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個吳老二常在市井混,為人流裏流氣的,不老實。如果他不耍點手段,吳老二哪肯輕易交代?

徐言錫道:“虎毒不食子,如果我不用她來逼吳老二,只怕他不會老實交代。”

陸其琛眉心一擰:“殿下什麽意思?難不成吳老二不說實話,殿下真打算對一個小孩子做什麽?”

對于陸其琛的問題,徐言錫選擇沉默以對。

陸其琛明白,像徐言錫這樣的身份地位,從小生長環境便與旁人不同,她不能以尋常人的想法衡量他,更不能指望他能和普通人有一樣的想法。

他的處境讓他不能不狠。

陸其琛拄着拐站起來:“今天是小人莽撞了,耽誤殿下辦正事。”

徐言錫笑,伸手攔住陸其琛:“你嘴上說自己莽撞,其實心裏并不這麽想對不對?讓我猜一猜,如果下次再讓你碰上這樣的事,你還是會和今天一樣‘莽撞’是不是?”

陸其琛沒有正面回答徐言錫,她道:“我只知道稚子無辜,誰造的孽找誰算,把小孩子拉下水算什麽……”

“本事”兩個字都已經蹦到她嘴邊卻又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這話不能說,會惹毛徐言錫。

“難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這麽審吳老二?”

從她找到這兒開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她一次也沒問過為什麽吳老二在這兒,而他又是為的什麽審問吳老二。

“殿下做事自有考量和打算,豈是小人可以好奇的。”

她不用問也知道,左不過是和人鬥法而已,就連上次在萬芳園的刺殺也是鬥法之一。

徐言錫想起她曾經說過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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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言錫目光落在她左腳腳腕處:“別站太久,回去歇着吧。”

“是。”

徐言錫忽然想起什麽,他問她:“對了,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裏?”

“小人不是特意來找殿下的,只是在屋裏躺久了有些悶,所以出來透透氣,沒想到會遇上殿下。”

這日徐言錫等人啓程前往福城。

因陸其琛腳傷還未痊愈,徐言錫不讓她坐車板,定要她也到馬車裏坐着。好在徐言錫坐的這輛馬車夠大,足以同時容納陸其琛,朝陽和他自己三個人。

不過朝陽卻不肯和他們兩個大男人共乘,自作主張跑到後面那輛馬車與王菲菲共乘。

如此一來,倒是弄得陸其琛有些尴尬,總覺着朝陽是不是因為她才躲去後頭那輛馬車。

徐言錫似乎看出她的顧慮,他安慰她:“朝陽是有話要和王姑娘說。”

“爺,小人在這裏坐着不合适,還是讓小人出去坐着罷。這在裏頭和外頭都一樣是坐着,原沒什麽妨礙。”

“既然裏面外面都一樣,你安安心心坐着便是了。”

陸其琛怏怏然垂下頭。

徐言錫看向她:“怎麽?難道我是洪水猛獸,近不得身?”

陸其琛趕忙擡頭連連擺手,矢口否認:“殿下慣會說笑的。殿下這般的天人之姿,人人都巴不得能得殿下恩典,見上一面。小人自然也是如此,只不過小人擔心小人在這兒會妨礙到殿下,又或者冒犯了殿下就不好了。”

徐言錫知道她是拍馬屁,故意撿好聽的話說給他聽。

徐言錫笑:“你放心,不妨礙。”

馬車駛入福城地界。福城正在下微朦細雨,地上濕漉漉的,車轱辘攆過黏糊糊的泥土地留下兩道時而筆直,時而彎曲的車轍。乍一看,仿佛是地上有兩條帶花紋的長蛇正朝福城的城門匍匐前進。

不知為什麽,當馬車進入城門之後,陸其琛心下總有莫名的不安萦繞,好似天上成片的烏雲也一并遮住了她心裏的光和輕快。

她想或許是因為今兒天氣不好,所以連帶她的心情也跟着變得陰沉沉的。

徐言錫側目看着陸其琛,她已經趴在車窗那兒盯着外頭的天看了有一會兒了。眼下外頭除了烏雲就是雨,她究竟在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徐言錫問她:“你在看什麽?”

陸其琛轉過身搖頭道:“沒看什麽,就是好奇這雨還要下多久。”

他們坐在馬車裏的人還好些,雨淋不着,南池幾個騎馬的沒有準備蓑衣,便只能硬挺着。偶有風起,幾個人險些遭不住。

至下腳的客棧,南池忙下馬打傘接方皓下來。

秋岳不屑低語:“窮講究。”

秋岳打着傘先去接了朝陽和王姑娘,跟着又打了傘過來接徐言錫。照理說應該是陸其琛先下馬車,由她來給徐言錫打傘,但方才她準備下車之際,徐言錫搶到了她前頭去。

徐言錫下了馬車,接過秋月的傘轉身将傘面傾向扶陸其琛,又伸手意欲扶她下來。陸其琛弓着背傻愣愣地站在車板那兒,不上不下的,無語尴尬。

他一個太子幫她打傘?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她在做夢?

