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文白坐在陳鋒的小破電摩上,一路颠颠簸簸地到了陳鋒值班的急診室。
和陳鋒搭班的是個斯文的男醫生,一看見陳鋒進來,就立刻起身,湊過來喊了一句“鋒姐”。
文白:“你叫她什麽?”
衣着邋遢胡子拉雜的年輕男醫生怯生生地回答:“鋒…姐啊?有什麽不對嗎?”
文白無語地看了一眼陳鋒那張雌雄莫辨的娃娃臉,想起來這是在對方的地盤,終于明智了一回,搖搖頭,悶聲悶氣地說:“沒什麽。”
小醫生大概看出文白的疑惑,熱心地解釋說:“鋒姐雖然進醫院的時間短,但是從業資歷深,所以我們都這麽叫她——她還是我學姐哦。”
陳鋒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順手從抽屜裏拿出來以個紙杯遞給他:“倒水。”
小醫生麻利地奔去飲水機,倒了一杯水,屁颠屁颠地捧過來,端給文白:“你就是文姐吧,經常聽鋒姐說起你。”
文白整個人都不好了,現在這年頭,被叫姐的都是什麽人?三十多歲的大媽!辦公室裏的老大姐!美容院那些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都知道不能叫她姐了,這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陳鋒一眼就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麽,笑一笑,慢悠悠地指點着小學弟:“她比你小,你不要叫她文姐,叫她小白就好了,對吧,小~白~”
文白:“…你不要聽她的,你叫她鋒姐,那就叫我文姐好了。”
小醫生眨了眨眼,認真地說:“可是你比我小。”
文白不服氣地指了指陳鋒:“她也比你小。”
陳鋒正在拿自己的保溫杯喝水,聽見文白的話,伸頭插了一句:“我比他大。”
文白:……
陳鋒喝完一口水,慢條斯理地指指文白:“你比歐景年小一屆對吧?那就是26,他(指着小醫生)28了,我今年32。”
文白:…妖孽!絕對是妖孽!等等,她怎麽知道我年齡的?
陳鋒簡直像是會讀心術一樣,看見文白擡頭就自動自發地接了下一句:“歐景年告訴我的,我不是有她微信嗎?偶爾也會聊聊天。”
文白幼小的心靈受到了一萬點傷害:“歐景年從來不跟我聊微信!”
陳鋒又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天真無辜的微笑:“可能因為你太無聊了吧。”
文白:……
陳鋒:“…畢竟景年她是個有品位的人,和你不是一個檔次。”
文白:……
陳鋒:“哦對了,我們之前說好的,你水也喝了,可以開始給我講笑話了。”
文白:(╯‵□′)╯︵┻━┻!!!
陳鋒說歸說,但是晚上門診部也并沒閑着,很快門口就有病人送來,整個門診都陷入了忙碌狀态。
文白看大家都忙着出去接病人,猶猶豫豫地站起身,準備禮節性地問一下有沒有什麽需要她做的,結果腿剛站直,就看見陳鋒扔過來一件東西,她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看,發現是件髒兮兮的白大褂,文白皺了眉頭,剛要對陳鋒表達抗議,就聽見她頭也不回地說:“這種時候不是喝酒的就是車禍的,血淋淋的,你別看了,拿着衣服去辦公室裏睡覺吧。”
文白立刻就不服氣了:“血淋淋怎麽了?我花在看恐怖片上的錢比你十年的工錢都多,貞子見了我都要把臉露出來…呃…這是什麽?”
“腸子。”陳鋒冷靜地看了一眼被推過來的患者,伸手扒開衣物看了一眼,“還好,送來的及時,塞一塞縫一縫,應該能活命。”
文白臉色蒼白,抓起白大褂,飛一般地沖進了衛生間,幹嘔了一會,又在裏面待了好一會,預計那個病人應該被推進手術室了,才從衛生間出來,陳鋒和小學弟兩個人都去照看病人了,坐班的地方只有一個新來的小護士留守。
這個門診跟市裏的不能比,地方小不說,設施也相當簡陋,手術室就挨着辦公室,門是那種20年前的老式綠色大門,上面手術标識只亮了一半,四周的牆上還是上白下綠的構造,牆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了,斑斑駁駁的,帶來一種時光倒流般的光影交會感。
有一個警察打着哈欠在外面守候,車禍的事故方和家屬在門外等着,肇事的是個年輕男人,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幾乎是癱在椅子上等着手術結果,家屬是個年輕女人,兩手捧着臉不住哭泣,她還帶了個三四歲的孩子,這孩子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小手拽着媽媽的衣服,靠着她要睡不睡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正在手術室裏,生死一線。
有那麽一瞬間,文白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小時候,她自己的媽媽也是車禍走的,不過那時候她比這孩子要大一些,可能有個五六歲。文遠青是改革開放最早下海的那一批人,很早就通過倒買倒賣賺了一批錢,并在當時一個比較繁華的路段買了房子。那時候汽車還很稀罕,行人們根本沒有交規意識,路上的紅綠燈也不多,媽媽帶她穿過馬路去買洋娃娃,結果就被一輛卡車撞了,送到醫院去的時候已經不行了,文白那時候什麽都不懂,看見媽媽全身是血,又不說話,她還以為媽媽是又和爸爸吵架了,就自己找了個漂亮的醫生姐姐跟着,進進出出地跑,不但跟,還不斷地問人家:“姐姐,媽媽什麽時候才肯跟我說話?”醫生姐姐就抱着她哭了,一邊哭一邊告訴她:“等你長大以後,媽媽就會跟你說話了。”
文白相信了這句話,并且一信就信了十幾年,直到出了國,學校要求注射疫苗的時候,還很傻很天真地去問要一同打針的中國人:“我年滿16了,算是長大了嗎?媽媽會跟我說話了嗎?”
