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水 次日 是……
次日
是夜,唐輕歌如往常一樣來到客棧時,客棧門口的街上竟被圍得水洩不通,她走近了,才瞧見客棧二樓最裏頭的窗裏往外冒着滾滾濃煙,大朵黑雲叫嚣翻滾着,熊熊大火吞噬了一片,将夜空都照的明亮,看着讓人觸目驚心。
“這好端端的怎還走水了!”圍觀的人群中冒出這樣一道聲音。
旁邊有人跟着唏噓道:“啧啧,也不知這裏頭的人都出來沒有,這火勢這樣大,要是出不來,可就沒命喽!”
唐輕歌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忙扯住一個提着水桶的店小二,焦急問道:“裏面的人都出來了嗎?天字號房的那個客人呢?”
店小二一心着急救火,根本沒注意到這些,只得胡亂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估計還沒出來吧。”
一聽這話,唐輕歌的腦中轟得一聲,耳邊一切嘈雜都聽不見了,眼中只剩赤紅的火焰席卷一切,刺得人眼眶發疼。
書裏那麽重要的反派男二,怎麽可能輕易因為一場火災就沒了命,唐輕歌在心裏不斷地安慰自己,腦中還是不受控制地聯想到那個最壞的後果。
如果因為她的出現,一切軌跡都改變了呢?他本不應該留在這個客棧,卻因為她的所作所為,不得不留在這裏,才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呢?密密麻麻的愧疚感緊緊地包裹住她的心,讓她的大腦幾乎無法冷靜思考。
唐輕歌緊咬着唇,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唇瓣傳來一陣痛感,理智也終于回籠。
她目光沉靜地搜索着周圍的人群,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武功那樣高強,說不準早就逃出來了。
終于,人群的最外層,一個人站在昏暗的巷口處,一身黑衣幾乎融入了身後的陰影,他冷眼看着眼前混亂的一切,猶如一個局外人。
唐輕歌懸着的心驟然松了下來。
他沒事就好。
可下一瞬,她又看見他身後背着的包袱。
唐輕歌渾身再度緊繃起來,思緒如一團亂麻。她不知道他是恢複了記憶,亦或者是找到了什麽線索,她只知道,一旦放他走了,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篑。
沒有他的幫助,她根本無法改變自己的結局。所以,她眼下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留下他。
唐輕歌咬了咬牙,一把擠到最前面,客棧裏的火勢還尚未完全蔓延到一樓,周圍的人拎着水桶,不停地往裏面潑水,見火苗小了些,唐輕歌提起裙擺,作勢就要沖進去。
旁邊一個店小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明白她要幹什麽,“小姐,裏頭走水了,你往裏面跑幹什麽!”
唐輕歌不顧他的阻攔,一把甩開他,聲音染上哭腔:“有人還在裏面,我要去帶他出來!”
沒料到她的力道竟然那麽大,店小二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甩開,就看見她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她一沖進去,也無人再敢冒着生命危險進去攔她。
那樣大的火勢,進去就有可能被燒死,哪有人敢拿命救人的。
燕骥站在巷口處,看不見那邊的情況。起火時他第一時間就逃了出來,若是此時離開,便是最好的時機。她可能會以為他燒死在裏面了,也可能猜到他走了,不管怎樣,他們往後都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會再見。
這樣是最好的結果,在他的心在被徹底動搖前,遠離她。
一片昏暗的光線下,他的五官模糊在陰影中,神情晦暗不明。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就要轉身離開,身邊經過的談話聲卻傳入耳中。
其中一人難以置信道:“那女郎怎麽還往火裏跑了,她不要命了!”
另一人連連嘆息,“我聽別人說,好像是客棧裏住了她的什麽人沒出來,這才瘋了一樣要沖進去救人呢!火勢這麽大,萬一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啊..”
