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酸楚
從生病那天見到郭小亮後，陶琦就再沒有見過他，也許也在為剛進入一個新的環境在忙。想到他臨走時的那一句話，他說，要好好珍惜，陶琦心裏就堵得慌，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拼命地揪着她的小心肝。
正是中午時分，圖書館裏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幾個，在翻着雜志或者看報架上的報紙。反正已經沒有看書的心思了，索性往桌子上一趴，将書本蓋在臉上，大模大樣地準備美美睡上一覺。
突然聽得一聲輕笑聲，陶琦一個激靈，全身的汗毛都警惕地豎了起來，立即睜開眼睛，看見林陸正笑盈盈地端坐在她面前。
陶琦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愣愣地看着林陸。
“見到我很驚喜嗎?”林陸掩飾不住眉眼間的喜悅說。
既然躲不過，那就勇敢面對吧。
“很驚，不喜。”
微翹的嘴角帶起一抹調皮的笑，眼睛裏滿是笑意，深深吸了一口氣，千言萬語都化成了最簡單的一句：“淘氣，好久不見。”
該來的，還是來了。跟逃亡似的過着不見天日的日子，刻意地不去觸碰那些已經結了痂的傷疤，但到底是躲不過，不小心觸碰到，還是會難過，還是會痛。
晌午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鬓邊細碎的發絲仿佛随風拂起一絲不安分來，眼角眉梢裏都是溫柔的笑意。
陶琦只覺得像被什麽咬了一口，讪讪地說：“不是很久，一個暑假而已。”
眼神閃過一絲黯然，林陸臉上的笑容卻沒變，“一個暑假而已，而已啊!我打過去的電話你卻一個都沒接。”
抿嘴，沉默，良久陶琦才擠出一句：“信號不好。”
靜靜地看着她睜着眼睛說瞎話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臉，林陸卻是話題一轉：“我們考到你的學校來了，今晚一起聚聚，嗯?”
軟軟地挂在椅子上，一只腳不安分地踩着書桌底下的地板，陶琦歪着頭說：“我跟室友約好了一起吃。”
林陸一陣悶笑，“我問過你室友了，她們說今天沒有跟你約好，明天也沒有。”
“你…..卑鄙!我本來沒有約，現在就打電話約行不行?”陶琦惡狠狠地瞪着他，手伸往褲子口袋裏掏手機。
伸手按住她胡亂扒着口袋的手，林陸嘆氣：“淘氣，你別這樣，不過是吃一頓飯而已。”
他的語氣，是無奈，是自嘲，是懇求……陶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時，一個聲音響起：“林陸，她不願意就算了，下次吧。”
回頭一看，郭小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們的身旁，通過空氣裏薄薄的塵粒，陶琦恨恨地瞪着出聲的郭小亮，眼神複雜。他都知道，知道她的弱點，知道她的軟肋，卻一再地利用她的弱點。他樂于見到這樣的情景是嗎?不過是吃一頓飯是吧，那就吃給他看好了。
看了看林陸，又看了看郭小亮，陶琦一字一頓地說：“好，晚上見。”
與她似乎要噴火的眼神相反，郭小亮眼神坦蕩，一片清明。
換好衣服下了寝室樓，陶琦看到林陸已經和郭小亮等在了大樓門口，一個沉靜內斂，一個俊逸清朗，引得不少經過的女生偷偷地回頭看了看，又咬着同伴的耳朵竊笑着離去，宿管阿姨一臉虎視眈眈地瞪着他們。
感覺到一抹熾熱的視線，陶琦回看過去，只看見郭小亮一閃而過的眼神。
心口如遭重重一擊，這兩個人都站在她眼前，無比清晰，無比真實，那麽遙遠的，到底是什麽?
