不顧形象,在小區門口對歐景年大喊大叫,歐媽媽當時捂着心口不斷喊頭暈,而歐爸爸這麽斯文的一個人,到處在找棍子要去打那個“女朋友”,而背着一個小書包、堅定地挽着女朋友的手的歐景年只是淡定地回頭,輕描淡寫地丢出一句:“爸、媽,這是我的選擇。我出去一段時間,手機號碼不變,你們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那時候的歐景年朝氣蓬勃、年輕任性,帶着一股老陳非常欣賞的、一往無前的氣勢,但是沒過多久,歐景年就回來了,狼狽、絕望、悲傷,像是一匹被驅逐的孤狼。

她依舊是斯文秀氣、有禮有節的,客客氣氣地站在門口問老陳:“師傅,我是02幢的業主,請問…我爸媽後來養了一只狗,跑到哪裏去了?”

老陳告訴她歐先生夫婦去世以後,那條狗沒人照顧,自己跑了,歐景年“哦”了一聲,表情像她離開時那麽淡定,但是她走路的姿勢暴露了她的內心——她幾乎已經不能算是在走,而是在飄了,恍恍惚惚、搖搖擺擺地往前動着,像是一根被逆風摧折卻偏偏還要掙紮挺立的小草,而且還是一株沒有方向感的小草,怎麽走,都走不到正确的路上。

老陳不得不走到前面,帶着歐景年回到了她自己的家,然後幫她打開大門,歐景年進門以後,不但非常有禮貌地說“謝謝”,甚至還記得說了一句:“本來應該請您進來坐坐的,但是現在家裏亂,不好意思了。”

老陳趕緊擺手:“沒關系,沒關系,你忙。”臨走的時候,沒忍住,多問了一句:“歐小姐,你女朋友呢?”肯和她一起公開見家長,還說要結婚,應該是真的很相愛吧,這麽重要的時刻,為什麽不在一起?

歐景年當時的臉色就刷地一下煞白了,連表面的禮貌都維持得很勉強,苦笑一聲:“分手了。”那臉色比老陳見過的所有死刑犯都要灰暗。

老陳在心裏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趕緊說句對不起,一溜煙跑了。從那以後,他對歐景年的感情就一直很複雜,和歐景年打交道的時候,總是盡量能婉轉就婉轉,客客氣氣、千回百轉,一句話一定要掰成三句說,絕不直奔主題。老陳不肯承認這是因為他心裏總忌憚歐景年的性向,也絕不肯承認他自己對歐景年懷着一種莫名的內疚,他覺得自己只是出于一種長輩對走過歪路的小輩的一種匡正,一種照顧,他覺得自己有勸導歐景年的義務,不管是在什麽事上,但是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保安隊長,和歐景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于是老陳看見歐景年的時候,心情就更加複雜了。

“歐小姐,”被自己細膩婉約的情緒虐得死去活來的陳隊長模仿着孫俪的表演,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嚴肅地開口了,“我覺得有些問題我們需要探讨一下,這些問題事關小區的安全,非常重要,希望您能認真聽我說。”

歐景年眨眨眼,無奈地看了屋子裏一眼,有氣無力地問:“時間會很長?”陳隊長人不錯,就是實在是啰嗦了一點,而且還帶了一二三四五五個叔叔級別的保安過來,她實在是有點招架不住。

陳隊長莊嚴肅穆地點頭三次,以示鄭重。

歐景年只好把門全打開:“那進來說吧。獨孤,給幾個師傅倒水。”

獨孤桀骜看了老陳一眼,拖拖拉拉地去了廚房,兩耳倒豎,可惜失去內力以後,靈覺也大幅下降,隐約只聽到幾個保安在說什麽“紅外線”“翻牆”“安全教育”,歐景年的聲音一點也聽不見。

獨孤桀骜急得抓心撓肺,象征性地打了兩杯熱水,貼在廚房的移門上,慢慢向外一探頭,想要偷聽那邊的談話,結果頭剛伸出去就看見歐景年站在她面前,吓得獨孤桀骜整個人跳起來,一掌習慣性地劈出,直取歐景年的面門,又趕緊收手退後,一下子撞在移門上,這門看着又薄又輕,弱不禁風的樣子,其實內在全是德國貨,沒有內力防護的獨孤桀骜被撞得滿眼金星,更糟的是,剛灌的兩杯熱水全潑在她自己身上,燙得她哇哇直叫。

