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境,不再留戀
在那個時候,君王投降需肉袒面縛,帶上棺椁以示任憑發落,衆臣身穿喪服跪于城下,受降者理應解開繩子送敗者回宮。
然而鶴景樓卻是完全沒有理會司空閑,直接入城,他便只能一直在城門跪着。開始還會冷會痛,到後面就已經麻木。從白天到黑夜,再熬到天亮,鶴景樓才想起這麽個人似的派人請他回城遞交降書和印绶財物。
這些事本該由國君來做,可齊國君死了,自然全由司空閑代勞了。
鶴景樓天生的帝王氣,端正地坐在曾經齊國國君的龍椅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跪了一地的人臣,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司空閑低頭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往上移,剛一跪膝蓋就是刺骨的痛,心知糟了這樣的罪不好好養護肯定是要落下病根的。
鶴景樓接的動作還是漫不經心,只是看到降書的時候視線多停留了一會,仔細打量着上面的字跡,表情波瀾不驚,看不出在想什麽。
司空閑勉強執行過後開始覺得身子發飄了,他已經俯首稱臣,只盼着夏國軍隊趕緊離開,他才能慢慢聯合現在唯一沒有滅國的衛國重整旗鼓,希望別再生什麽事端了。
可鶴景樓接了他的印绶後不但沒走,反而淡淡地丢下一句,“小王爺就随朕回夏國吧,這裏朕會另派人看管。”
這考量司空閑也不意外,只是他現在有些身體發燙,明明已經穿了整齊溫暖的衣裳還是覺得由內到外的冷,渾渾噩噩地叩頭應了。
鶴景樓又細細地囑咐了些什麽,卻不是對着他。司空閑迷迷瞪瞪的,什麽也聽不清了,只知道他頭差點磕到地上的時候鶴景樓才交代完畢,帶着夏國大軍回國。他神志不清地走在最後面,離開城都的時候還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國家百姓對自己的唾罵。
“這個禍害終于走了!”
“國君就是倒黴,有這麽個弟弟!”
“要不是他齊國就不用打這麽多年的仗了!”
……
司空閑頭痛的厲害了,一片黑白星點的眩暈中,他又看到了那天的将軍。他騎的馬應該也是匹寶馬良駒,肌肉飽滿,四肢有勁。司空閑努力地回憶這是哪一路大将,怎會生得如此英氣?他們什麽時候結過仇?
奈何病的一想事情就頭暈,只能放棄。
就這一瞬間将軍也恰好看到了他,卻沒有像上次一樣上來對他說什麽,只是揚了揚唇角挪走了目光,握住缰繩的手上帶着黑漆漆的皮質手套,将本來就修長的手指襯出了些冷酷的感覺。
司空閑覺得更冷了,回頭再望了一眼故鄉。
這裏曾經鼎盛繁華,這裏過去車水馬龍,他用了五年編織出來的夢境……
不能再留戀了。
司空閑腦子裏一團亂,怎麽挨着回夏國的他也不知道了,只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煙雨水鄉的氣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合着清晨的霧氣沉沉睡了過去。
夢裏憶起了他被當做質子在這裏呆過的十年。
離開了唯一的親人,盡量遮掩鋒芒,後來兩國關系緊張時期他是逃走的,那時鶴景樓還只是太子。
臨走前幾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在後花園遇到。司空閑本想避開,卻被邀請一同喝茶,人在屋檐下,司空閑只得應了。
他們根本不熟,沒說過幾次話,鶴景樓卻突然問他:“本宮看上一位有才德之人,可他才高氣傲,對功名不屑一顧,如何才能讓他為我所用?”
司空閑被問得緊張,不知道他指的是誰,猶豫着沒敢回答。
鶴景樓淡淡道:“不過是随便問問,你盡管說說便是。”
司空閑起身作了一揖,不敢敷衍,認真答道:“回太子,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釋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于狗矣。小人認為,對待對兇獸,必先擒其短處,去其爪牙,使其再難逃脫,便能任人驅使。”
鶴景樓聽完只是為他倒了一杯茶,沒再說什麽,看不出有沒有在聽。
司空閑從夢中驚醒,想起當時自己說的話,駭得一身冷汗。據他了解,鶴景樓當政後對待反對者一向不留情面,怎一個狠字了得?甚至後面夏國內亂,二皇子勢力被殺得幹幹淨淨,二皇子慘死在牢底,衆人無不膽寒,此後再無人敢與之對立。
鶴景樓收服整個夏國只用了五年,比他預估的快了很多,司空閑更是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着滅國……皇兄慘死……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胸口發癢,停不下來地咳了起來,“咳咳咳咳……”
咳得撕心裂肺,都快把肺咳出來了,讀書人大多稍微懂一點醫,他心裏清楚自己大概是寒氣入肺,落下病根了。
他披了件單衣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看到外面的高圍宮牆,樹枝枯槁,一陣冷風刮了進來,沒有任何生機,看來自己是被軟禁了。就在他算着已經過去幾天了的時候,聽到院外傳來了一聲聲恭敬的“叩見陛下。”
他趕緊阖上窗,緊挨着有人推開門,鶴景樓來了,給原本就冷的房間更添了一絲寒意。
司空閑馬上屈膝行跪禮,剛一跪就發覺到膝蓋又開始痛,不過他低着頭,鶴景樓應該沒有注意到,司空閑朗聲道:“罪臣叩見陛下,願陛下福壽無量,山河安康。”
鶴景樓沒有讓他起來,臉上一派沉靜,對着身後的人眼神示意,手下會意地關門回避。
屋裏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屋外的人也都撤了去。司空閑心裏的不安更盛,感覺到頭頂的灼灼目光,可沒有允許仍是沒有擡頭。
不知道這樣僵持了多久,鶴景樓終于說話了,“擡起頭來。”
司空閑緩緩擡頭,視線仍規矩地落在他的膝下,鶴景樓也沒有再強調,而是慢悠悠地開口,以他慣有的高高在上的聲音說道:“這兩天不斷地有人上奏請求朕将你處死,齊小王爺,你想死還是想活着?”
司空閑沒有絲毫停頓,果斷地答道:“自然是想活着。”
“呵,朕猜也是。”頭頂的聲音沒有嘲諷也沒有笑意,就只是平靜,然而下一句卻讓他始料未及,“那你打算用什麽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