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風拂面,吹開新梅
他們日夜兼程地趕往定川,中途還是鄧威說這樣怕将士們撐不住,司空閑才答應停下來的,晚上也在忙忙碌碌地寫東西。鄧威知道他身體本來就弱,這麽個強度生怕他半路就吐血死了,勸了幾次。
司空閑問:“你怕本王會死?”
鄧威道:“您是王爺,臣是臣子,沒了您我們又何去何從?”
司空閑手指摸索了下嘴唇點頭道:“人都是會死的。本王死後你瞞下死訊,借我的名號起兵複國,再假稱我已病死,讓位于蘇錦。這是遺诏。”
“王爺!您讓一個夏國人統治齊國?!”
司空閑嘆了一口氣,眼下是疲憊的青倦色,似乎是愁得不行,“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本王才高興?”
“不是,可是……”
“以後該怎麽辦本王都寫在這信裏了,見了他你不許提我中了毒的事,你還念我栽培之恩就不要說。”
鄧威還沒來得及再提,先行打探情況的信使就回來了,“啓禀王爺,剩餘的衛軍和蘇将軍在定川幾次大戰,衛國大軍攻入沼澤林。”
司空閑忙問:“他可有受傷?”
“這個屬下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看起來氣色還好。”
鄧威忙不疊道:“王爺您看,他根本沒有遇險,您至于這樣嗎?”
“至于至于。”司空閑笑道,“沒遇險才好,難道還要盼着出了事才後悔嗎?還有兩天了,我們快些會和,本王争取為你們多做點事。”
鄧威偏過頭去,堂堂七尺男兒也紅了眼圈。
他找到蘇錦的時候,蘇錦剛剛一戰結束,天邊一片霞雲,他身披玄甲,将修挺的身材襯得高大煞氣。長發束在發冠裏,如今稍有淩亂卻依然蓋世骁勇。臉上還濺着別人的血,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擡手就将彎刀入鞘。
直到一轉頭才看到司空閑,眼裏驚駭萬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你怎麽來了?!”
司空閑看着他眼底發顫,好像還能看到幼年時候的他,聲音都要溫柔地化了,“衛國都城那邊很順利,我怕你出事就來幫你了……小蘇隐,讓我好好抱抱你。”
蘇錦又是呆住了,“你知道了?!”
司空閑将他連着手臂圈在懷裏,哽塞道:“你明知道我會心疼,怎麽忍心瞞我?”
蘇錦現在形象雖說煞氣,但的确是有些狼狽,他愣愣地擡手拍了拍司空閑的後背,還在震驚中。司空閑手握住他的手臂仔細打量他,不住地喃喃道:“十年沒見,你都長這麽大了,真快……時間過得真快……”
他說着就因為一陣頭暈沒站穩晃蕩了一下,蘇錦這才反應過來扶住他,兇了他一聲。
“你來做什麽!”
司空閑跟沒聽見似的問:“現在沼澤林情況如何了?”
蘇錦沒聲好氣道:“一切順利,沒有你也能解決。”
司空閑看着他身上的血,又轉向鄧威,後者道:“雙方都折損不少,但他們孤注一擲,士氣更勝些。”
司空閑沉默了一會,道:“已經天黑了,你趁夜在沼澤林出口用亂石堆成石陣,等到三更時放火燒林,他們能逃出來的必然入陣困死。這時候再派千名弓箭手守在陣外,倘若有人能出來也必然是一個個出來,待走出兩步當場射殺,一個都別剩。”
蘇錦問:“你……你早有主意?”
司空閑搖搖頭,“這麽做太損陰德,恐怕會折……不過也無所謂了,還有就是這陣法至多困住十萬人,但我預計現在三十萬餘的衛軍能活着逃到出口的也不會超過十萬了,敵明我暗,這是目前來看最省心的辦法。”
他想到這又叮囑鄧威道:“你再派人圍住沼澤林,一個活口都別留,陣外加強防守,一旦被人破陣就當場格殺,他們這時候已經恍然失了心神,基本已經無力抵抗了。”
鄧威問:“若是他們投降呢?”
