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三)

第36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三)

待休息過一晚後,賀文淵姜欣元於第二日下午敲開了仙境閣的大門,叫醒了睡眼惺忪的老鸨。

老鸨一見門外站著的是他們倆,當時臉色就不好看了:“哎呦,我說是誰呢,居然是你們這兩個該挨千刀的!昨天讓你們倆跑了,今天你們兩個混蛋自投羅網,就別怪老娘我不客氣!!”她尖聲叫到:“茹歡,快去叫捕快大爺,讓他們把這兩個幫兇抓進去啊!!”

賀文淵生生被這個無知婦女氣笑了:“您這說的什麽道理?我們之前連春桃仙子的面都沒見過,跟她也沒私人恩怨,怎麽我們就成了幫兇,還說把我們關進大牢,憑什麽?”

“憑你們認識他!”老鸨喋喋不休:“別以為我沒長眼睛,那天晚上,那個惡鬼可在你們桌前停了半天,一直在和你們說話呢,你們認識他,當然有嫌疑幫他殺人。”

說著,蠻不講理的老鸨沖上來就要撓他二人,若不是姜欣元拉他躲的快,還真要被她傷到了。

自從成了陽明縣的師爺,賀文淵借著姜欣元的光,走在縣裏的每個角落,都享受著鄉親們敬愛的目光。誰曾想這次到了妓院查案,居然被老鸨辱罵?

賀文淵搬出姜欣元的縣令名頭,想要煞一煞老鸨的威風,結果老鸨一口濃痰就吐到了姜欣元面前。

“我呸,什麽陽明縣縣令?不過就是一個芝麻大小的村官,裝什麽大頭蒜啊!你以為這裏還是你們縣城啊,這是夙洲府,這裏一個捕快都比你們兩個鄉巴佬有本事!”

賀文淵氣的跳腳──侮辱他能忍,侮辱他家縣令絕對不能忍!姜欣元不是沒地位,只是他的地位不願拿出來炫耀,只以小小縣官示人──可是“縣官”不如“現管”,在這偌大的夙洲府,姜欣元的烏紗帽真的沒幾個捕快跑腿有分量。

與氣的火冒三丈的賀文淵不同,姜欣元非常冷靜,因為他早就料到破案肯定會伴有各種麻煩。好在他早就向府尹大人要了親筆公文,上面明明白白寫著:茲委任陽明縣縣令姜欣元參與調查仙境閣春桃仙子被刺案,任何人等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撓。

注意,是“參與”不是“負責”,畢竟這件發生在夙洲府的案件,主要調查人還是夙洲府自己的捕快,若府尹把大權交給一個小縣官,他手下的捕快就該鬧了。

不過老鸨肯定不會看這麽細,她捧著公文一看,白紙黑字有簽名公章,即使再有諸多不滿,那也只能咽回肚裏。

“我們仙境閣做的是晚上的營生,我還得忙著開店,沒功夫陪兩位大人走來走去!”她唬著臉,臉色黑如鍋底,她把身旁跟著的小丫頭往兩人面前一推:“這是跟在春桃身邊伺候的茹歡,你們有什麽問題就問她吧。”說完,她一扭屁股,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被單獨留下的小姑娘與兩人你眼望我眼,好半天才慌亂的福了福身子:“兩位、兩位大人好。”

姜欣元也跟著還了禮。兩人跟在小姑娘身後,又一次踏入了仙境閣的大門。

茹歡就是那日早上,第一個發現案發現場的,據她說,那日她剛一推開門,就看到春桃仙子胸口插著柄細長的匕首倒在地上,她當時就吓得叫了出來,這才招來了人。

“你仔細想想,你推門進去的時候,有沒有見到什麽奇特的景象?比如窗戶動了下、像是有人剛剛跳窗逃走那樣?”

茹歡皺眉,苦想半天後搖頭:“大人,我真的想不起來了。那次事發太突然,我真的注意不到別的。那天我起晚了,原本該在 巳時一刻伺候春桃仙子洗漱,結果巳時二刻才匆匆趕到,一推門就見到了春桃仙子倒在血泊中……我、我…… ”她捂住眼睛:“我有時想,若我那日早去一會,是不是春桃仙子就不會出危險了?”