默默地跟着兩個算得上帥哥的男生出了校門，陶琦低着頭，時而東張西望，生怕遇見熟人不知道怎麽解釋三個人的關系。
走在前頭的林陸回頭看見她賊頭賊腦的樣子，忍不住說：“淘氣，你的樣子，讓人想不注意你都不行。”
陶琦一愣，縮了縮脖子不吭聲。
街道兩旁燈火璀璨，車流如織。
不知不覺走得一程，擡頭一看，竟發現郭小亮快了他們幾步，隔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那意味如此明顯。陶琦惡狠狠地瞪着他挺直的背影，一股無力的感覺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她想幹脆說個清楚明白，可是郭小亮這樣的态度，讓她怎麽都說不出口。
一直走到了一家港式茶餐廳，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看着郭小亮坐到了她的對面，林陸理所當然地坐到了她的旁邊，陶琦的臉色愈發難看。
“淘氣。”林陸喚了一聲。
陶琦回頭看他，燈光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眼神迷蒙。
林陸輕嘆了一口氣，“我是想說，我們帶你出來，肯定不會要你請客的，你實在不必…..不必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一直沉默着的郭小亮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嘎?”陶琦後知後覺，臉色爆紅，也忍不住輕笑出聲來。笑過後不由得感激林陸讓這一刻的氣氛不那麽尴尬。
一頓飯在林陸的努力下吃得還算愉快，他只字不提那些過去，不提陶琦三番五次拙劣的謊言。看着燈光下他清朗的眉眼，熠熠生輝的眸子，還有給她夾菜時的溫柔，陶琦有那麽一刻的恍惚，心底感慨，他真的會是一個很不錯的男朋友。
可是，可是……
那些過去，他怎麽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呢?今後，三個人還要以這樣尴尬無比地方式相處嗎?她自認道行尚淺，做不到像他們一樣雲淡風輕。她也想像他們一樣，輕松地放下那些過去，可是，真的沒有辦法。
哎，算了，不去想了，反正也想不出什麽來。
終于吃飽了，陶琦撫着圓滾滾的肚子，心中暗想，今天心情太郁悶，不知不覺就化悲憤為食欲，待停下筷子才發現吃得太飽了，食物似乎已經堆到了喉口上，要不是腰帶緊緊地箍着，沒準兒肚皮就要爆開了。
幾個人結了數準備離開時，陶琦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攥住了，回頭一看，竟是肖琅。陶琦腦中不由得警鐘大響，怎麽不想遇見熟人的時候偏偏遇見最不想遇見的熟人呀!
肖琅看了看跟她同桌的林陸和郭小亮，心中暗嘆陶琦竟也能識得如此貨色，手卻伸往陶琦的口袋掏出手機一看，吐出一句：“原來是沒電關機了。”
伸頭一看，陶琦也喃喃着說：“呀，真的是關機了呀。”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肖琅沒好氣地說：“你就只會重複我說的話嗎?”
林陸本來還詫異竟有人會讓陶琦露出一臉老鼠見到貓的表情，見他伸手去掏陶琦的口袋時不由得臉色大變，一時心下忐忑，猜不透兩人的關系。
陶琦忙跳起來指着林陸兩人說：“林陸，郭小亮，我高中的同學。”
瞥見陶琦的眼光賊賊地落在郭小亮身上，很快又不自在地撇開，肖琅的眼神也從郭小亮身上一掠而過，口中卻笑着說：“你們好。”
看到肖琅的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環上陶琦的肩，林陸只覺得胸口一窒，似乎連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
陶琦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打你手機關機，讓程穆問你室友，她們說你出來了，我經過這裏，剛巧從外面看到你，就進來了。”
陶琦暗暗叫苦，怎麽就那麽巧啊!這人的眼睛還真是賊亮，開車經過都能看到在落地玻璃窗後的她。
看着她苦哈哈的表情，肖琅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翹，客氣有禮地對林陸郭小亮說：“多謝你們款待淘氣這個饞貓一頓，我找她還有事，想帶她先走一步，不便之處請你們多多包涵。”
三個人均是一愣，陶琦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肖琅拉出了餐廳。不等她出聲反對，肖琅已将她塞進自己停在路邊的車裏，待林陸和郭小亮追出來時，只看到車子絕塵而去的背影。
林陸盯着車子的影子直到再也看不見，又看了一眼郭小亮，發現他也是一副疑惑的樣子，不由得苦笑：“淘氣居然還認識這麽一個人，我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他不能否認，乍見到肖琅的那一刻，連一向自負的他心中都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敵意。看樣子他比他和郭小亮大上幾歲，他無法将肖琅摟着陶琦的肩的那副情景從腦海中抹去。心中不停地猜測着，他是什麽人?陶琦何時識得這樣的人?與他又是什麽關系?
車，迅速地沖上了高架橋，又呼嘯着沖下來
坐在副駕駛座上，陶琦起身想要爬到後座去，仿佛知道她要幹什麽似的，肖琅一把伸手按住她的腦袋讓她動彈不得。
陶琦腹诽，不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路況嗎?怎麽會知道她要幹什麽?