司空閑道:“你要有心力處理,投降的另說。”
鄧威道:“是。”
蘇錦聽得愣了,“你讓他去?那我呢?”
司空閑柔聲道:“你先把傷包紮好,好好養傷。”
“……我沒受傷。”
“那你把臉上的傷洗去,在旁邊看着。”
蘇錦被噎得無語了,“什麽看着?我又不是孩子。”
司空閑眼神更加溫柔,“在我眼裏你永遠是孩子。”
“……你胡說什麽!”
蘇錦不願跟他吵,回營找了濕毛巾擦去臉上和身上沾的血,又把頭發重新束好,司空閑就随在他身旁看他,蘇錦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已經三更了,只見天邊揚起大火,鄧威已經放火燒林了,現在是深冬,草木幹枯,火勢蔓延的特別快,整個沼澤林瞬間就成了一片火海。
蘇錦提起刀都找不到自己營下的将士了,一打聽被派到一邊守着了。他聽了也要趕過去,司空閑卻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去,蘇錦終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怎麽了?我是将軍,我的手下沖在前頭,我縮在後面是什麽道理?”
司空閑想想也是,可還是沒放手,柔聲道:“我只是想你多陪我一會。”
他眼底又是憐愛又是溫柔,蘇錦看着心裏不是滋味,也兇不起來,又覺得好笑,就拍拍他的頭道:“我很快回來,你在這等我……”
司空閑點點頭,手卻緊握住他的手指,小小地要求,“明晚是除夕夜,子夜前回來陪陪我,好嗎?”
他目光盈盈,提的要求也一點都不過分,蘇錦怎麽看他都覺得他還是穿得太單薄了,就給他攏了攏衣領笑了,“行,等我回來再說。”
司空閑對他莞爾一笑,目送他離開。
蘇錦剛走沒多久,就聽到轟的一聲,那火光蹭得蹿得老高,亂石堆砌出來的石陣還是扛不住那麽多人的破壞。
厮殺和哭喊聲震天,那股不甘赴死的絕望讓人聽了揪心,司空閑幾夜沒安睡,現在更是頭疼得厲害,嘆了一口氣,“這一戰死傷如此慘重,定會損我陰德。可我活不了多久,也沒有後人可禍害,這筆賬又會算在哪裏……”
他再望望血光和火混在一起的顏色,燒過的痕跡紛紛落下,劈啪作響,裏面的喊殺聲整整持續了一夜。
他沒有去定川,而是留在原來的營地等蘇錦回來。這場仗沒那麽快結束,偌大的沼澤林就算燒也得燒上一段時間,石陣被破後的衛軍被殺得措不及防,餘下的人随即為了活命撲了上來。
屍體堆成了小山丘,裏面有齊國人,有夏國人,更多的是衛國人。
殺到一半又開始下雪了,火舌将雪水舔化,飛濺下來的雪水變成污黑的血水,淌成小溪,血彙成海……
難怪他自己都說陰損。
司空閑直等到日暮蘇錦才回來,其實還沒完全結束,但接下來稀稀拉拉落了單的衛軍已經可以讓手下的将領解決了,主要還是因為鄧威見了他時目瞪口呆地追問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不陪着王爺?
蘇錦問:“我為何不該來?”
鄧威看他不順眼,特別想給他一拳,但看在司空閑的面子上沒敢動手,氣急敗壞道:“王爺服了昙逝,沒拿到解藥活不過今夜了!戰場上有我,缺你一人不礙事,他怕你出事放棄攻打衛國都拿解藥,你就不能在死前陪陪他嗎?……”
“……”
事情一件件來得太快了,蘇錦根本來不及接受,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營地找到他了。司空閑見着他也就放下心來了,“回來了。”
蘇錦怔怔道:“嗯,你吃飯了嗎?”
司空閑笑道:“還沒,不如我進去城吃好點的。”
蘇錦道:“……好。”
司空閑又主動跟他搭讪,“都順利嗎?鄧威呢?”
