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片刻後,雲奚的喊聲消失了。歸雪挪了挪已經僵硬的身子,有些不安地瞅着蘇毓欽,出聲道:“少主怎麽也在這裏?”

蘇毓欽恢複了他謙謙君子的親和模樣,微微扭頭看向別處,“傻丫頭,因為你在這裏啊。”

歸雪愕然。他說了啥?!

而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他方才那一瞬溫潤清雅如竹林清風的笑意裏,藏着一絲壞意。

不明所以,只能故作鎮定,“少主,我的雪靈花,你什麽時候還我啊?”

蘇毓欽莞爾一笑,眼光漫然不驚地瞟了她手上的戒指一眼,“什麽時候?時候到了自然會還你。”

歸雪吃了個啞巴虧。這算什麽回答嘛,和沒回答一個樣兒。

“這雪靈花,是巫剎臺靈女的神物。”他微微靠近她,吐氣如蘭。

“什麽?”歸雪瞪大眼,心下有些不可置信。蘇毓欽那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說的一句“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她并沒有忘記。“那、那它為什麽會在我手裏?”

“巫剎臺靈女之位,向來是母女相繼。雪靈花是她們手中代代相傳的寶物。她們在等待九州四海的真命天子出現,以此花為祭,用一滴靈女之血,解開他身上封印,承認他的身份。”

歸雪眨巴眨巴眼睛,“那這位靈女現在何處?我該去把花兒還給她吧?”

“急什麽。”蘇毓欽舒了口氣,“數這時間,距上一任靈女莫名失蹤,已有近二十年了。現任的靈女身在何地何方,還沒有人知道呢。”

“這樣啊。”她斜着腦袋,認真地聽。

“那為何兩任靈女接連失蹤呢?”

“說失蹤,不過是避諱罷了。實話說來,上任靈女是死于天規。” 蘇毓欽緩緩搖頭,“巫剎臺靈女何等神聖獨立,不能與四國任一君王結親。可那位靈女偏偏不顧,執意……她當上王後的第三日,便仙逝了。”

歸雪聽罷感慨不已。上輩子她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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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毓欽竟然告訴了她這麽多。上一世如果她也選擇了這條走出樹林的道兒,聽到了他說的這一席話,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傻傻地被傅雲奚牽着鼻子走了?至少,她會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對自己那八年被封印的記憶有所懷疑。有了懷疑,她便不會再任人擺布。

她現在和他隔得很近,或許這是用戒指殺了他的好機會。眼下境況,上輩子的她或許會陷入猶豫,可現在的她,只會把傅家這項任務當做耳旁風罷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和傅家一大家子外帶那個煩死人的荀郡主決裂,她的字典裏不會再有這些人,曾經的過往又有什麽關系?

“你的戒指很好看。是傅家公子新送的禮物?”蘇毓欽忽然問道。

歸雪心底一顫。這位少主眼光毒得很,自然一看便知這不是尋常戒指,而是殺人利器。他又知道她剛才和傅雲奚單獨見面說話過,那麽……

是了。是常人都會有所懷疑的。

蘇毓欽不是常人。

他高出常人太多。

傅家自以為一切事情盡在自己掌控中,以為風靈樓支持的是與四王子針鋒相對的六王子,殊不知蘇毓欽真意的是那剛滿十歲的九王子。上一世,四王子和六王子鬥得如火如荼,最終兩敗俱傷。老皇帝玩兒累了,不願自己一命歸西後幾個兒子自相殘殺,在撒手人世的前一刻,出人意料地選了九王子即位。

将前塵細細想來:昭和四十六年,傅家助四王子舉兵謀反。六王子陣營中,江潮醉酒無法領兵,禁衛軍各首領被提前控制,風靈樓袖手旁觀,以致傅銘傅雲奚父子二人與四王子一齊率兵包圍皇宮。本以為是志在必得,誰料那些個被派去控制禁衛軍首領的人忽然“叛變”,很快放走了禁軍各位首領,一時間局勢大變。

六王子束手無策,奔入其父寝宮,哭訴得涕淚交流。殿外,禁衛軍正和傅家父子激戰流血。就在這時,風靈樓少主蘇毓欽一身白衣,一騎白馬,身後率着幾萬北周士兵,前來救援。

所有人,包括她,都震驚了。

那些人其實不是“叛變”。他們本就是蘇毓欽手下的人,是風靈樓安插在六王子陣營中的釘子。

在蘇毓欽趕到之前,傅家軍的兵力比禁衛軍多上一倍,加上傅銘父子骁勇善戰,最終沖破了禁軍,四王子獨自提刀入殿。

他殺了六王子,并宣告是六王子謀反,自己起兵救駕。

然而,最後到來的六萬北周軍隊,在殿外包圍了已戰得精疲力竭的傅家軍。四王子、傅家,都被當做反賊叛臣,伏誅。

之前與傅家軍一戰的禁衛軍,只是用來拖延時間、消耗敵方的精力罷了。真正的主力、最後的贏家,是蘇毓欽帶來的六萬北周士兵。

她想不明白那些北周兵是怎麽進來的,總之風靈樓的眼線,就如一張大網,盤根錯節在南楚的各個敵方。陣營內所有棋子,都是頂着南楚戶籍的北周人。這是蘇毓欽親手經營風靈樓的成果。

