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中誰寄錦書來(四)
第二十一章 雲中誰寄錦書來(四)
牛勇擡頭的同時,也看到了高坐在廟堂上的兩人,自然也認出了他們正是那天在他家吃了頓便飯的賀大哥與姜大哥。他沒想到平易近人的兩位“書生”的真實身份居然是楊明縣的父母官,頓時驚掉了下巴。
好在他雖憨,但不傻,沒有在公堂上提及之前微服私訪的舊事,只乖乖把自己見到的事情一一道出。他的為人姜賀二人都是知曉的,對他的話信了九分。
這種讨債案子并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姜欣元還需要時間派人取證,并不能單憑幾名員工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他們沒有拿到工錢──幾個人聯合起來污告老板的事情,雖然少見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姜欣元暫時安撫了六個人,告訴他們此案絕對會給他們一個說法,三位代筆先生把寫好的狀書交到了賀文淵手上,幾雙眼睛亮晶晶的,裏面全是殷切的期盼。細觀幾人打扮,皆是補丁套著補丁,年紀最大的書生已經五十來歲,胡子都一大把了,杵著拐杖不住的咳嗽,看上去清苦不堪。想來若不是苦於生計,會有哪個書生願意去做這種工作呢。
下堂後,姜欣元叫著賀文淵去了書房,門剛關上,賀文源就忍不住開口:“大人,這事情真的要好好查查看,工錢不發,還倒騙了一兩銀子走,真是太蹊跷了。”沒錯,他就是有私心,見不得同為讀書人的窮書生被騙錢欺負。
姜欣元點頭:“本官肯定是要查查看的,雖然迅通快遞的生意沒有多興旺,但每天也是能接上一兩單生意的。”他皺眉:“這魏常生真是奇怪,他當初既然能拿出五百兩銀子賄賂我,怎麽連這六個人的十二兩銀子工錢都開不出來?”
“難道那五百兩,根本不是魏常生自己的?”賀文淵接話。
“這也不對,魏常生來陽明縣做生意,別人為什麽要借著他的路子跑來對我行賄,又所為何事?如果是有人借錢給魏常生的話,那既然連五百兩都借的出了,怎麽工錢借不出?”姜欣元否定了這個說法。
賀文淵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死胡同,魏常生最開始闊氣行賄、現在卻一毛不拔,前後截然相反。
除了拖欠工資一事之外,魏常生命人燒毀快遞的事情也非常稀奇,具牛勇等人所說,他們快遞點雖然會收快遞,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把快遞往夙洲府送過,之前他們也問過魏常生緣由,魏常生當時的解釋是“夙洲府的迅通快遞會派人來分店取件”,但以現在的線索來看,恐怕夙洲府的迅通快遞根本沒來取過,魏常生也根本沒有送過。不把快遞送到夙洲府,魏常生就節省了一筆員工車馬費,收快遞完全成了無本買賣。
可陽明縣兩個月來沒有往夙洲府送過一封快遞,難道夙洲府的迅通店長就沒有一點察覺嗎?還是說他們本身就是一夥兒的,他也知道魏常生燒毀快遞一事?
姜欣元喚來縣衙中一名衙役,命他快馬加鞭,速速前往夙洲府打探消息。陽明縣只是夙洲府下屬的一個小縣,坐馬車來回需要兩天一夜,但如果騎快馬,一天一夜便夠了,再加上打探消息的時間,最晚第三天上午就能回來了。
其實姜欣元本想親自前往,但他想了想,還是和賀文淵一起留在了陽明縣裏,畢竟這裏還需要他們主持大局。
二人正商量著接下來該怎麽辦,黃伯來敲門,說迅通快遞的魏常生攜家仆來訪。姜欣元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私下見面,如果被人抓到什麽把柄那就說不清了。他差黃伯把魏常生請出門,連魏常生準備留下的禮物都一并送走了,不想惹出一丁點麻煩。
“我看那魏常生就是做賊心虛!”賀文淵冷笑:“他的消息還挺靈通,今日下午你才收下狀書,短短幾個時辰他便得了消息登門拜訪,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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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欣元倒不奇怪:“迅通快遞在陽明縣當地總共就招了六人,今日下午六人都未去店裏,即使魏常生是個傻子也該察覺不對勁了。”
因心急查案,這天的晚飯吃的十分潦草,雖然桌上佳肴如往常一樣精美,但他們都沒什麽胃口,匆匆挑了幾筷子就停手了。飯後,兩人商量著要去迅通快遞一探虛實。
賀文淵心急,恨不得現在就出門,姜欣元趕忙攔下他:“師爺,難不成你就打算這幅模樣出去?”