看着她憤憤的表情，肖琅不解：“跟我并排坐不好嗎?再怎麽說我也算是秀色可餐，帥哥坐在你身邊，你還這樣一副吃了毒藥的表情。”
陶琦嘿嘿笑了笑不答話，伸手就去掏座位底下的儲物箱，裏面裝的都是她的零食。
肖琅眼疾手快地一拍她的爪子，臉色一沉，笑容斂去，“不高興就別傻笑，真難看。”
痛得一縮手，陶琦皺眉：“誰傻笑了?出車禍死傷的往往是坐在前排副駕的人，我才不要坐前排。”
肖琅的臉色更黑了，小心看着路況的同時也不忘抽空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陶琦不為所動，繼續伸手掏零食，扒拉出一盒酸奶津津有味地吸起來。
“不怕撐死你?”肖琅側頭瞄了一眼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伸了伸腿，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斜挂在座位上，陶琦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飯後喝酸奶可以幫助消化。”說完還應景地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車窗外五顏六色的燈火一盞盞快速地後退着，像流動的水一樣清洗着夜色中的街道。霓虹燈光中肖琅的側臉冷峻，鼻梁挺直，唇角微微抿着。陶琦看了一會，心中暗暗不服肖琅長得這般俊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跟肖琅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且不說她一張臉只算得上五官不歪不斜，面容清秀，與肖琅那張臉完全不靠譜兒。那身材更是一看就知道是個浪費國家糧食的主，讀書十幾年都一勇當先地霸着教室裏的第一排，吸了不少雜牌粉筆塵和優先得到老師們口水的灌溉。扣除高度不說，長得那個壯是有目共睹的。幸好長大後慢慢地瘦了下去，不然縱向發展不足還來個橫向發展，那她可就真的是欲哭無淚了。這麽一想着，陶琦心中不由得憤憤不平起來，吃着同樣的飯菜長大，憑什麽她就差那麽遠呀!
“想什麽呢?”肖琅冷不丁問了一句。
“啊?沒什麽沒什麽。”陶琦忙擺手。
肖琅擰眉：“那你幹嘛盯着我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
對自己的失态很無語，陶琦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剛才在想什麽，說了只會讓他又多了一個嘲笑自己的理由，忙将話題一轉：“你來找我什麽事啊?我不是跟你說不要來學校找我嗎?要是讓同學看到了我就完蛋了!”
“怎麽?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還是我打擾到你的好事了?”肖琅眼睛盯着前面，薄薄的嘴唇吐出的話卻讓陶琦英雄氣短，這人真是…..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啊!
沉默，倔強地扭頭不去看他，将臉靠在玻璃上，冰涼冰涼的。
肖琅扭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拽住她的肩膀讓她坐正，皮笑肉不笑地說：“說中心事就不高興了?我還真沒發覺你也長大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吃飽了睡，睡醒就搗蛋的丫頭了。”
陶琦眨眨眼，深深佩服他前一刻還沉着臉這一刻就滿臉笑意的變臉技術。
“那兩個男孩子，是想追你吧?你看中哪個?”肖琅窮追不舍。
陶琦回頭，慢吞吞地盯着他的眼睛說：“如果我說兩個都看中，你相信嗎?”
夜色裏她的眼神沉靜而詭異，閃爍着柔和的光。
一聲尖銳的剎車聲驟然響起，很快他們的背後接連響起一片同樣尖銳的剎車聲、不滿的按笛聲和咒罵聲。
陶琦吓了一跳，拉着肖琅的手臂大嚷：“你發什麽神經?”
重新啓動車子，肖琅并不看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我還以為你不想活了呢?我就知道不能坐在前排，你不想活了也不能拉我下水啊……”
“閉嘴!”
斷然一聲喝成功地阻斷了陶琦的喋喋不休。
看着肖琅擰成麻花一般的濃眉，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然是被氣得不輕。陶琦莫名其妙，踹了他一腳，想了想，又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不甘心地嘟囔着：“幹嘛生氣?我又沒惹你。”
“這裏是高速。”莫名其妙的肖琅又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讓陶琦更覺得莫名其妙。
“啊?”陶琦往窗外看了看，“我也知道是高速啊，有什麽問題嗎?”
“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在這兒扔你下車。”
這人真是…..毒啊毒!
想了想從小到大肖琅的所作所為，陶琦老實下來了，卻不甘不願地瞪了肖琅一眼。不明白小時候兩個人對決時都是她占上風，從什麽時候起，勝利就與她絕緣了?
良久，沒有想出什麽來，想起郭小亮和林陸，心情又郁郁的明朗不起來，索性拉起帽罩衫的帽子披上，頭一歪，裝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