歐景年只是想來提醒獨孤桀骜加點茶葉的,她記得幾個年紀大保安都喜歡喝茶,每次進出大門都可以看見這些人端着大塑料杯,大半杯都是綠色。當然,她也順便找到借口從那一堆健談的人群中解脫出來,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卻也彌足珍貴。

沒想到一過來就看見獨孤桀骜抽風似的往前一伸手又往後一退,撞在門上,還潑了她自己一身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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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景年趕緊過去扶着獨孤桀骜坐到飯桌邊,然後火速去問老陳要醫療箱,老陳吓了一跳,趕緊叫人去門衛室拿了東西過來,連歐景年在內的七個人一起圍着獨孤桀骜,歐景年給獨孤桀骜塗燙傷膏,那六個保安就七嘴八舌地發表評論和建議,其啰嗦程度,絕不下于華夏國大媽。

歐景年:…終于知道陳隊長為什麽每次都喜歡帶這麽多人了,一人一句念叨都念死了,誰還敢和他頂嘴啊!

獨孤桀骜:吵死了,等本座恢複內力,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統統滅了!還有那個,什麽叫做“歐小姐這保姆太笨了你換一個吧”?本座哪裏笨了!以後你就是第一個死的!啊,呃…留疤…

獨孤桀骜的重點全都被不知誰說的“臉上起泡會留疤吧”這句吸引了,她一把抓住歐景年的手,慌張地盯着她問:“歐小姐,我臉上起泡了?”

“呃,有一點點。”歐景年看着獨孤桀骜眼角邊上的水泡,安慰她說:“沒事啦,抹點藥過幾天就好了…你要慶幸還好沒燙到眼睛…”

獨孤桀骜覺得蒼天真是不公。像她這等一代英豪,江湖上不世出的天才,命途卻總是如此多舛——天生長得黑、個子矮、胸口波瀾不驚也就罷了,為了練武練出一身腱子肉也就罷了,江湖厮殺在身上留下無數傷痕也就罷了,為何現在臉上也要留疤了?這張臉已經是她身為女性的最後一點自尊,老天卻偏偏要将她僅剩的這點尊嚴也剝奪,難道以後她只能戴着面具行走江湖了嗎?淚水在獨孤桀骜的眼眶裏打轉,但是這回因為帶了太多的真實情緒,她反而不願意讓這眼淚落下來,看在歐景年眼裏,就是一副倔強咬牙悲傷隐忍的堅強少女的表情,好像幾年前的她自己。

歐景年又嘆了口氣:“乖,沒事,先搽點藥,等下我再帶你去醫院看看,醫院的醫生很厲害的,就算你真的留疤了,他們也有辦法幫你植皮去疤的,不要擔心。”歐景年不知道這麽小一點能不能植皮,但是沒關系,胡說八道不要本錢,正是哄小孩子最低廉最便捷的手段。

獨孤桀骜的眼淚瞬間被她眨回去了,她敏感地抓住了關鍵詞:“植皮?把皮膚換一遍?”那她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所有皮膚都換成雪白雪白的?啊,難道是像人皮面具那樣?需要她去現場剝一張人皮下來嗎?唔,‘拿’了個手機前輩就那麽生氣,要是殺人的話她會不會生氣,可惜這裏不是她的武林,不然她獨孤桀骜振臂一呼,應該會有很多人自願來貢獻自己的皮吧,不自願也得自願…咳,想遠了,先跟着前輩去醫院看看!想到這裏,她露出一個混雜着期待和可憐的眼神,并把這眼神投向了歐景年。

歐景年準确無誤地接收了這枚眼神,并且迅速地附和了獨孤桀骜的想法:“…差不多吧,好了,我們快去醫院吧,陳隊長,不好意思,我先帶她去醫院一趟,有什麽事等我們回來再說,替我關下門啊謝謝再見!”

老陳:“你們不能這樣,她大早上從外面翻牆進來觸動了紅外線警報差點驚動110啊…我說你們一點小燙傷至于這麽嬌氣嗎!”

關鍵時刻,陳隊長終于開始言簡意赅、語速也快了起來,但是這時已經晚了,歐景年早在他氣急敗壞的叫喊聲中,帶着獨孤桀骜鑽進她那輛小小smart,猛踩油門,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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