“你放心,大夫會好好醫治春桃的。她命不該絕,總會有一天健康的回來的。”

兩人寬慰小姑娘好久,才讓茹歡重新展露笑顏。賀文淵心中慶幸,還好他的伴侶是男人,不需要他哄來哄去。後世說談戀愛的人智商會降低,像賀文淵的智商就被拉低了一半,看姜欣元哪裏都完美。

姜欣元:“你每天都要伺候春桃洗漱,所以你是她的貼身婢女?”

茹歡低下頭,只把頭頂露給兩人看:“小女子不敢隐瞞,我雖然伺候春桃仙子的起居,但我并不是婢女──應該說,這仙境閣裏沒有一個是婢女。您看到的像我這般打扮,穿淡綠色裙裝,梳丫鬟頭,不戴任何首飾的小女孩,其實都是媽媽買回來做培養的雛妓,我們跟在已經挂了牌的仙子們身邊,除了伺候,更多的是學習。待學的差不多了,我們就會變成仙子,開始伺候各位仙君。”

說到這裏,這個撐死了也就只有十三四的小姑娘擡起頭,露出了一個很難看的苦笑:“待得下次兩位仙君再來,說不定我也能伺候兩位了。”

賀文淵聽了,眉頭都皺起來了。當初他還沒被穿越時,覺得這種事情正常無比,他雖沒有上過青樓,但從同窗那裏也聽了不少這種事,都很是司空見慣,畢竟這裏十五六歲的正經姑娘就能出嫁了,那妓`女早點接客也非常正常。可如今,接受了後世“記憶”的賀文淵并不這麽看……這麽小的蘿莉就要慘遭毒手,君子怎能袖手旁觀?

賀文淵問:“我知道給仙子們贖身所付不菲,那給你贖身,要多少錢?──你別緊張,我不是那種需要你暖床的禽獸,只是看你聰明伶俐,想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剛才小姑娘介紹仙境閣概況時,話說的清晰有條理,如果加以培養,以後絕對是個好幫手。

他剛說完,就覺得後背疼了一下,原來是站在他身後的姜欣元擰了他背上的肉,把他疼的呲牙咧嘴。

茹歡卻沒注意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她只聽到面前的男子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脫離這個魔窟,這句話像是一匹最柔軟的稠緞,一層層纏住了她的心房。

“大人……”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第一次遇上真心關心自己的人,她絲毫沒有抵抗力。在仙境閣裏遇到的苦事悲事全都湧上了她的心頭,讓她雙眼泛紅,不能自己。“我、我先去洗洗臉。”她低下頭,像只小兔子一般眨眼沒了蹤影。

遲鈍的賀文淵不明白小姑娘怎麽說跑就跑了,他向著小姑娘離開的地方張望,覺得自己從來沒搞清楚過女人的心,連這麽小的小丫頭他都摸不透,是不是太廢柴了?

很快的,他就沒有時間考慮這種有的沒的的事情,因為姜欣元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居然從身後撲上來,把他壓到了一處陰影裏。接下來,炙熱的吻像是暴雨般落了下來,賀文淵被親的莫名其妙,想推開對方,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稀裏糊塗的抱緊了姜欣元的脖子。

這兩日忙著為男神季舒玄跑上跑下,兩人都未曾好好親熱,兩人皆是血氣方剛處男郎,唇齒一碰,心裏的火苗就上來了。可惜現在真不是辦事的好地方,兩人只能止步於親親抱抱。待得姜狗親夠了松了嘴,賀文淵罵他:“你這是發什麽情?正辦案呢,而且這可是在外面,也不怕被人看到。”

其實這話純屬杞人憂天,現在仙境閣還沒到營業時間,姑娘們都歇著呢,整個閣內就像無人的荒城。

姜欣元一臉嚴肅:“我只是在想,我不止聰明伶俐,還會給賀師爺暖床,不知你幾時才會把我贖回去?”