賀文淵上下看看自己,衣袍整齊幹淨,頭發紋絲不亂,如往常一樣潇灑帥氣,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地方:“有何不可?”
“迅通快遞裏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咱們長什麽樣的,咱們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去了,談何打探消息?”
賀文淵一想,确實如此。“那你說怎麽辦?”
姜欣元嘴角含笑,眼中帶著一絲興味:“自然要喬裝打扮一番了。
※※※
半個時辰以後,迅通快遞駐陽明縣分店,迎來一對處處透著古怪的夫妻。這一對璧人恩愛非常,手牽手走進店裏,時不時低頭小聲交談幾聲,感情甜如蜜。只是這對夫妻看著不是很登對,丈夫身高七尺,皮膚黝黑,臉頰一顆大痦子上長了好幾根毛,看上去粗俗不堪,他身著绫羅綢緞,手上的碧玉戒指一個套著一個,配上他大腹便便的身材,一看就是暴發戶出身。而他身旁的嬌妻就更加奇怪了,明明身為女人,個子卻比丈夫還高,只是她身材極好,大大的胸`脯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直晃的所有男人都頭昏眼花,心跳加速。她一身藕粉色繡金邊儒裙及地,面紗如霧般遮蓋住臉龐,讓人看不清她的真顏,但卻能模糊窺見那雙明眸,眼波流轉時顧盼生姿,頗有種霧裏看花花更豔之感。
這對小夫妻來的不巧,迅通快遞都要打烊了,就剩下一名賬房先生和小二還在店裏收拾東西。那小二不知道是不是被高挑女人的胸`脯晃瞎了眼,熱情了迎了上去殷勤招呼:“這位客官、這位夫人,可要寄快遞?”
暴發戶男人不知為何突然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順過氣來,待他緩過勁兒後傲慢的開口:“廢話,不寄快遞來你們這裏做什麽?”
“那請問客官要把快遞寄到哪裏呢?”小二陪著笑臉問。
瘦瘦高高的漂亮女人輕輕拉了拉丈夫的手,貼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只見男人臉色先是一黑,很快又鎮定下來:“我……我婆娘說,她要寄快遞回家!”他停頓了一下:“她是從北方嫁過來的,好久沒有和家裏人聯絡了,所以我帶她過來發個快遞,要幾兩銀子啊?”
一聽面前兩人是大客戶,小二笑得越發燦爛了:“客人,我們迅通快遞是根據距離遠近收錢的……”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還拿來價目表給這對小夫妻看,告訴他們迅通快遞明碼标價童叟無欺,從不丢件,收到的所有快遞絕對在第一時間交在收件人手裏,讓他們放心郵寄快遞。
暴發戶男人一邊聽一邊點頭,好像真的在聽小二講話似地,其實他一雙眼睛一直在左瞟右瞟,把店中的布置擺設全都看在了眼裏。他與身旁的漂亮女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轉過頭來開口:“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婆娘說就在你家寄快遞吧!信我們都寫好了,你就告訴我要出多少錢吧!”
“好好好!”做成一筆生意,小二高興極了:“不過還需要再填一張快遞單……”他從櫃臺裏拿出紙筆,把地址、聯系人、備注等一一填上,态度認真,也不知是看在錢的份上,還是看在美女的份上。
趁小二填單的時候,暴發戶男人狀似不經意的問:“你剛才說你們的快遞都有專門的快遞員送,那你是不是快遞員啊?”
“我不是,我是店長的家仆,今天臨時看一下午店。”
“哦這樣啊,那快遞員都幹嘛去了?”
小二遲疑了一會兒:“他們……他們今天放假了。”
“是應該放假,快遞員夠辛苦的,每天都要跑來跑去的送快遞……對了,他們賺的多不多啊?”
可能是他的問話太敏感了,原本樂呵呵的小二變得警惕起來:“客官,您問這個做什麽?”