傅家父子被下獄,是她上一世痛苦的開端。不是因為傅家就此敗落,而是因為傅雲奚八年對她的欺騙和隐瞞,自此開始漸漸浮上水面。一開始她不信傅雲奚會為了家族利益,明知會死很多人依然要跟着其父謀反。不信,亦不願他死。

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她焦慮着,想做些什麽,卻什麽也做不了。萬般無奈下,她去求蘇毓欽。

他是這場叛亂中最大的功臣,只要願意為傅雲奚求情,王上興許能給他條活路。

然後……然後怎麽着?

她搖了搖腦袋。奇怪,中間有一段居然不太記得了。

一年後,傅銘死了。傅雲奚活下來了,逃往常林東山再起。南楚正着急處理這內亂時,北周趁機發兵南下,連奪邊境數座城池。而蘇毓欽……

他不僅僅是風靈樓少主,亦是北周人。若不然,怎麽跑到南楚的地界上來,紮根這許多年?表面上看他是南楚王室奪嫡之戰中某位王子陣營下的一羽,實際上他卻不屬于這裏所有人,是奉了北周王之命來南楚的。

另一方面,往深了想,不谙世事的九王子即位,對南楚的強敵北周來說,是最大的機會。

“回答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難麽?”蘇毓欽的聲音一瞬将她拉回到現實中。她擡起眼睛,瞅着他英俊的臉,搖搖頭道:“沒有。我剛才只是,想到了一些從前的事情。”

她覺得奇怪。蘇毓欽對她來說應該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她覺得自己上輩子應該和他有過某種無法忽略的交集,可是現在,關于這些交集的內容,她竟然怎麽都想不起來!

喉頭有些噎住,歸雪看着他,只覺得心裏有種濃烈的哀傷散發開來,控制不住。

“怎麽了?”蘇毓欽輕言問道。

從驚怕、沉思、痛苦到傷心……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一個女子在短短時間之內,經歷這麽豐富的情緒變化?

一只飛蟲忽直直而來,他拉住她的手腕,往後一避。

她叫了一聲,腦中生疼。似有些模模糊糊的景象潮水般湧來,想沖,卻又沖不破那道封印記憶的閘門。

“姑娘可是哪裏不适?”他關切地看着她,見她竟說不出話來,便挽着她起身,“夜深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回去。”回風靈樓去。

夜沉如水。

火滅了。面前的臺子上,升騰起幾縷淡綠色的煙霧。季無雨擡眼道:“錯不了了,正是此毒。”

蘇毓欽斜倚在一旁的軟榻上,睡眼惺忪,“傅家。”

“傅家,借采香之手給你下毒。”

“就算得知我已中毒的消息,恐怕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除了大量派人出去尋找解□□,還得防着刺客。”

季無雨微微蹙眉,“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何事?”

“雖說采香只是被借用的手,但你焉能斷定她不是和傅家有意配合?她與傅家的關系你也知道。傅雲奚和她兩情相悅,還答應事成後要娶她。你說這樣一個姑娘,在這整件事中,當真是完全無辜的嗎?”

“她是否無辜我倒不知,因為這與我所謀之事并無關系。”蘇毓欽揉了揉額角,“無辜如何,不無辜又如何?她還重要不到讓我算計的那個份兒上。”

懸于簾帳內的雪靈花瑩瑩閃爍,那光華溫潤、透亮,在他白皙的臉上映上一朵雪邊花影。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那朵花兒,眼中光芒柔和,有些渴睡。

“你不願算計她罷了。”季無雨不客氣地一語道破。

“她在風靈樓中八年,每月為你采香。她八年沒有見過你,你可不是沒見過她。”

蘇毓欽的眼睛睜大了,“說這些幹嘛。”

季無雨道:“我怎麽不能說了。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哼……”蘇毓欽一翻被子,躺了下去,面朝牆壁,“本少主要睡覺了,無事勿擾。”

季無雨暗中惱得貼牆,“你自己想得,我還說不得了。再見!”

“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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