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曉

裏外兩人,擡眸皆是一愣。

封:“辰姑娘有事?”

尋:“公子這是要出去?”

幾乎是同時問道。

封:“是。”

尋:“嗯。”

又是同時回答。

氛圍一時有些尴尬。“那我晚點來便是,公子辦正事要緊。”尋率先說道,說完就要轉身離開,封卻一把拉住了她的右手腕,道:“公子辦正事要緊?怎麽,莫非姑娘找在下,問的不是正事。”

“呃……”尋愣了一下,才道,“算是都有。”

封看着尋好一會兒,手下突然一用勁,尋一個踉跄,就被封拉到離他只有咫尺之隔的地方。封道:“不如,現在就說了罷。”

尋心中一顫,雖然料到會有此番狀況,卻還是沒能擡頭直面封的目光,只是垂下了眉,道:“此事重要,公子還是別草率對待的好。”

“那你要我如何?”封看着眼前之人,目光越發深邃,“進房間好好談?”

“……”尋回道,“公子先将手頭之事辦好,再與我詳談,如何。”

“你以為,會有那個時候嗎?”

尋又是一愣,封這是何意?但她随即又反應了過來。尋所言是眼前之事,封所言卻是所有政務。若是所有政務,封自然不可能會有将事情都辦好的那一天。就近日而言,除開朝廷送來的文書不談,單是南方幾州的要務,就能壓垮一頭牛了。

這是怎地了,她竟差點忘記封是這個國家的君主。

念此,尋只好妥協道:“那我們便現在說罷……公子可否讓我進去?”

封這才放開了尋的手,退進門內一側,給她讓出一條路。尋的後腳剛一踏進房間,門就被封關起來,發出一聲“砰”的輕響。

為什麽,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這般想着,尋又往房內走進去幾步,一下子拉開了與封的距離。

封所住的是杏林客棧裏上好的客房,雖算不上華貴奢麗,但勝在比其他客棧清幽雅致許多。房內較寬敞,多擺了一處長幾,左右鋪氈,可供客人書字作畫,斟酒飲茶。

尋心念便坐在那處好了,身後的人卻出聲叫止了她的步伐。“你是來勸我放棄的麽。”

“……”

“倘若是如此,姑娘恐怕要無功而返了。”

尋轉過身去,卻見封還站在原地,靜靜地望着她,目光與語氣是一般的清冷。

尋道:“公子不可能不明白我的心思,何必要堅持不休呢。”

“明白什麽?”封反問一聲,卻似乎不需要尋的回答。他朝尋走了去,一步一步,無形的壓迫感愈來愈強,讓尋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但聽封繼續說道:“辰姑娘何曾表明過自己的心思?你對我是恨,是惡,是愧,還是懼?試問姑娘,你可曾表明過?”

尋見封的目光逐漸變得熾熱,終于站住了腳不再後退,沉聲道:“公子何須我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應是在一開始就懂了才對。”

“是麽,在一開始就懂了?”封看着尋,微微眯起了眼眸,“辰姑娘不也是在一開始就明白,如今的纨绔子弟都是這般道貌岸然、癖好胡攪蠻纏的怪人嗎?”

尋聽着封如此之問,卻是無言可對。她确實說過這樣的話,可那不過是她的信口之言罷了,哪想得封竟記得這般清楚,還反而用以戲谑她。

“或許姑娘需要知道——只要你一朝不坦白,在下便一日不罷休。”

封的目光分明沉重如磐石,卻讓人覺出一點咄咄逼人、暴戾恣睢的意味來。尋沉默地望着封,許久之後,終于笑着道:“公子想要我坦明自己的心意,是嗎?”

封的眸光已經愈發深沉。

“那公子便聽好了,”

封突然一步上前。

“我從始至終都……”

“唔!”

尋猛然睜大了雙眸,整個人都凝滞住了。

那股熾熱又冰冷的氣息瞬間吞沒了她,熨帖着她的四肢百骸。

什麽……

他這是……在……吻她……

封竟然一步上前,托着她的後頸,然後低頭吻住了她!

