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完)
當年季舒玄穿越來時,最受不了的一點便是這裏少女十一二歲就能說親、十三四歲便能成親生子,那麽小的少女身子骨都沒張開,有不少女孩子都死在了産床上。為此,第一次走上朝堂參與議政的季舒玄遞的首個折子,便是懇請皇上重視低齡産婦居高不下的死亡率,劃定一個明确的年齡線,不要讓年紀過輕的女孩子早早成親,以避免給她們的身體和心靈造成難以逆轉的沈重傷痕。當時,他提出的年齡分界線是在十六歲(他甚至沒敢說十八歲),結果引起一片反對之聲,經過近三個月艱難的拉鋸,他與反對派各退一步,定下了十四歲這個分界線──未滿十四歲的少年少女不得婚配,在此之前可以說親,但絕對不能成親。這樣,就把生子的年齡延後到了十五歲。
之後,季舒玄用了五年的時間,說動皇帝與幾位大臣,陸續頒布了一些保障未成年人與婦女權益的法令,後來這十幾條法令合在一起,就成為了聞名天下的《未成年人及婦女保護法》,漸漸改變了華國上下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也為他贏得了很高的贊譽。
在這些法令的保護下,各家青樓也被迫延後了雛妓的接客年齡,原本有的好苗子十二歲便可出來陪酒,但是現在,不到十四歲是萬萬不能接客的。茹歡今年剛滿十三歲,模樣俊俏,性格又溫順,她在仙境閣老鸨的眼中,可是未來的搖錢樹,老鸨把她派到現如今最紅的花魁春桃仙子旁邊,也是起了讓她學習觀摩的心思,可說是對她寄予厚望,老板每一天都要掰著手指頭倒數,看她還有多久才能為她賺來真金白銀。老鸨的算盤本身打的好好的,沒想到現在有兩個臭男人橫插一腳,不僅與她的寶貝春桃之傷牽扯很大,現在又想挖走她的新搖錢樹,她哪裏肯同意?
賀文淵和老鸨兩相扯皮,老鸨獅子大開口,明明是個雛妓,她要的價錢卻足以買下最紅的花魁,賀文淵哪裏甘心當冤大頭,再加之囊中羞澀,咬死價格不松嘴。二人拍桌子砸凳子差點上演全武行,姜欣元看不下去,趕忙把賀文淵扯走,安撫了親愛的內人之後,又轉去對付外人……
也不知姜欣元是怎麽說的,老鸨最後居然同意把茹歡的賣身契交了出來,而且還不要一個銅板。賀文淵不得不嘆,人比人氣死人,他向來引以為豪的嘴上功夫,在姜欣元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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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歡妹妹,”藥店的小夥計大寶站在內室的床邊,看著茹歡小心翼翼的端起藥碗,一勺勺把苦澀的藥汁喂入春桃口中,他好奇極了:“她是你的姐姐嗎?”
他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春桃,又看看長相清秀的茹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兩人有什麽相似之處。可若她不是她的姐妹,為何要來照顧她呢?