那個中國人叫做歐景年,是個轉校生,歐景年聽完文白問話的第一反應是問她:“你媽媽在哪?”
文白看着歐景年的眼睛,忽然就反應過來了,木呆呆地說:“…應該是死了。”她覺得她丢人丢透了,歐景年一定把她當成一個神經病。但是歐景年只是輕輕地拉了一拉她的手,對她笑了一笑,說:“18歲才算成年,不過你都出國了,也許你媽媽今晚就在夢裏跟你說話了也說不定。”
那個晚上文白真的做夢夢到了媽媽,媽媽跟她說了好多好多話,但她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媽媽的笑,那個笑容真是像極了她新認識的朋友歐景年。那晚之後,文白對一切穿着白大褂的人類都産生了強烈的厭惡,同時也對那個叫做歐景年的人類生出了一種瘋狂的迷戀。
文白覺得,歐景年是媽媽從天國派來拯救她的天使,是她這荒唐糜爛的人生裏唯一的救贖。
文白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身後忽然傳來哭鬧的聲音,小孩子終于熬不住開始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爸爸”。他媽媽自己還在抹眼淚,被這哭鬧一吵,幹脆母子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門裏面走出來一個護士,她冷靜地看着這一對母子,淡定地說:“不好意思,裏面正在手術,聲音能小點嗎?”
年輕母親的哭聲漸漸小下去,她一邊憋着淚,一邊手忙腳亂地哄着孩子,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悲傷情緒感染了孩子,小孩子的哭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了。年輕的母親一邊拍着孩子的背,一面習慣性地擡頭,向身邊露出求助的目光,可是孩子的爸爸并不在旁邊,想到這點,她又忘了孩子還在身邊,重新開始抽噎。
文白回憶了一下電視裏演的那些哄小孩的方法,默默地走過去,牽起了這位同病相憐的小朋友的手,學着歐景年的樣子露出一個微笑,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小弟弟乖,小弟弟不哭,姐姐帶你去買喜羊羊好不好?”
孩子的哭聲停了一下,兩顆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文白看,文白擺出最真誠的臉色,同時把自己臉上的笑容擴到最大:“買灰太狼也可以哦。”哦也,她文大少果然是文能控蘿莉,武能壓□□,進可哄正太,退可…呃…
小朋友大概是心靈感應感應到了文白內心的龌蹉,哇地一下重新哭出聲來,聲音比剛才只大不小,而且邊哭還邊喊:“媽媽,壞人!打壞人!”
文白:……
陳鋒疲憊地走出這間破舊的手術室時,天幾乎已經全亮了。她出門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口的等候座椅,發現文白不在這裏,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微微地生出了一絲失落,安撫了病人家屬幾句,又和警察交代了一下情況,慢慢走回辦公室,卻發現文白摟着病人的兒子,在診查床上睡得正香。房間裏只有一個老舊的挂式空調在工作,算不上溫暖,她進去之前給的白大褂和文白自己的外套大半都蓋在小朋友身上,因此文白睡得不怎麽安穩,陳鋒一進門,她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眯着眼看了一會,發現是陳鋒,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小朋友挪開,跳下診查床,問陳鋒:“怎麽樣?”
陳鋒表情沉重地看了文白一眼,沒有吭聲。
文白立刻着急了:“沒救了?你之前不還說縫一縫就好了?!”
陳鋒:“我沒說沒救啊,病人好好的,轉到市裏,住一個月就好了。”
文白眯着眼睛警惕地問:“那你那表情是怎麽回事?”
陳鋒做作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小朋友在溫暖的環境下容易尿床嗎?我是在可憐我的診查床而已。”
文白大驚,轉頭把小朋友翻過來,果然在他身下發現了可疑的水漬,她猛然想起什麽,低頭一看,自己從老頭子那裏新坑來的某高定下擺已經完全濕了,整個下裝都散發出一股騷味。
陳鋒:“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一個月只來這裏一次。這裏肯定已經幹淨了。”
文白:“…喂,你有沒有替換的衣服?”
陳鋒聳聳肩,指了指同樣被尿沾濕的白大褂。
文白:……
陳鋒:“不過我覺得你也不要這麽介意,畢竟按照中醫理論來說,童子尿可是好東西啊。”
文白:“給、老、娘、去、找、套、替、換、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