這個霸道的、深情的、恨意泛濫的吻還在加深,漸漸地尋已經喘不過氣來,連意識都變得模糊了。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喪失理智,沉陷下去……

尋只好艱難地伸出左手,往前用力推,似是推到了封的胸膛。可是那力氣仍舊太小,封根本毫無察覺,反是尋感覺到左臂傷口的疼痛,不由得皺眉低吟了一聲。

封一滞,終于停了下來,空氣中都好似彌漫着靡靡之氣。又過了一會兒,封才慢慢地放開尋,看見懷中人的面色泛着潮紅,氣息還有些紊亂。

默默相對無言。

尋低着眉,視線裏只有封的黑褐色的衣襟。

許久,尋終于出聲了:“什麽時候?”

“什麽?”

尋擡頭看向封:“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已經恢複記憶了?”

“……”

“封?”

封看着尋的目光,似乎在這一剎那微微顫抖了一下。這一聲“封”,恁地聽得如此陌生。他是有多久未曾聽見她喚他“封”了。且不說她離開的這些年,即使在皇宮,她也不過是依着禮節尊稱皇上。而将軍府,已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

“你終于,不再演了。”封道,“也終于決定就此放手了,是麽?”

尋從封的懷裏退了出來,站在了離他有兩尺之隔的地方。“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去争取什麽……還望皇上成全。”

又是皇上之稱。

“既然早就決定如此,為何不在一開始就說清楚。”

“我以為,皇上會明白。”尋低聲說道,“當年,萬家宴那晚,皇上不就是因為明白了我的心意,才放我走的嗎?”

“當年?”封輕哼了一聲,卻是意味不明,若真要分析些東西出來,竟有點像是無奈地自嘲。“那時你已全然不記得我,我如何挽留得你?”

“難道不正是因為我全然不記得皇上,皇上才容易留住我麽?”

封凝眸,嘴角突然出現一抹不明的笑意。“為何?”

“巧言令色,甜言蜜語,難道不是帝王家向來……”話說到一半,尋突然發覺到不對勁,她怎地就這般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當真是糊塗了。尋只好硬着頭皮,改了話頭:“請皇上別再避而不答,我方才所提……”

“我不是向來只對你一人說甜言蜜語?”

尋的話被封打斷,一下子愣住,半晌不知如何回應。那後宮嫔妾呢?尋憋了半天,終是道:“皇上此話,我不敢茍同。”

封似是看透了尋心中所想,于是道:“如若只看真心所言,确實只你一人。”

尋聞言又一次愣了,封這是在向她表達……

“皇上此刻莫不是又在花言巧語?”

封聽罷,嘴角又一次現出不明的笑意。“是。花言巧語也是我真心所言。”

尋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于是房內就安靜了下來。

相對許久,尋正擰眉思量着該如何将話頭引到正事上來,封卻已經出了聲,而他的語氣早已變回了一貫的低沉,神色也重新變得沉穆。

“你先前問我,是何時知道你恢複記憶的,是嗎。”

“……”

“是在,南亭賭坊事變的那晚。”

尋聽得此言,心中不由得一動,但聽封繼續說道:“刺客被解決後,我将你抱到了床上,又讓老板娘去找大夫來。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晚你一直流着虛汗,明明疼得戰栗,卻偏生不吭一聲……怎麽在夢裏還如此倔強。”

怎麽在夢裏還如此倔強。

不知為何,尋聽得鼻尖一酸,連聲也忘了應。

“你可能夢到了以前的事情。一整晚,你時有呓語,聲音低得很,又有些含糊。結果我只聽清了一句話。”

“……”

“你問,”

“……”

“皇上,不肯來嗎。”

說到這,尋的眼前似是模糊了,她也不知封的神色如何,因為封早已走上前來擁住了她。尋聽到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氣息一如往日,寒冷如冰,卻難得地,有了一點溫暖。

“大夫趕來的時候,鮮血仍不斷地從你的傷口裏湧出來,我從未有這樣害怕的時候,好像一個轉身,等到再回頭之時,你就會離開了……

“這幾年,我原想着,如果對你來說,放手才是最好的結局,那,讓我從此退出你的世界,好像……并無不可。可是,誰讓上天讓我再次遇見你,這一回,我倒是不想放手了。尤其是,當我看到你的面容蒼白得已經沒有血色之時,我已經擅自決定,不論你想如何,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尋的淚水已溢出眼眶,在她将頭埋進封懷中之時,封的手也将她锢得更緊。

“在我把虧欠你的都償還給你之前,你就別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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