“順利,他還在那……唉。”
司空閑把他的衣服遞過去,笑道:“快換上,我都要餓死了。”
蘇錦點了點頭,轉過頭去拭去眼淚,拉着他的手進了城裏。正是除夕夜,街上根本沒幾家店還開門,他們逛了一圈都沒找到可以吃東西的地方。司空閑傻眼了,“我犯糊塗了,忘了今天的日子。”
蘇錦一路攥着他的手也不怎麽說話,司空閑聲音更柔,“蘇隐,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蘇錦搖搖頭,還是悶着不說話,好歹找到一家面館還開着,他們點了兩碗清湯面,加了個雞蛋就算是年夜飯了。司空閑胃口不好,喝了點湯就不想吃了,但他就愛看蘇錦吃飯,蘇錦總能把不是很好吃的東西都吃的很香。司空閑看着好玩,又把荷包蛋給他撥了過去。
蘇錦被他氣笑了,想起以前他們說的話,他說自己能吃他兩個的,到現在還真是一點不錯。過後又覺得一陣心酸,擡手捋了捋他的頭發。仿佛一夜之間原本如墨一般的長發已經白發叢生,變得黑白相間。
他長大了,他卻……
等他們回到原本營帳的時候已經是臨近子夜了,因為這天特殊,又加上剛打了勝仗,軍營裏還是歡騰一片,緊挨着的村落裏還有村民和小孩一同慶祝。可是氣氛越是喜慶蘇錦心裏就越是沉重,司空閑沒力氣跟着他們鬧,就跟蘇錦單獨在一起守歲,他主動問:“蘇娘可還好?”
蘇錦道:“她很好,我已經把她送走了。”
“那就好……”司空閑拉住他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解釋道,“我當時不是想那麽做的,我想過你的,只是我後悔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是我不好……”
“我知道……”蘇錦忍不住落了淚,“我都知道了。”
司空閑莫名地問:“什麽知道了?你是不是聽到誰胡說了?”
“你別騙我了!”蘇錦突然瞪着他把他撈起來,然後又擁入懷裏,澀聲道,“我知道你被逼服了昙逝。”
司空閑想想大概猜到怎麽回事了,趕緊拿出手帕遞給他哄道:“別哭,蘇隐,都這個時候了,陪我聊聊天吧。”
蘇錦哪裏停得下來,把頭埋在他肩裏哽塞不已,司空閑嘆了一口氣,“別哭了,如果真的要死了,我只想看到開開心心的你。”
蘇錦這才逼着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把他拉進懷裏,原本剛長了點肉的肋骨又開始膈手了。蘇錦問:“你還恨嗎?你不想複國了?”
司空閑苦笑道:“我不恨了,可那是我們的家,我想帶你打回去。”
蘇錦手覆上他的手背又問:“你對我又是如何?我覺得你還是把我當蘇隐看,其實我已經變了很多。”
反正也沒有機會尴尬了,司空閑就坦然答道:“你是蘇錦的時候,我想被你保護。你是蘇隐的時候,我想保護你。若不是有你陪着我,我哪敢易錯到底?可惜……小蘇隐,此後路長,怕是無法與你走太遠了。”
蘇錦将他緊緊摟在懷裏,就像當年他抱着自己坐在床頭,司空閑連續幾日未眠,已經抵不住倦意,打了個哈欠說:“蘇隐,我好想睡。”
“不許睡。”
蘇錦哽塞着說:“睡着會被妖怪吃掉……”
司空閑靠在他懷裏喃喃道:“如果有,你就幫我打跑它。”
他的眼皮一直在打架,蘇錦心裏怕極了,使勁地搖他,泣不成聲。
“不許睡,不許睡!你說點什麽也好,不許睡!”
他沒有回答,只聽到噼裏啪啦的炮竹聲,雖然看不見窗外的天色,但這道光還是折了進來,把營帳內照得更亮了。
蘇錦緊緊地抱着懷裏的身體,閉上眼睛,他不想看自己流淚,外面響起了咿咿呀呀的童聲。
“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兒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春風拂面,吹開新梅。
新的一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