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轉眼就是春節,雖然國定假是從年三十開始,但是一般的公司都會頭尾再加一兩天,湊足十天假,所以等到年二十八的那天,6樓吃飯的人數已大為減少。黃起森過了年要辦婚事,正一邊吃飯一邊接受艾臨的盤問。他和琴琴兩人都是父母雙亡,琴琴的叔叔嬸嬸現在倒是熱心得不得了,可是琴琴只要一想起以前他們的态度心裏總是不舒服,他自然也就跟着淡漠了。他本人的親戚都在外地,平時不怎麽往來,這種時候也幫不上忙。他剛從D市調回來,雖然是幹回老本行,穆思遠也并不催他,但總想來個開門紅樹樹威,要不是剛好遇到春節,大家都可以喘口氣,還真擠不出時間陪琴琴。盡管這樣,結婚采購還都是琴琴拖着麥小欣和何冬一點一點張羅的,只不過那兩個比琴琴還小一歲,對結婚這件事更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經常買些讓人忍俊不禁的東西回家。黃起森只是寵着小妻子,由着她們胡鬧,買的東西不實用大不了束之高閣,看着琴琴興致勃勃神采飛揚的快樂樣兒,心裏全是滿足,只盼着這樣能稍稍彌補從前留給她的傷心。:
“婚禮?婚禮就交給婚慶公司好了,自己一點不用操心,我那時候也是這樣。你知道邵志偉父母跟了他哥移居海外,我們家老頭兒老太太都是不通油鹽醬醋的主兒,覺得結婚就是兩個人搬一塊兒住,還教育我們不要把簡單事情複雜化。”艾臨笑道,“不過起森你要做好準備,婚禮簡直就是受罪,你十幾年銷售幹下來,幾十桌總要擺的,到時候那酒都不知道是怎麽喝下去的,反正我當年整整兩天體溫估計都在39度,吓得邵志偉差點沒送我去醫院。”
穆思遠瞥了她一眼,“就你和大師兄那脾氣,我們在旁邊想代酒還不讓的主兒,也不知道要耍賴,當然會喝趴下了。”
艾臨道:“到時候輪到你自己就知道了,那酒是那麽容易賴過去的嗎?如果找一美貌如花又有海量的伴娘,那還差不多,先把一幹人等色誘了。”
黃起森別有深意地瞥了穆思遠一眼,“這樣的伴娘倒是找了一個。只是人家還沒答應呢。”
穆思遠不吭聲,低頭吃飯。
艾臨道:“這是喜事呀,哪有不肯答應的道理,或者她男朋友心疼了舍不得?”
“那倒不是。”黃起森道:“我也不知道什麽原因,思遠你說為什麽何冬堅決不肯讓小欣當伴娘,那又不是她的婚禮?把我們琴琴給愁的,回去電話嘀嘀咕咕打了半夜也沒結果,這三個小女孩,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琴琴自然把深更半夜和何冬嘀嘀咕咕的結果告訴他了——“一定要麥小欣當伴娘,同時穆思遠一定不可以當伴郎”。雖然原因死活不肯說,他也隐約猜出必是穆思遠和麥小欣之間有些糾葛,這讓他萬分好奇卻也萬分為難。妻子認定了麥小欣,他卻已經邀請了穆思遠,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就算他們親如兄弟,這樣的拒絕也太傷人面子了。為這事他愁得好幾天睡不好覺,萬般無奈,這才故意借着艾臨在吃飯的時候說起婚事,希望能借艾臨的大刀闊斧之風解決這件頭疼事。
“你老婆和小欣是同學?”艾臨驚訝道,“起森你好本事啊,小羅莉都能騙到手!”果然艾臨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興奮道:“小欣酒量很好,又漂亮,當伴娘最合适了。何冬為什麽不同意?這丫頭又攪的什麽局!別理她,我給你想個辦法,你索性請子罕當伴郎,讓子罕保證喝酒的時候一定護着小欣,何冬肯定就不敢反對,那可是他們的太子爺啊,一言九鼎的人物,她不敢得罪的。”
