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半年前,北國來信說是不久後便安排接南池回國,若不出意外,今歲初冬他應該啓程回去了。可事與願違,事情在一個月前陡然起了變故。
月前,北國與大邑邊境交界處發現一處黃金礦山,礦山北面隸屬北國,南面隸屬大邑。北國早大邑一步發現這座礦山,當即便下令阻止軍隊和平民入山挖采金礦。北國在金礦裏挖了十幾天後才挖到黃金,而此時他已然越過交界地。與此同時,大邑的士兵發現北國動作,勒令北國停止挖采金礦,北國表面答應,實際上卻偷偷背着大邑趁夜上山采礦。
大邑發現北國此舉後再次警告無果,因戍邊的士兵皆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雙方都不可避免的動了拳腳,混戰中北國的一名士兵被打傷。北國借故發難,集結軍隊駐守邊界,大邑方亦增派人手駐紮。
兩國局勢劍拔弩張,後來還是北國先繳了械,退出黃金礦山。
據他母妃的來信所言,黃金礦山一事是他兄長自作主張越過邊界線挖黃金,他父王并不知情。所以後來他父王得知此事,當即下令命人退出礦山。
此事這才平息。
兩國争端雖然已經平息,但南池的歸程卻因這事起了變數,眼下大有遙遙無期的可能。
秋狩那日夜裏南池收到母妃托人送來的信,信上寥寥數語:國有異,吾兒速回。
字越少,事情越大。
他身在大邑,北國大事小事知道的不多,也并不清楚,所幸母妃時常寫信給他,和他說一說。往常母妃送來的信洋洋灑灑,總得有一頁紙,可這次只有短短一句。既無前因,也無後果,顯然他母妃寫這封信時要麽時間無多,不便多說;要麽顧慮諸多,不便細說。
北國究竟發生了什麽,南池并不清楚,但他猜測大約是王宮裏出了什麽事,并且這件事直接危害他母妃和他的利益。
坦白說,就算北國的天塌下來,他也不是很害怕,他最害怕的是自己回不去。
南池秋狩回來之後便有點兒心事重重的,他的侍從周青打小跟着他,從被北國到大邑,異國他鄉。
這麽些年,他二人可以算得上是相依為命了,可最近這些日子他總覺得南池有些怪怪的,但他又說不上具體哪裏奇怪。
這不,今兒一大早南池又站在涼亭那兒一聲不吭的。
周青輕手輕腳走過去:“殿下,您秋狩回來便一直心事重重的,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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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池搖頭否認:“沒什麽事。”忽地一閃念,他想起什麽:“我讓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嗎?”
南池秋狩回來便寫了一封書信讓周青暗中派人送往北國給王妃,再看南池如今失魂少魄的模樣,他想大概是北國王宮那邊出了什麽事。
周青:“已經送出去了。殿下,可是王妃出事了?”
南池:“我也不知道,暫且等等母妃的回信。”
北國的天塌沒塌,他是不太關心,但多知道一點兒消息,他多少安全點兒,對他沒有壞處。
但是話說回來,他不能再這麽散散慢慢耽擱下去了,他必須趕緊從方皓身上找到突破口,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再生出什麽不可逆的變故。
“殿下,那邊要點東西。”
南池一時沒反應過來:“那邊?東西?”
周青靠上去,附在南池耳邊低語。
初一那日陸其琛特意早起去了城東的普照寺,因她去的早,廟裏來的香客還不多。
日頭像一顆流油的鹹蛋黃冒出山頭,與太陽遙遙相對的天邊飄着薄薄的一層雲,好似一層又一層的豆腐腦堆疊在那兒,雲層和雲層的交疊的縫隙中有金線穿插而過,那是被初生的日光染了色的稀稀疏疏的一層雲線。
陸其琛在廟裏逛了一圈,大概摸清了寺廟各個方位都有些什麽,也摸準了宋玉君下榻的那間廂房的位置。
路過嚴華殿時她匆匆往殿內瞥了一眼,殿內塑了三尊菩薩,每一尊都有六米高。三尊菩薩雙眼皆呈一種半閉微睜的狀态,眼神慈悲,面容和善,像是在憐憫苦海中翻騰掙紮的衆生。
比起她從前在別處見的佛像,這三尊無論從着色還是表情的雕刻上來看都明顯柔和許多,讓一眼就能歇下心中層層的硬殼,露出內裏最脆弱無力的一面。
陸其琛心下微動,從寺門外賣香火的攤子上買了三支清香返回來。
她本來沒有想求的東西,可當她看見那慈悲心腸的佛像之後,她突然有了所求之事。
陸其琛買了香回來,嚴華殿內的香客明顯多了許多。殿中三個蒲團都跪着人,後頭還各等着兩三個人。她等了一會兒,順便也看看別人是怎麽拜佛的。
說來慚愧,她長了這麽大還從沒拜過佛。
陸其琛一眼掃到左前方的蒲團上,那是位玉面書生。只見他雙手合十,雙眼緊閉,神情虔誠又懇切,而那微皺的眉間隐隐透出他的這份懇切中帶了點兒近乎痛苦的乞求。