大寶只比茹歡大一歲,從小父母雙亡,腦子有些愚笨,勝在手腳利落,於是被醫館的王大夫留下當個跑腿夥計。他一直不明白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幾天前,一幫人鬧哄哄的送來一個胸口有傷的豔麗女子,王大夫不想救,說什麽“髒了我的醫館”,還是官家的人來了,王大夫才氣哼哼的開始救人。這名女子的傷勢比看上去的輕,卻不知為何纏綿病榻昏睡不醒,每日換藥、喂藥等雜事都落在了大寶身上。他雖然小,但也是個男丁,給這麽一個閉月羞花的女子處理胸口上的傷勢多有不便,他向王大夫說了,王大夫也沒有辦法,誰曾想沒過兩天,居然來了個嬌滴滴柔弱弱的小姑娘,接替了大寶的工作,開始忙前忙後的伺候春桃。
雖然只來了一天,懂事、乖巧的茹歡就讓大寶迷花了眼,跟在她屁股後面走來走去,即使王大夫喚他,他也當沒聽見。
茹歡聽了他的疑問,搖了搖頭:“我和她不是姐妹。我只是個丫鬟而已。”
這麽一說大寶更奇怪了,像茹歡這麽好看的女孩子都只能當個丫鬟,那躺在床上的難不成是個小姐?可若是小姐,王大夫為何又說她髒呢?……想不通就不要想,大寶傻乎乎笑著,把手中的外敷傷藥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道:“還好茹歡妹妹你來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給她換藥。”他指著黑色的粘稠藥汁,道:“這藥你要小心一點,王大夫說,這外敷藥和內服藥不一樣,為了加快傷口愈合,裏面加了些藥效迅猛的藥材,可外敷但萬萬不能內服。你看它和內服的藥長得多像,只是稠了很多。一會兒等我出去了,你可千萬別把它當作內服的湯水喂給這位姑娘,這可會讓她的病情惡化的!”
說完,大寶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嘿!你看我這話說的……茹歡妹妹這麽聰明,肯定不會像我這麽傻,王大夫囑咐了好幾遍我才記住,我相信由你照顧這位姑娘,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茹歡正在喂藥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恢複平靜,粗心的大寶當然沒發現她這點小心思,依舊樂呵呵的說著自己的事情。他就在茹歡面前絮絮叨叨說了好久,直到茹歡手裏的藥喂完,要開始給春桃胸口上藥,他才為了避嫌不得不離開。
出門前,他讨好的對茹歡揮手:“茹歡,明天見!”
從頭至尾一直少言寡語的茹歡難得的露出了一個笑臉:“大寶,明天見!”
“嘿嘿,希望和你天天見!”
看著大寶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茹歡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恐怕,她是不能與大寶天天見了。
她放下手裏空了的藥碗,輕輕解開春桃胸口的紗布,怔愣的盯著那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出了神。
“為什麽……”
她輕聲問著,伸手拂過春桃高挺的乳房上那個淺淺的傷口。與玉色的肌膚相比,紅色的傷痂、黑色的藥痕是那樣的顯眼刺目,茹歡癡癡的望著對方胸口上的傷痕,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居然把那片痂直接撕扯了下來!感受到肉體上的傷痛,處於昏迷之中的春桃掙動了一下,但仍然沒有醒來。殷紅的鮮血從創口流出,滾燙的血液灼傷了茹歡的指尖,直到這時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看著重新被撕開的傷口,茹歡慌了手腳,她趕忙拿起一旁外敷的藥汁就要往春桃的傷口上敷,但剛要下手,動作就停住了。
……“這藥汁裏面加了些藥效迅猛的藥材,可外敷但萬萬不能內服……會讓她的病情惡化的!”……
她想起了大寶的話,握著藥碗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若這藥真如大寶所說,服下後會讓春桃的病情惡化,那麽……是不是春桃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虐待自己?……
惡意爬上了茹歡的心頭,她像是陷入魔怔一般,呆呆的盯著手中的藥碗,只要一勺,只要一勺……她就可以永遠擺脫這個噩夢了!她完全失了心智,好像被惡鬼操縱一樣,變得不再像是自己了。
她舀起一勺藥汁,慢慢的向著春桃微張的櫻唇送去,但在這勺藥汁即将灌入春桃之口時,她的手一顫,藥汁灑了春桃滿臉,順著春桃的臉頰一路滑了下去,在枕頭上浸出深色的一圈斑痕。
下一秒,她重重的把藥碗甩向了地面,瓷質的藥碗哪裏禁得起這樣的磕碰,在清脆的“哢嚓”一聲後,碎了滿地。濃稠的藥汁濺灑出來,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蘊出了大大的痕跡,又很快被吸收了進去。整間屋子裏飄蕩著一股苦澀的味道,就好像茹歡的心情。
茹歡捂住臉痛哭起來,她這幾年來所經受的身心虐待就像是數道深深的傷痕,深入骨髓,讓她每每想起都驚恐不已。她嚎啕大哭,宛如一個初生的嬰兒,只能用啼哭來宣告她的一切情緒。她其實是個非常膽小的人,犯過一次錯誤已經足夠讓她提心吊膽,哪裏有勇氣再痛下殺手?