“真的能行?”黃起森故作驚訝道,“我看那丫頭彪悍得很,我家琴琴和小欣都拿她沒辦法。”
“準行,所謂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而且據我所知,子罕還幫過她一個不大不小的忙,她不好意思反對的,讓你的小妻子放心好了。”艾臨打包票道。
“我本來還說要請思遠屈尊當伴郎的。”黃起森大為遺憾道,“好不容易有一次我當主角他當配角的機會,看來又泡湯了。所以說坐主位的人天生上哪兒都跑不了龍套,思遠,苦差事算是讓你逃了,記得可要早點兒過來幫忙啊。”黃起森就坡下驢跑得快。
艾臨一聽,暗暗責怪自己點子出得太快,慢慢也琢磨出何冬不願麥小欣當伴娘的原因,說不定還是麥小欣自己不樂意,借何冬的口說出來而已。上次送卡的時候,雖然見麥小欣表面上若無其事,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她可猜不透。畢竟一段日子觀察下來,女孩子似乎對思遠也不是一點沒感覺。再加上自己和伯母的有心拉攏,所謂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即便沒感覺也被旁邊的人唆使得有感覺了。卻突然被思遠這麽狠推了一把,一個家裏千嬌百寵的女孩,周圍男孩子也多是一心哄着的,哪會不着惱呢?從最近疏遠的态度來看,思遠得罪了她是一定的了。怪誰呢?好好的偏要別扭。再看穆思遠的臉色明顯比剛才不好,便不敢再搭腔,擡頭左顧右看,盼着這會兒能看到麥小欣進來吃飯解了自己的圍,對面這個人只要見了她還有什麽氣不能解的。逡巡了一遍,只看到何冬在不遠的地方和幾個同事一起埋頭苦吃,趕緊跑過去,也不管她已經吃得差不多的樣子,端了她的盤子就擺到了自己對面,倒把何冬吓了一跳。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吃飯?小欣呢?”艾臨忙不疊地問。
何冬朝倆男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答道:“小欣回家去了,今天下午的車,這會兒在車站呢。我剛剛跟她通過電話,汽車東站全亂了套,聽說高速堵得一塌糊塗,車子全誤點,現在是誰有力氣擠誰就能上車,完全不按票子上的車次來,她說呆在候車室裏氣都快喘不過來了。”8
“怎麽會這樣,不是火車才擠嗎?難道省內短途客車也這麽緊張?”艾臨道,“早知道這樣我就幫她問問能不能搭順風車了,我好幾個朋友都是C市的,也都是這兩天回去,我都忘了這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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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站不是拆了嗎,大部分長途客車分流到了東站,所以東站特別緊張,你看,電視上報道呢。”何冬指指電視,雖然餐廳嘈雜聽不清播音員在說什麽,但那畫面卻觸目驚心,形容人山人海一點不為過分。
“要命!”艾臨皺眉道,“這麽多人,小欣這麽嬌滴滴的怎麽擠得過他們,我打電話叫她回來,我們明天放假了,我開車送她回去。”,
“她不會答應的,她爸爸要開車來接她,她死活不肯,這個笨蛋,這下可苦了。這麽瘋狂的春運,上次不是還有個大學生被擠到火車底下去了嗎?”何冬盯着電視畫面擔心道。:
“別擔心,這些農民工大多是等省際長途車的,省內短途應該沒大問題。”黃起森道:“而且漂亮的小姑娘總會有英雄出來保護的。”他下意識地去看穆思遠,穆思遠正皺眉盯着電視看。.