“爺随便問問。”
“客官,快遞員的工錢老板不讓說的。”
“怎麽?!本大爺問你話是給你臉了,你還推三阻四的,你以為你是誰啊?!”暴發戶也不是吃素了,一錘桌子,一副“爺有錢爺就是理”的模樣。他身旁的美女趕忙拍拍他的背給他順氣,拉著他的手晃來晃去,像是在撒嬌一般。“算了,”美人在懷,暴發戶也就不計較小蝦米的礙眼了:“我婆娘懂事,讓我別對你這種人生氣。爺就大人有大量一回,今天暫且饒過你,下次再随便懷疑爺,爺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舉舉拳頭,在小二面前晃了幾下,把對方唬的一愣一愣,見小二被吓傻了,暴發戶眉頭緊緊皺著,怒罵:“晦氣!”說完,暴發戶扔下要寄的書信和一錠明晃晃的銀子,一臉不快的摟著美女匆匆離開了。
身後,小二手忙腳亂的撿起那錠銀子小心的拍了拍,再擡頭找人,卻發現那對奇特的夫妻已經不見了。
※※※
天色已暗,街上的行人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幾個,每個人都急著回家,行色匆匆間,沒有人會注意街道旁陰暗的角落。忽的,從一條小徑裏竄出兩個身影,只見這兩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矮一高,對比鮮明,看上去又異常和諧。他們兩人小心翼翼的挑著牆角樹下走著,盡可能的把自己融入在了陰影之中,不想讓任何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一路上低著頭,步伐迅速,躲過了人流的注視,很快就到達了陽明縣縣衙的後門。不知這麽晚了,這對男女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又高又瘦的女人徑自伸手,在棕黑色的木門中輕輕叩了幾下,金屬門環與底座的撞擊聲回蕩在空蕩的小巷子裏,配上傍晚倦鳥歸巢的鳴叫,霎時徒增了一股肅殺氣氛,聽的人戰栗不已。
“誰?”門內傳來了縣衙管家黃伯的聲音。
女人張嘴,可這麽一個妙齡女子出口的卻是低沈的男性嗓音:“黃伯,是我。”
數息過後,縣衙後門打開了一條縫,剛剛大鬧迅通快遞的這對奇特夫妻小心環顧了周圍一圈,迅速溜進了縣衙府內。
待進得院中,那做女人打扮的高瘦男人随手掀開面紗,把它随意丢在一邊,身上緊緊包裹著身體的儒裙也被他自己扯開了,嚴嚴實實被系在胸前的一對“胸器”露出,男人随手抽出一個,另外一只手往上一彈──“!當”,原來是一只做工上乘的瓷碗!
跟在他身後的黑胖男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學著他的東西急慌慌的扯開衣襟,把懷裏系著的大枕頭掏出來仍在桌上,又拔掉臉上的假痦子,禿嚕下來十根手指上閃閃發光的十幾枚大戒指……緊接著,他甩著軟綿綿的手掌嚎叫:“黃伯我要熱水!我臉上這墨汁都快熏死我了!”
──沒錯,這對看上去荒誕無比的夫妻,正是陽明縣的縣令大人同他的師爺,兩人為探查迅通快遞的克扣員工工錢一事微服暗訪,不惜犧牲形象,扮作一對暴發戶夫妻,以此種面貌與迅通快遞的小二周旋。
賀文淵千算萬算,完全沒算到姜欣元居然扮作女人同他出門,而且一路上還大鳥依人,壓的他肩膀酸疼,路都要走不動了。他也質問過姜欣元:“縣令,你為什麽一定要扮成女人?你不覺得這麽高大的女人完全就是異類嗎?”
姜欣元是如此義正言辭的回答的:“我本來是想伴暴發戶,讓你扮女人的,可是你不是不同意穿儒裙嗎?”
“我我我你你你……”賀文淵氣的跳腳,堂堂男子漢怎麽能扮作嬌女子賣弄風情?“誰讓你非要扮女人了!你扮個勞力、扮個農民不好嗎,非得扮女人?”
這次姜欣元更吃驚了:“暴發戶包養苦勞力?……師爺,你什麽時候口味變這麽重了?”
……
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是高壯怪女人依偎在黑胖暴發戶身上,一步一蹭的前往迅通快遞找線索。
好在這通羞恥play也是發揮了作用,沒讓他們白丢臉,幫助他們收到了一些重要資料。首先,店小二絕對是魏常生的親信,他知道快遞員和代筆先生上公堂告他們的事,他也知道魏常生每段時間都會燒毀快遞的事。其次,魏常生克扣快遞員工錢的事情基本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如果不是如此,小二的态度也不會這麽警惕,對工錢一事絕口不提。
“還有第三點,”姜欣元敲敲桌子:“師爺你同小二周旋之時,我注意了一下櫃臺上寫賬本的賬房先生。他面前擺著三本賬本,其中兩本合起,封皮一樣,上面的字看不清。第三本只有前兩本二分之一大,在他手下攤開著,裏面已經寫了不少條目,露出的一點封皮卻和那兩本完全不同……這小小的一家快遞,開業不過兩月而已,生意又不火爆,怎麽用的上三本賬本呢?”他露出思索表情:“我覺得,那第三本賬本就是關鍵所在,若想知道魏常生所斂錢財都流向哪裏,那本賬本絕對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