……谑,原來吃醋了啊。

※※※

茹歡洗了臉重新梳妝了一下,折回來帶著兩人去了仙境閣頂樓春桃仙子的房間。仙境閣等級森嚴,最頂層除了老鸨的房間外,只有四位花魁的“仙居”能設在這裏,因為現在不是開門做生意的時候,三位花魁的房門都緊緊閉著,整層樓寂靜無聲。因為春桃仙子的屋子發生了傷人案,捕快特地讓老鸨差了兩名龜公守在春桃仙子的屋外,不允許閑人進出,好在姜欣元有公文在手,龜公也沒多廢話,只讨了幾枚銅錢,就把他們幾個放了進去。

春桃仙子的屋子還保持著事發之時的混亂模樣,好似主人剛走,很快就會折回來。花魁的房間面積不小,進去後便是一個小客廳,廳中有桌有椅,靠牆處立著一個紅木多寶架,架上擺件衆多,精巧細致,看著就價格不菲。桌上放著兩只酒杯一只酒壺,賀文淵拿起酒壺晃了晃,已經空了。從桌旁開始,兩人的衣衫散落一地,從客廳一路蔓延到床前。床上被褥淩亂,一看前一天晚上就經過一番“大戰”(賀文淵看到這一幕非常不屑的哼了一聲,決定回去給禮心告狀)。床前地上只有零星一點血跡,現在已經蔭成了暗棕色。案發當日早上,這間屋裏闖進來不少人,到處都被亂糟糟的,地上踩的全是腳印。

兩人在屋中轉了轉,實在找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沒來之前,賀文淵是傾向於“有小偷或采花賊闖進來想要劫財劫色、失手傷人後從窗戶落跑”這個猜測,但到了這裏一看,窗子裏外都沒有什麽腳印手印,而且春桃房內也沒有任何財物遺失的痕跡。他又推開窗戶往外張望,春桃仙子的房間坐落在仙境閣頂層的西北角,并沒有對著河面,窗下是仙境閣後院的小花園,鬧中取靜,是個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窗外四周的牆壁平滑幹淨,沒有凸出的磚塊木刻,并沒有可以讓人借力的地方,所以基本可以斷絕有外人從窗戶闖入的可能性。

姜欣元從賀文淵的眼中看出了同自己一樣的想法:春桃仙子并非被外人所傷,兇手當時就在仙境閣內,并且嫁禍給了季舒玄!

姜欣元問茹歡:“春桃仙子為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人與她有仇,可能會想傷她?”

茹歡站在床邊,手指無意識的攥住裙子,輕聲道:“春桃仙子雖然人有些傲氣,但并沒有與誰交惡。她與其他三位花魁也都以姐妹相稱,平時往來密切,我未曾聽聞她與誰結怨……”

她話音未落,一道尖利中透著刻薄的女聲自敞開的屋門外傳來:“我說茹歡小丫頭,那個母夜叉都死了,你還給她臉上貼什麽金啊?”

茹歡一驚,腦袋深深埋下去,全身抖得如風中殘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賀文淵姜欣元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豔色裙裝,頭發半披,塗脂抹粉的臉上透著濃濃傲氣與快意的女子站在春桃仙子的房門外,剛才那句恨意十足的話就是從她嘴裏說出口的。

那女子身後也跟著一名同茹歡打扮相似的小丫頭,她被女子狂妄的話吓得臉色蒼白,趕忙去拉女子的衣角:“冬梅仙子,此話不當講啊!若被人聽去了,恐怕……”

“恐怕把我當幫兇?”與春桃同為仙境閣四大花魁之一的冬梅仙子冷笑一聲,根本不把身後小丫頭的話放進耳朵裏:“如果現在兇手出現在我眼前,我可要好好謝謝他,人家這是為民除害!春桃那個眼高於頂的賤人我可真是受夠了,平時趾高氣昂,誰也不放在眼裏,自封是花魁之首,說話也夾槍帶棒。我們忍氣吞聲叫她一句姐姐,她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哼,不過是被男人騙了的傻女人,若我是她,我才不會腆著臉再回仙境閣,直接拿條長巾絞死算了!”

她站在門外,一手叉腰,一手對著屋內指指點點,因為她不踏進屋內,守門的兩個龜公也不能拿她怎麽辦。她嘴中不間斷的數落著春桃的種種毛病,從她吃飯挑三揀四,到她排擠其他妓女,林林總總,嘴巴一刻都沒有停過。若不是她這張利嘴驚動了老鸨,最後被老鸨強硬的押回她自己的屋子,怕是要說上三天三夜呢。

臨走時,冬梅仙子瞪著一雙大眼睛,隔空對姜欣元喊話:“聽媽媽說,你們二人和那天那個恩客互相認識?若殺了春桃小賤人的兇手真的是他,你們可一定要告訴我,他上斷頭臺前,我可要去送送他!”