B市汽車東站的候車室大廳內,人聲嘈雜,空氣混濁,麥小欣一邊被人群推着往檢票口的方向擠一邊後悔沒讓爸爸來接自己。她買的是中午11點的車票,現在已經過了2個小時,而排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女孩還舉着上午10點鐘的票子在抱怨。到處是憤怒的喊罵聲,麥小欣慶幸自己沒帶什麽行李,看看周圍,大包小包被踩扁了不少。
“是你的手機在響吧?響了好多聲了,我還以為是我的。”身後的女孩拉拉她的背包。
麥小欣一看,竟然是穆思遠,這個時候他找自己有什麽事?她心想接完這個電話該把他的手機號碼給删了,存着好象也沒什麽意思。
“小欣,你在哪裏?還在車站嗎?”穆思遠的聲音有點急,他吃完飯就開車匆匆往東站趕,路上太堵,花了一個小時才趕到。
“是。穆總,有什麽事嗎?”周圍實在太吵了,麥小欣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對着手機喊。
聽到麥小欣的聲音,穆思遠稍稍心安了一點,“聽何小姐說你今天回家,我下午也要回去,捎上你吧。”
“不用了,我已經排在挺前面了,馬上就要上車了,謝謝穆總。”麥小欣被人群推了一下,禁不住“唉呀!”了一聲。
穆思遠聽了那一聲“唉呀”,心裏一慌,忙問道:“小欣,你沒事吧?我的車就在東站,你現在從候車室出來,到十字路口的肯德基門口,我來找你。”語氣早已失了平日的沉穩及距離,話一出口連他自己就覺察到了,不過他也顧不得這些了。
只是麥小欣在這樣亂哄哄的環境中根本無暇體味穆思遠的語氣變化,她又一次被人群向前推去,因為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捂着耳朵,站立不穩,一下就撲在前面一個中年婦女身上,那女人橫眉立目地轉過身來,吓得麥小欣一疊聲說對不起。
穆思遠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嘈雜的人聲和麥小欣慌亂的道歉聲,哪裏還維持得了冷靜,急道:“小欣,快出來,我沒票進不去候車室,你聽話,我到門口去接你。”
檢票口亂成一團,麥小欣根本聽不清穆思遠在說些什麽,她盼着他快擱電話,自己也好一心一意往前擠,便對着手機喊:“我就到檢票口了,你快回去吧,謝謝你了。”前面一個人的行李撞到了檢票臺,發出很大的聲響,人群中有人驚叫,蓋住了麥小欣後面的話。
穆思遠聽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一身汗,只覺得口幹舌燥,“小欣,”他想說對不起。對不起,以那樣冷漠又無禮的方式把你推開。如果不是他當初硬要保持那段距離,她現在應該不會這樣堅持。他一心想要對她好,想要她更好,可是卻連最簡單的一件事都無法為她做到,如果他不在她身邊,也許這輩子,這個外表溫和內心驕傲的女孩都會謝絕他的一切幫助和關心。“小欣,你快出來好嗎?”穆思遠的語氣中含了一絲懇求,他無法忍受她如此辛苦,他握緊手機,心底的某些堅持在漸漸坍塌。
“穆總,我要檢票了,謝謝你,再見。”麥小欣匆忙又開心地擱了電話,終于奮力地擠到了檢票口。