可是,她也不敢再這樣裝作沒事人一樣活下去了。春桃很快就會醒來,待她蘇醒,以她的脾氣,自己絕對難逃一死……她不願再回想春桃折磨人的手段,若是被她整死,還不如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茹歡低著頭,像是小蠻牛一樣向著一旁的牆柱狠狠撞了上去!
她閉著眼睛等待疼痛來襲,可沒想到卻撞入一個溫暖而寬厚的胸膛,妥帖的保護住她,未讓她受一點傷。她吃驚的睜眼,意外的發現,攔住她的,居然是那個贖她出來的姜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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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歡跪在府衙堂下,腫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在衆目睽睽之下承認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她多年來飽受春桃的侮辱與虐待,心中憤恨難平,終於在那日晨間,激憤之下失手刺傷了春桃。因為她年紀小力氣不大,所以才在春桃的胸口刺了一個淺淺的傷口,但湧出的血液還是讓她吓壞了,她生怕被鸨母責罵,於是當時在春桃床上醉酒未醒的季舒玄就成了她的替罪羊,而她在收拾好現場後,又裝作姍姍來遲的模樣倒在春桃房前,大叫“殺人了”。
除了姜欣元與賀文淵以外,誰都沒想到兇手居然是這麽一個瘦弱的小姑娘,她還未滿十四歲,正處於花骨朵一般的年齡,卻失手犯下了傷人之罪,甚至還想嫁禍於人。多虧姜欣元想出了劍走偏鋒的法子,把她再次送到春桃旁邊,誘出了她的殺心,否則還真難給她定罪。只是她年紀小、又是被欺壓已久後的“反抗犯罪”,府尹十分頭疼,也不知該怎樣判個子醜寅卯。
姜欣元問她:“你那日刺傷春桃的匕首從何而來?”
茹歡苦笑:“那匕首如此精致寶貴,哪是我這個小丫頭能有的?那是春桃仙子的收藏之一,也不知是哪位恩客送與她的。那日清晨我進屋收拾時,春桃仙子又如往常一般打罵我,絲毫不顧及有客人在旁。我不甘反抗,她反而罵我軟骨頭、賤模樣,刷的一聲抽出匕首塞進我手裏,還拉開衣襟,抵在匕首前,沖我道:‘你若是真的恨我,有本事刺我胸口呀’!結果我一時昏頭,也不知怎的就真的把匕首刺進去了……”
這番自白剛好和夏荷仙子的證詞吻合,後來府尹派人在春桃屋裏查看,結果真的在床底下發現了匕首的刀鞘。原來這一切都是春桃仙子自作孽,以為茹歡是她手裏的玩物可以随意搓揉,沒想到卻被茹歡叼了眼。
對於春桃的所作所為,賀文淵只有一句話能夠評價:“……不作死就不會死。”
因茹歡犯案的情況特殊,又有心悔改,再加之年齡小、傷害不深,府尹并沒有重判,只把她判去城郊的采石場的浣衣房勞動三年,以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當然,姜欣元念她可憐,也為她說了不少好話,這才讓府尹給她盼了個輕松的差事。
在被茹歡壓入大牢之後,賀文淵又去看了她一次。短短幾天時間,這個曾如花一般嬌豔鮮嫩的小姑娘成熟了很多,她只對賀文淵說了兩句話。
“謝謝您和姜大人,把我從那個魔窟中贖出來。雖然您倆是為了試探我才這麽做的,但能當一天清清白白的普通女孩子,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另外請您告訴大寶,我可能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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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茹歡已經伏法,季舒玄的罪名自然随之洗脫了。姜欣元賀文淵急忙忙帶著府尹的批文去大牢想要帶出季舒玄,沒想到好巧不巧,剛好遇到一隊精壯勇武的漢子堵在大牢門口。細看那幾名青年,身穿統一的深藍色繡紋布袍,身材高壯,表情嚴肅,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身負武藝,如此霸氣側漏的隊列,賀文淵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八王爺季舒玄的第二隊護衛隊,終於趕來了!