燕骥的腳步倏地停住,整個人恍如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視線不受控制地朝那片吞吐着濃煙的客棧看去。
客棧內,唐輕歌謹慎躲避着周遭的火苗,一路繞着走,生怕被燒倒的梁木砸到,她緊緊捂着鼻子,嗆人的濃煙還是止不住地往鼻翼中鑽,将五髒六腑都都熏得發燙。
唐輕歌一邊慢慢地往裏面走着,一面觀察着自己的退路,一樓還沒有被燒得面目全非,只是二樓彌漫下來的煙瞧着駭人,她當然沒有蠢到真的讓自己陷入險境中,按照火苗的蔓延速度來看,她只走到樓梯處,短短幾秒的時間,也足夠她安全原路返回。
她要賭一次,只有冒着足夠大的風險,她才能在他的心上往前邁出一大步,她相信,在燕骥心裏,她總是有幾分不同的。
唐輕歌剛邁上一步臺階,身後的房梁就赫然砸了下來,燒斷的梁木上滋滋地冒着火星子,堪堪截住了她的退路。
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唐輕歌的雙眼都被生生熏出了眼淚,眼前的視線也模糊起來,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臺階上,腳腕處猛地襲來一陣撕裂的痛感。
四下孤立無援,唐輕歌緊咬着牙,試圖重新站立起來,可奈何剛一用力,腳腕的痛感就愈加強烈,肺部殘存的空氣越發稀薄,她竟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
淚水氤氲了眼眶,她的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這時,一道身影沖過來,繞開橫倒着的梁木,從側面動作敏捷地翻了進來,動作輕柔地抱起她。
一股清冽的檀香取代了她鼻翼間的濃煙,也讓她的意識清醒了幾分。
“阿骥...”她低聲喃喃着,下意識地把臉朝他的胸口埋去。
他的胸前衣襟濕了一處,事發突然,大抵是他進來前故意弄濕的,她埋頭附在那,濕氣總算讓她的呼吸順暢了幾分。
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凄慘無助的樣子,燕骥呼吸一窒,抱着她的手募地緊了緊,喉結上下滾動着,低低地應了一聲。
“抱緊我。”他啞聲說。
唐輕歌的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
燕骥抱着她環視一圈,身後已經無路可走,不過一瞬,他就抱着她飛快地朝二樓走去。
二樓的熱浪更大,而樓梯口的右手邊就是一扇緊閉的窗。
燕骥的臉色沉了沉,毫不遲疑地擡腳踹去。“砰”的一聲巨響,窗戶應聲破裂,他抱緊懷中的人,毫不猶豫縱身跳下。
幸好高度并不算高,兩人穩穩落地,唐輕歌終于再度呼吸到新鮮空氣,緊接着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的模樣十分狼狽不堪,不見往常精致嬌貴的美麗,素白的小臉上沾着黑灰,唯有一雙浸過淚水的杏眸格外明亮,看得人心尖發顫。
唐輕歌還尚未從劫後餘生中緩過神來,雙手緊緊攥着他胸前的衣裳不松手。
想起剛剛她不要命的行為,燕骥面容緊繃,冷聲諷刺道:“剛剛膽子不是很大嗎?現在才想起來害怕了?”
“我以為你在裏面。”她悶聲說完這句,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模樣好不委屈。
她又低低咳了一聲,嗓子因為被熏得厲害,聲音也不似往日的嬌柔清甜,染上些沙啞。
燕骥的目光又落在她緊攥他衣裳的小手上。白皙的手背上紅通通一片,大約是剛剛在裏頭被火星子燎到了,纖纖玉指也跟着紅腫起來,觸目驚心的一片。到底是嬌貴的人兒,一點傷落在她身上,瞧着都那樣礙眼。
燕骥的嗓子有些澀,心頭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幾天,他在自己的夢中,常常會見到零星的畫面。
荒廢老舊的宮殿裏,幾個持着棍子的太監圍在一旁,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緊緊護在他的面前,替他擋住了所有落下來的棍棒拳腳。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着,喚她母妃。後來,那群人當着他的面,扒掉她的衣服,肆意□□她。那樣美麗的女子,毫無反抗之力地躺在那裏,連哭都無法再發出聲音,望着他的眼睛空洞無神,淚水仿佛已經流幹了。
他被人按在那裏,目睹了一切,直至那群人終于離開,他哭着撲過去,女子卻早已沒了聲息。
他緊緊抱着她,連一滴眼淚都再流不出時,聞見了她身上散出腐爛的臭味,才終于機械一般地站起身。
尚且年幼的孩子就那樣抱起了母親已經快要腐爛的屍體,埋在了殿外那棵早已枯萎的桃花樹下。
滔天的恨意吞噬了他。往後的一切,皆是為了複仇二字,他會将所有人拖進地獄,誰也別再妄想見到陽光。
醒來時,他只記得胸中幾乎快要将他燃燒的恨意,後來的記憶卻記不得了。
願意為他不顧危險的人,除了母妃,好像又多了一個。
哪怕,她是別有用心。
看着懷中虛弱的人兒,燕骥靜了片刻,語氣還是緩和了些,“我不需要你來救。”
她又往他胸口處蹭了蹭,像只求主人愛憐的小貓,嬌聲說:“可是我擔心你啊。”
他渾身一僵,就要把她放下。唐輕歌抱着他的手不松,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她細眉輕擰,緊張的目光來回在他身上搜索,緊張道:“你受傷了?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他慣愛穿一身黑衣,饒是血跡滲出來,也不會讓人瞧見。剛剛抱她跳下來時,為了減緩落地帶來的沖擊,怕她傷着,他又提氣,強行用了幾分內力,傷口大抵就是那時裂開了。
燕骥抿了抿唇,雖不太适應她的親昵,冷冽的面部線條還是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幾分,“我放你下來。”
“我腳疼,走不了路。” 她的指尖扯着他衣角,撒嬌似的晃了晃,小臉灰撲撲的,望着他的眼神卻熠熠生輝。
像是有他在這裏,她就有了無限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