陸其琛假裝沒明白徐言錫的意思:“爺可是落下什麽東西了?”

徐言錫剛搖頭,陸其琛便趁其不備單腳跳下馬車,緊跟着一手搭着車板,險險站穩。

秋岳站在傘外沖陸其琛翻了個白眼,轉身去幫朝陽打傘。王菲菲獨自撐了一把傘跟在南池和方皓身後。徐言錫和陸其琛則跟在王菲菲後頭。

徐言錫打傘,這讓陸其琛非常不安。

陸其琛:“爺,小人來吧。”

徐言錫垂眸盯住陸其琛的頭頂,無聲提醒她他們之間的身高差。

陸其琛突然想起秋彌那日她幫南池撐傘,南池聳肩弓背,別別扭扭走路的樣子,再看看徐言錫,他與南池差不多高,甚至可能還比南池還高一點。

如果真是她來打傘……

陸其琛:“多謝。”

徐言錫猶豫道:“那天夜裏你和……”

秋彌那時,她和南池說了什麽,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

“什麽?”

徐言錫忽然壓低音量道:“沒什麽。”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問。

陸其琛漫不經心往南池那兒看了一眼,他左肩被打濕了,而方皓身上卻是幹幹淨淨的。

那日南池幫她打傘時可不是這樣的!

南池這偏心眼偏得也太明顯了!

陸其琛瞪了一眼南池,不巧南池回頭對上她充滿憤懑的一眼。南池皺眉,不知道自個兒那兒惹着陸其琛了。

秋岳遙遙盯着徐言錫被打濕的右肩,哀怨道:“殿下這幾日也不知中的什麽邪,為何突然對那個陸其琛如此上心?”

朝陽明若觀火:“秋大人,你跟着我二哥哥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學不會看人‘眼色’?你若想在我二哥哥身邊長長久久地待下去,光長本事可不行,你得學會用眼睛看人,用腦子猜人。”朝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徐言錫和陸其琛的背影:“我一個才來兩三天的人都看出點門道了,你一個一路跟着他們的人居然還是個門外漢。”

“什麽意思?”

朝陽努了努嘴,看向走在最前頭的方皓和南池:“你看北國王子和我二哥哥身上有什麽相同的地方?”

她一直覺得父皇對從北國來養病的王子管得太松了。雖說北國只是他們一個小小的屬國,壓根不必放在眼裏,可北國最近可是真不怎麽聽話,偏父皇還敢這麽放北國王子出來到處亂蹿,萬一他鬧出點什麽事情當如何是好?

秋岳輕嗤之以鼻:“他和殿下能有什麽一樣的。”

“誰問你身份了。我是說他們身上有什麽相同的。”

秋岳左看看,又看看,怎麽也看不出來南池和太子有什麽相同的,這兩個衣服不同,鞋子不同……

等等,若真要說相同之處,也只有他們肩上的一片雨跡了。

朝陽等不及他的答案,只道:“真笨。南池肩上濕了一塊,我二哥哥身上也濕了一塊。你再看看他們二人打的傘,明顯都偏向別人去了。這是他們不想讓身邊的人淋雨受涼。你說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秋岳一下子沒轉過彎,愣愣地搖了搖頭,可後來在朝陽開口罵他笨的一瞬間,他似乎想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

朝陽:“笨吶。那是因為南池喜歡那人,而我二哥哥喜歡那個叫陸其琛的。”

這人可真不開竅,非要她一點一點掰開了揉碎了講給他聽。

秋岳大吃一驚,嚷道:“殿下喜……”

朝陽忙跳起捂住秋岳的嘴,生怕他的嚷嚷聲把徐言錫他們引過來。

朝陽小聲道:“只要你答應我不嚷,我就放開你。”

秋岳點頭。

待朝陽放開手,秋岳亦壓低音量:“殿下說笑呢吧?那陸其琛可是男子,太子殿下怎麽可能喜歡他。”

“不喜歡?那你和我說說我二哥哥長了這麽大,除了他還背過誰?還有,二哥哥打傘全偏給一個侍衛又是為何?”

秋岳震驚之餘,仍然不敢相信:“殿下他……他怎麽會……喜歡一個男人?”

陸其琛算什麽?憑什麽得太子殿下喜歡?