坦白說,這一刻陸其琛被那人近乎沉痛的祈求深深擊中了。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到底在經歷多麽巨大又深刻的磨難才會做出這種近乎孤注一擲的表情,與他相比,她的所願所求,她的心态便就像是來過家家的一般。
她忽然覺得她是不是有點兒太不虔誠了。
少刻,那書生禮畢起身出去。陸其琛怔了怔,走過去跪在那個蒲團上。她膝下的蒲團還殘留着那人膝下的餘溫,不知是他求佛太虔誠以致蒲團滾燙,還是她的感知太靈敏,她總覺得膝下的蒲團隐隐有些發燙。
陸其琛學着旁邊人的樣子給菩薩磕了三個頭,供上她的三支清香。
從嚴華殿出來,陸其琛拐道去了嚴華殿左手邊的小院子賞銀杏。
那棵銀杏樹約摸有□□米高,樹上全挂着黃澄澄的銀杏葉。陽光打過來,那些銀杏葉金燦燦的。往常看慣了五彩缤紛的花和青翠欲滴的綠葉,冷不防見着這麽一棵猶如金子挂樹的銀杏樹,又是養于清幽的寺廟中,真真是頗有幾分異于人世的安寧美,且還平添了點兒飄飄然的仙氣,倒有點兒像仙凡交界處的引路仙樹。
一眨眼,平地刮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風吹影動,樹影婆娑,枝葉沙沙作響。須臾,便有漫天的黃金雨紛紛揚揚灑下來,落在她眼前和身上。
陸其琛擡起頭看了一眼,漫天的黃色雨點,雨點的盡頭是似乎要蔓延到天盡頭的銀杏樹,她眯起眼笑了起來。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仙境一般。
風清,樹美,天又藍。
小院子的月洞門後頭,徐言錫目不斜視的盯着陸其琛,恍恍惚惚想起方才看見她在嚴華殿虔誠拜佛的模樣。
陸其琛那虔誠的模樣,也不知所為何事。
今兒陸其琛穿的靛青色菱格紋真絲绡長衫,她與那銀杏樹一藍一黃,交相輝映,仿佛就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和景,美到讓人嘆服。
徐言錫眉頭一擰,之前陸其琛在他面前雖也常笑,但那都只是她刻意要演給他看的,這是他頭一次見到陸其琛發自內心的笑,純真而又充滿稚氣。
如果一開始陸其琛便是用這樣的笑面對他,他對她的疑心會不會稍減幾分?
陸其琛是有能力之人,不僅身手好,腦子也夠聰明,若是陸其琛可以一心一意為他效力,不失為一件好事。
仔細想想,陸其琛是将朝陽的事聽去了一些不假,可她并沒有對外說,更沒有私下打探朝陽的事,或許那一日她僅僅是不小心聽到了一些而已。只不過林子裏的那件事,他暫時還心有疑慮……
秋岳走過來順着徐言錫的目光看過去,金黃的銀杏樹下,陸其琛笑得像個黃口小兒一般無知無畏,無欲亦無求。
秋岳心下嘀咕,殿下又沒叫陸其琛來,她為什麽來?
秋岳道:“殿下,他怎麽……”
徐言錫問他:“陸其琛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回殿下,陸其琛這幾日都在武館待着,沒做什麽。”他派去跟蹤陸其琛的探子日日來報,說的都是陸其琛今兒在武館做了什麽,明兒又因為武館的事去了哪兒,樁樁件件都繞不開武館兩個字,他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殿下,咱們要不要叫上陸其琛?放着他不管,萬一他壞事……”
“找人引開他。飯食都安排好了?”
“是,都換了人。宋夫人和宋姑娘已經入廟了。”
徐言錫轉身原路返回:“走。”
陸其琛眸光輕輕一轉,正好瞥見徐言錫和秋岳離去背影的一角。
偷看她?
陸其琛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她除了偷聽朝陽的事情之外,并沒有做過背叛徐言錫的事。雖然她內心深處一直在蠢蠢欲動想要弄死徐言錫,但到底也沒付諸實際行動。她不明白徐言錫為什麽像防賊一樣的防着她。
不過算了,徐言錫的人物設定就是多疑,表面掩藏得再好,本質還是一只腹黑的蠍子。所以他懷疑她,防着她,似乎也沒什麽稀奇的。
目光忽閃,陸其琛看見宋玉君挽着她母親的手,後頭跟了幾個丫鬟和伺候的婆姨,一行人慢慢悠悠從月洞門外走過去。
陸其琛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終于來了。
她嘴上的笑還沒收住,忽然發現宋玉君身後還跟了條小尾巴。陸其琛仔細一看,那尾巴不是別人,正是徐言錫最疼愛的六公主朝陽。
朝陽個子嬌小瘦弱,穿上男裝有點兒像是沒長大的男娃娃偷偷拿了哥哥的衣服來穿。小碎步的樣子有點笨拙,謹小慎微跟着宋玉君的小表情太露骨,旁人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她在跟蹤別人。
朝陽為什麽會來?難道是跟着徐言錫來的?難不成是以為徐言錫幽會宋玉君,特地來捉奸的?
看來今兒可有大熱鬧瞧了。
她果然沒來錯。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下午6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