嘴巴不饒人的冬梅仙子被氣急敗壞的鸨母拉走了,但她留下的那些話卻回蕩在賀文淵和姜欣元耳邊。別看冬梅仙子說話沒個把門的,但從她嘴裏流出的信息卻給了姜欣元一定幫助──春桃仙子樹敵頗多,對她下手的人是仙境閣內部人士的可能性大大增強。

賀文淵又重複了一遍姜欣元的問題:“茹歡,你不要怕,誠實的把你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我們:春桃仙子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在這仙境閣中,到底有誰和她關系不好?”

這次茹歡不敢再隐瞞了,她望著面前溫柔詢問自己的男子,把肚中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倒了出來──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位花魁都是十歲時被仙境閣的鸨母買進來,從一開始就把她們當作未來的花魁培養,春桃仙子小小年紀就展現出卓絕的天份,不僅長得宛如天女,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隐隐有第一花魁的架勢。等到後來十五歲挂牌開苞,春桃仙子果然力壓群芳,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紅牌,無數富商一擲千金,就為一親芳澤。不過春桃仙子脾氣一直不好,不僅挑客,還總排擠其他仙子,但她越辣,恩客們越是喜歡,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

過了四年,到了春桃仙子十九歲的時候,誰都沒想到潑辣傲氣的春桃會與一位落魄書生墜入愛河,那書生兜裏無錢,但憑借一張英俊的臉,就讓春桃為他神魂颠倒。後來春桃贖了身,帶著積攢下來的珠寶錢財同書生離開了仙境閣。按理說應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半年之後的某一天,春桃仙子失魂落魄的出現在了仙境閣之外,模樣凄慘,而且身無分文。於是大家都知道了:春桃仙子被人騙財騙色,宛如沒了毛的鳳凰,重新回了野雞窩!

春桃仙子回了仙境閣後,重新挂牌賣身,沒想到她半年未出現不僅沒有折損她的名氣,反而讓她更受富商們歡迎了。因曾錯信歹人,她變得更加牙尖嘴利,對於所有讨好她的男人都不假辭色,更別提交付真心了……

其他仙子看不慣春桃的刻薄高傲,春桃也看不慣其他人的下賤放蕩,她與周圍人關系僵硬,雖然嘴上叫的親熱,其實私下總是互相使絆子。尤其是與春桃同列為“四大花魁”的另外三人,總是被春桃壓下一頭,若真有人要對春桃下手,那嫌疑最大的,絕對是剩下的三位花魁。

說完這些,茹歡已經泣不成聲,看來春桃對她的威懾力巨大,即使只提起春桃平日裏的種種行為,就夠讓她心驚膽戰。

賀文淵頂著姜欣元的眼神壓力,耐住性子又哄了茹歡好久,才讓哭哭啼啼的她收了聲。

“賀大哥,”茹歡擦幹眼淚:“雖然平日春桃仙子對我非常嚴厲,但她其實也是個苦命人。您一定要找出殺人兇手,不能讓她白死啊!”

“誰說她死了?”姜欣元道:“我們來這裏之前才從醫館出來,春桃胸口的傷雖然看似嚴重,但并不深,大夫已經給她包紮好了,只是她現在還在高燒昏迷,什麽時候能醒來就不知道了。”

“可是剛剛冬梅仙子說她……”

姜欣元搖頭:“怕是閣裏以訛傳訛吧,春桃并沒有死,我也不會讓我的朋友背上殺人兇手的罪名。”也不知是誰放出這種風聲,傳出春桃的死訊,搞得仙境閣人心惶惶,動蕩不安。

賀文淵與姜欣元在春桃房中又呆了一會兒,見實在是找不出什麽線索來了,只能暫時放棄,離開了仙境閣。二人步出仙境閣時,剛巧酉時前後,二人連晚飯都顧不上吃,急急向著府衙大牢趕去,他們要趕快趁著難得的探視機會,向季舒玄仔細詢問一下案發當日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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