滿頭大汗的穆思遠擠到候車室前,和無數沒有當日車票的人一樣被警察攔在門口,舉目望去,大廳裏人頭攢動,他的目光努力地在閃着C市字樣的檢票口前的人群中搜尋,黑壓壓一片,哪裏尋得到他要找的人。心中的沮喪潮水一樣湧來,又苦又澀。
他站在候車室門口,任後面擠上來的人群把他推來搡去,把門的小警察不耐煩地瞪了他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你再站下去也沒用,有車票的還不一定上得了車呢,沒車票肯定進不了。”他溫和地朝小警察笑笑,卻只是不肯離開。
曾經在茫茫人海中如饑似渴地尋找過她的身影,那份善良是留在他心底時時可以汲取的人生的溫暖與勇氣,可是等她真的走近他身邊,他卻對未來的路失去了自信,怯懦地親手把她推開。他把目光投向遠處,車流滾滾,所有的人都奔跑在自己的方向,而她,也已轉身離去,離他越來越遠。穆思遠茫然地看着前面,只覺得心裏異常難過。
上了大巴的麥小欣覺得總算萬事大吉,她輕輕松松哼着歌兒使勁把自己的雙肩包塞進行李架,給家裏打完電話後把手機放到口袋裏,準備好好睡一覺。剛合上眼,想起一件事,又把手機掏了出來,調出穆思遠的名字,猶豫半晌,終于在“姓名”欄把“穆思遠”三個字一個一個地删去,鍵入“雷鋒叔叔”四個字,發了一會兒呆,按下“确認”鍵,然後對着手機皮皮地笑了
三十二
今年春節天氣出奇的好,午後的陽光把陽臺變成一個明亮的玻璃暖房,陳雲芝一邊夾着小核桃一邊和兒子聊天。吃小核桃還是多年前養成的習慣,丈夫說家鄉的女孩子都喜歡吃這個小零食,那時候還沒有專門的核桃夾,丈夫特地去買了一柄很精巧的小錘子,找了一小塊木頭,上面摳出兩個淺淺的坑,那時的桌子也沒現在這麽講究,只是簡單的八仙桌,她就把木塊擱桌上,在丈夫滿是笑意的目光中一個個地敲着小核桃,一邊敲還會一邊抱怨:“多麻煩呀,還不如嗑瓜子呢,費老大勁兒吃這麽一點點。”她有點心疼錢,小核桃的價格不便宜,新上市的小核桃一斤都快抵得上十斤葵花籽的價錢了。丈夫卻只是笑,“你不懂,慢慢吃才有味。”她就這樣慢慢地吃,一點點鹹、一點點甜、一點點香、一點點油潤,果然是別有滋味。這樣一吃吃了幾十年,坐在對面看着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她過了年也56歲了,丈夫走了5年,自己從開始的痛不欲生到現在已能平心靜氣地翻曬遺物。人生就是那麽回事,誰都要走,有的走得早有的走得晚,有的走得慘烈有的走得平靜,她也已經漸漸習慣不再去想丈夫走時的樣子,只記得他們在一起敲小核桃的時光,唇齒留香。
“過兩天去你舅舅家拜年,是不是得去買點兒什麽東西啊?紅包實在是實在,總是不夠熱鬧,讓鄰居看着你這個做外甥的兩手空空地進去不太好,農村裏講究拜年的排場,你舅舅是要面子的人。”陳雲芝對坐在身邊神不思屬的兒子道。這次回來,她好幾次發現兒子一個人坐在那裏靜靜地發呆,起先還擔心是他公司的事情不順利,問他卻總說很好,實在不放心,又去問艾臨,艾臨有點兒拿不準穆思遠到底準備怎麽樣,又怕老太太着急,遮遮掩掩啰裏啰唆了大半個鐘頭,她聽明白了大半,略略放下心來,不管怎麽說,煩惱總要比心如止水好得多。
穆思遠一邊低頭替母親夾着小核桃,一邊道:“要不我等會兒出去買點兒煙啊酒啊的,行不行?”