朝陽抱胸道:“二哥哥喜歡男人有什麽稀奇?這麽些年,宮裏是怎麽傳的,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比較奇怪的是二哥哥喜歡的人竟不是你。”

殿下喜歡男人?宮裏還傳過這事?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秋岳驚慌失措的模樣,倒真像是頭一次聽說這些。

朝陽納悶道:“你竟真不知道?這麽些年,二哥哥身邊除了你,再沒有別人,你就沒懷疑過?別的哥哥沒二哥哥這麽大,府裏都一大堆的侍妾,王嫔,王妍的,就只有二哥哥身邊空蕩蕩,除你之外再沒有別人,也難怪大家都傳二哥哥喜歡男人了。我想父皇一直沒給二哥哥定親事,估摸也是不好和二哥哥開這個口,萬一二哥哥咬死不肯娶女人怎麽辦。”

想當初她甚至懷疑過徐言錫喜歡的人是不是秋岳。

秋岳搖搖頭,告誡自己,不對不對,殿下有喜歡的人,那是宋家姑娘。這麽多年,殿下也就只和宋家姑娘說得上兩句,所以殿下喜歡的人一定是宋家姑娘。

朝陽瞧他不信的樣子,笑道:“還不信啊?我就問你陸其琛的藥,二哥哥是不是讓你親自去拿的?”

“是。”

“從前你受傷的時候,二哥哥可曾背過你?可曾留意過你的藥?”

秋岳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搖了搖頭。

怪不得徐言錫會為陸其琛發那麽大的火,險些砍下來吳老二一只手。

“這不就結了。”朝陽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看二哥哥怕是單相思來着。”

朝陽此言于秋岳而言猶如五雷轟頂,他滴個親娘,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屈尊喜歡一個侍衛就罷了,竟還是單相思?

陸其琛算個什麽東西,竟敢看不上太子殿下!殿下喜歡她,那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是她家祖墳冒青煙了!

朝陽道:“我看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是這樣,南池喜歡他身邊那個,陸其琛似乎單相思南池,而二哥哥又單相思陸其琛。”

秋岳驚掉下巴,他這一天天可真是幹吃白飯了,竟還不如初來乍到的朝陽看得明白。

朝陽用手肘頂了頂秋岳的腰,放下豪言壯語:“不信?咱們賭一把,若你輸了,你把你一年的月銀都給我;若我輸了,我給你我三個月的月銀。”

秋岳嘟囔道:“殿下乃一國公主,千金之軀,怎地還貪屬下這點小錢。”

“你管我,汗毛也是毛,不要白不要。”

雨越下越大,行至客棧廊下,徐言錫将傘收到自己身側。陸其琛側目而視,發現徐言錫肩上濕了一大片。

陸其琛微怔:“爺,您肩上濕了。”

她下意識看了自個兒的肩,幹幹淨淨的。

徐言錫這是只顧着遮她,結果自己身上濕了?

莫不是善心大發,可憐她是一個病號?

徐言錫扭頭掃了一眼,旋即看看廊外的雨又看看她,似是呢喃自語又似是同她說話:“今日雨大。”

進入客棧,秋岳和方皓到櫃上和掌櫃的訂房間,南池和陸其琛在樓梯口那兒等着,徐言錫并朝陽,王菲菲則在廳裏坐着喝茶。

陸其琛低頭把玩腰間的羊脂玉佩,忽的一轉眼睛看見南池目不轉睛地盯着方皓。

陸其琛蔑視南池,她一手握着玉佩頂端,另一只手抓着挂在玉佩底端的穗子甩到南池臉上。南池不妨,穗子險險擦過他的眼,他“嗳呦”叫喚了一聲。

陸其琛卻捂着嘴笑,故意逗他:“看來你這呆鵝也不呆嘛。”

南池瞪她一眼,揉了揉眼睛。

陸其琛道:“我說你這心眼偏的也太明顯了,給我撐傘的時候恨不得雨全打在我身上,給方皓打傘的時候卻恨不得自己幫他把雨都擋了。”

“你和方皓能一樣?”

陸其琛不服氣:“怎麽不一樣?他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

“不和你……”

二人說着話,樓梯上下來一個人撞了南池一下,南池正要理論,手裏突然被塞進來一張紙。

那人也不知是新手還是怎麽的,若不是有陸其琛特意幫忙擋了擋,他們這秘密接頭的行為早被徐言錫和秋岳抓了個現行。

那人偷偷塞到南池手裏的東西是他母親托人給他帶的信。信上說的和上次差不離,左不過讓他小心謹慎些。

上次他讓周青去打聽過,最近這些日子他父王身體不大好,而大王子那兒動作不停,所以他母親才會找人給他帶了那封信。

而這一次他母親更是在信上勸他莫随意走動,只怕是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想對他做點什麽。

當初他就不該一時好奇打開那本書,否則何至于淪落到這個鬼地方有這麽一個尴尬的身份,一個不小心可能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得趕緊和方皓攤牌,把話都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下午6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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