這一隊氣勢洶洶看著就來者不善的青年,整齊的在大牢門口列隊,雖然眼神一個個如狼似虎,但都異常安靜。為首的青年喚來牢頭,向他出示了一個玉牌牌,登時就把那牢頭吓尿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夙洲府府尹匆匆趕來,身上的官服被汗浸濕的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剛才已經仔細看過,那青年掏出來的玉牌是貨真價實的玩意,原來他真的、真的錯把當朝天子最寵愛的八王爺當作嫌犯,關入大牢了!!
府尹親自打開牢門,對著季舒玄不住的作揖,生怕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找他的麻煩。
賀文淵與姜欣元兩人分站季舒玄身邊,眼看在場所有人都兩股戰戰跪倒一片,向著季舒玄這裏又是磕頭、又是請罪,站在男神旁邊的賀文淵不免生出了一絲“小人得志”的快感……嘿,原來當王爺的走狗是這麽爽的一件事情啊。
皇權在這個時代就是如此的具有震懾力,這麽多人跪拜的其實并不是季舒玄本人,而是他的八王爺title。在他隐藏身份時,他是個十惡不赦的階下囚,而當他洗脫罪名、拿出身份玉牌時,他便是高高在上的華國王爺。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他的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他人的嘴臉也跟著轉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賀文淵心中有著諸多感慨。
忽然,八王爺季舒玄向著賀文淵的方向微微挪了一步,臉上帶著驕傲的表情,聲音壓得極低:“你知道嗎,這一刻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的偶像與我融為一體。”
賀文淵:“敢問您的偶像是?”
“張國立。”
“……”這位先生,少看點《康熙微服私訪記》吧。
季舒玄自然不會怪罪夙洲府府尹,畢竟這件事情府尹公事公辦,他當時是第一嫌疑人,身負命案被投入牢中完全是正常情況,府尹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若因此就讓府尹丢了烏紗帽,那他也太混賬了。季舒玄高度贊揚了夙洲府府尹勤政愛民,又稱贊這裏民風樸實,娛樂活動繁多,接著話鋒一轉,在捕快們的辦案水平上敲打了一番,可謂是大棒加甜棗,把府尹收拾的服服帖帖。
正在這皆大歡喜、正義得到聲張、英雄電影即将落幕的時刻,忽有一道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清脆悅耳,空靈平靜。在這寂靜的牢房裏,不大的聲音因為牆壁的碰撞産生一定回音,餘聲不絕。
──“阿彌陀佛,若王爺持刀傷人一事是污蔑的話,那逛窯子一事難不成也是污蔑?”
季舒玄唇邊的笑容完全凝固,他好似生鏽的機器人一樣一寸寸轉過腦袋,向著聲音傳來處硬擠出一個艱澀的笑容。
“禮心,你聽我解釋,這都是誤會……”
就在牢房入口處高高的臺階上,禮心身披僧衣手持佛珠,斂眉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牢底如蝼蟻一般的衆人,他表情非怒非怨,非嗔非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情極其糟糕。在他身後,俏四川的吳老板與迅通快遞的王總就像是兩個小喽羅一般分站他左右,臉上都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賀文淵想,原來《丈夫嫖-娼進公安局,老婆帶著娘家人來鬧場》的八點檔倫理劇在古代也很流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