“你舅舅家裏釀了這麽多酒,你還要去買酒?”陳雲芝不贊同地搖搖頭,“你舅媽為抽煙的事整天罵你舅舅,你再去送煙也不妥,還是想個別的吧。”E
“要不買點補品,人參啊什麽的。”穆思遠把手裏的核桃肉遞給母親。
“你自己吃吧。”陳雲芝示意道,“家裏人參還有,上次子晴不是還拿來嗎?我體熱吃不了人參,拿去送給你你舅舅舅媽吧。只是最好給你表妹買點什麽去,等明年出嫁了就不一樣了。”
“那買什麽?衣服還是首飾?”穆思遠皺眉道,“我也不知道現在女孩子都喜歡些什麽啊。”他自己的衣服都是艾臨幫他張羅的,反正就一直穿那幾個牌子,倒是簡單。女孩子的衣服他可就一竅不通了,以前和韋佳馨在一起也從來當不了參謀的。這樣想着,覺得自己真是把那段戀情忘得差不多了,不悲不忿好像是想起別人的故事一般,可嘆時間真是無情。
陳雲芝瞪了兒子一眼,嘆道:“你要是找了女朋友,這種事也就不用媽媽操心了。思遠,你今年31了,也該考慮結婚了吧?你不覺得就我們兩個人過年太冷清了?”
“媽,我這就出去買還不成嗎?商場裏有的是服務員,只要肯買她的東西,誰還不是緊着推銷當參謀啊。”穆思遠哭笑不得道:“為了給表妹買禮物急着找兒媳婦,這成本也太高了吧?”
“我看我生了你成本才太高了呢,人家的兒子早就賺個兒媳婦回來了,你30多了我連點利息都沒拿到。”陳雲芝瞪着兒子道,“我今年56了,你再拖下去我就抱不動我的孫子孫女了。”
穆思遠陪笑道:“我知道了,我會抓緊的。”
“怎麽抓緊?你現在有人選了?”陳雲芝看着兒子英俊的臉,“我實在想不通,長得也不錯,怎麽就那麽笨呢,連個女孩子也哄不回來,我上次叫你給小欣的阿膠你給了嗎?”
穆思遠低頭夾小核桃,含糊道:“我給艾臨了。”
“艾臨自己早就有了,那是我特地給小欣的,她到我們家水都沒喝一口就幫我幹活,你這孩子真讓我生氣。”陳雲芝沉了臉道。
“媽,”穆思遠欲言又止,低頭想了好久,才道:“艾臨後來還是給了她,估計也告訴她是您給的了,您放心,人家會記得您的好的。”
“媽媽不用她記着我的好,只想她記着我的兒子,因為我的兒子說喜歡她。”陳雲芝慈愛地拍拍兒子的手,見他一臉窘迫地想分辯,擡手制止道:“思遠,媽媽家在農村,靠讀書跳出農門,你爸爸出身也一般,他公司做得最好的時候,也常常不願吃大酒店的飯菜,寧可回來吃一碗我做的敲魚面。找老婆,還是找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最好,懂事又貼心,你可千萬別給媽去找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回來。粗茶淡飯的日子其實是最有滋味的,媽媽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想,那時候你爸爸要是不下海,窮是窮點兒,可如今一家三口還能在一塊兒,有什麽比得上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更好?他那麽聰明一個人,事到臨頭犯糊塗,覺得沒了錢日子就過不下去了,舍了我們母子,你可不要也不懂。錢算個什麽東西啊。”
“媽您放心,您兒子自己有錢,不會為了人家的家業去娶人家的女兒。我一定給您找個會做飯的兒媳婦回來。”穆思遠見母親提起父親傷心,趕緊安慰道。
“媽看着小欣就挺好,她那天在廚房裏幫我做敲魚面,我越看越像是我們家的人,媽的感覺可不會錯,你既然喜歡她,就去跟她說啊。”
