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熙昏迷了兩天才醒,醫生說子彈差一點就傷到動脈了,幸好他福大命大。
旁邊病床的是隔壁連副連長,老熟人,揶揄道:“沈連長,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在病房看見你。”
沈熙摸摸肩膀,挺疼,但不是不能忍,便淡淡地應了句:“沒事兒,小傷。”
“沒事就好,你這一出給你們連的人吓的,天天有人往這邊跑。”
沈熙聽見有人過來頓了頓,問道:“你有看到一個白白淨淨的人嗎。”
那人仔細想了想:“好像沒有,來的人我都認識,就愣子小王小劉他們。”
沈熙垂了眼。
醫生不放人,沈熙又躺了幾天,期間也有幾個人過來看他,但是都不是方正清。
方正清沒來。
不來也好,他現在的模樣太過狼狽,讓方正清見到了,不合适。沈熙這樣想着,準備睡了,突然聽到有沙沙的聲音。
一個影子悄悄地進來,他走到離沈熙大概有五步的距離便停下,就那麽遠遠地看着。
沈熙說:“你怎麽不多穿點。”
方正清一驚,然後讪讪地笑了:“你醒着呢。”
“嗯。”
沈熙從床上坐了起來,方正清忙過去:“你想拿什麽我幫你。”
沈熙說:“我總躺着憋得慌,你陪我下去逛逛。”
“可是傷口……”
“傷口沒事。”
已是深夜,大地沉沉地睡去,要不是兩個人呼吸,要不是雪吱嘎呻/吟,這樣的夜是寂靜無聲的。
沈熙披着軍大衣在前面走,方正清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沈熙嘆了口氣,一轉頭,用軍大衣将人裹住。
方正清驚愕地看着他,沈熙将他的頭摁到懷裏。他比方正清高一個頭,正好可以把下巴放在方正清柔軟的發上,他說:“這樣暖和。”
方正清嗯了一聲。
晚風寂寂,月色朦朦,方正清趴在沈熙懷裏悶悶地說:“我不是故意不來的。”
沈熙:“嗯。”
方正清又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執意留在這,事情會不會變得更好,小老鼠不會死,你也不會受傷。”
沈熙拍拍他的背,方正清不再說話了,沈熙感覺到前襟有溫熱的液體一點點滲入皮膚,在他的心裏燙了一塊小疤。
他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只能笨拙地安慰道:“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比你還小一點,那場仗打得很艱苦,我們彈藥沒了,只能和敵人拼刺刀。”
“你見過拼刺刀沒?”
方正清微微搖頭,沈熙知道他在聽,便繼續講道:“那要比現在的戰場殘忍得多,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就接着他的步伐沖上去。沒有停歇,也不敢停歇。”
“……然後呢。”
“等援兵到的時候,地上全是血與屍骸,有敵人的,也有我們自己的。我舉目四望,周圍只剩了十幾個人。”沈熙停了下:“嗯…你要知道,我們當時那個連,在戰争到來之前,也曾有百來號人的。”
“那個時候,也是一起吃飯,一起盼着戰争結束,回家該娶老婆的娶老婆,該帶孩子帶孩子這樣。可是後來槍來了,手榴彈來了,大多數人都死了。”
方正清摟着沈熙的腰的手緊了緊,沈熙安撫地輕拍兩下,繼續說:“當時我就想啊,現在所有站着的人都是帶着死去的人的希望活着的。”
方正清擡頭:“嗯。”
沈熙笑了,冷硬地面部線條因此柔和了下來,他輕輕将方正清的碎發撥開,露出他水潤明亮的眼睛:“生于戰場,死于戰場,是戰士的宿命,無論是小老鼠的死還是萬一哪天我也遭受不測,都不是你的錯,你用不着自責。”
“這些我都知道…”沈熙看向方正清,他的眼裏有山,有漫天的星河,也有沈熙的身影,沈熙聽見他說:“可是你……可不可以一直活着。”
方正清說完,有些羞赧,又把臉埋在了沈熙懷裏。
一定是夜色過于撩人,沈熙覺得自己關不住心裏那頭兇獸了,他撩開方正清的頭發,虔誠地吻了下去:“嗯,我命很硬的,閻王爺不願意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