穆思遠沉默半天,垂了眼道:“媽,我有時候晚上做夢,總是夢見自己決策失誤,遠揚、易達一夜之間賬面上都是赤字,走投無路,我的員工拖家帶口地追着我要我想辦法,我醒過來就不敢再睡着。生意人表面上可能風光無限,不知道哪一天就全盤皆輸。小欣,我很久以前就遇到她了,她那時并不認識我,到現在也想不起我是誰,卻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我想還她這個情,憑我的能力盡量讓她過得更好,但是卻不想讓她陪我過一種如履薄冰的生活,您看她哪是受過苦的樣子。”穆思遠想起那雙澄澈的眼睛,不含一絲雜質,還有那似乎不識憂愁為何物的如花的容顏。母親曾經也是那樣的美麗單純吧?如今卻風霜滿面,經歷了父親的事後,比同齡人更顯老态,他這個當兒子的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回母親的歲月。
陳雲芝低頭又夾起一顆小核桃,這個傻兒子,嘴裏說着當人家是妹妹,心裏早就舍不得了,這種話說出來,想必患得患失苦惱了很久了,丈夫的事終究是給他造成了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對財富也好,對感情也好,都缺乏足夠的信心。
“如果股民知道遠揚的老總一天只睡幾個小時,一年到頭從沒有娛樂,甚至不看一場電影,這樣勤奮地工作,只是因為他時時在擔心公司會倒閉。這樣的話,不知道遠揚的股票是會漲還是會跌?”陳雲芝小心地剝出一顆核桃肉放到兒子手裏,“思遠,人生再長不過百年,不應該是像你現在這樣過的,太悲觀了,你爸爸的事只是偶然。你看看周圍,多的是一年幾萬塊收入的家庭,人家不是照樣貸款買房貸款買車過得開開心心的,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信心?世界上沒有萬無一失,可是決不是萬事必失啊,你又何必時時把自己挂在懸崖邊上。”陳雲芝拍拍手站起來,“媽也不過那麽一說,既然你沒那個心就算了,把小欣當妹妹也好,哪一天她出嫁,你這個做哥哥的好好給她送一份嫁妝,保證她一輩子衣食無憂。”陳雲芝頓了頓,又道:“如果你只想這樣,幹脆幫她找個好丈夫不是更好?我看子罕對她就很上心。子罕花是花了點兒,本質還是不錯的,也許遇上小欣,從此就改了性子了也說不定,浪子回頭金不換。”
穆思遠聽到最後一句話臉色一僵,想起這兩人說不定真要一起去做伴郎伴娘,心口頓時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陳雲芝不動聲色地把兒子的表情盡收眼底,笑眯眯道:“那我給小欣去打個電話,請她過來吃頓飯,索性趁過節認她做個幹女兒,遂了你的心願,以後照顧她也有個名頭,省得到時候人家誤會。”
穆思遠沒想到母親一下來了180度大轉彎,措手不及,呆了呆,讪讪道:“不需要那麽隆重的儀式吧,倒把人吓着,我們之間平時接觸也不多,她對我還挺生分的。”一句話說得差點兒汗都出來了。
陳雲芝心裏暗暗發笑,想來兒子的心結一時未能打開,卻也多少觸動了些,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等着水到渠成,自然就會沖破那道關口的,而她現在要做的事,便是保證這水流不斷。“過兩天也行,現在去穿外套,陪我給你表妹買東西去。”
新開張的福泰大廈是城南最大的高檔商場,遇到春節打折的力度大,人氣自然旺。穆思遠不忍掃了母親的興致,乖乖陪着她逛地下商場的食品保健品和一樓的化妝品首飾,陳雲芝一個櫃臺一個櫃臺看得仔細問得認真,卻什麽也沒看中,到了二樓女裝部,她指指拐角的休息區道:“我得歇一歇,咱們喝點東西再走吧。
穆思遠買了杯橙汁遞給母親道:“媽,待會兒您也挑幾件衣服吧,我看這裏的東西還不錯。”
陳雲芝白了他一眼,“你只知道價格貴的就是好的,會挑什麽啊,我得另外找個參謀。”
穆思遠不在意道:“只有買錯沒有賣錯,您兒子做了這麽些年生意,這點還是懂的,您就将就着用用我的眼光吧。”
“我不用你的眼光,用你的錢包就行了。”陳雲芝突然展眉一笑,指着不遠處的自動扶梯口道:“看,我請的參謀來了!”
穆思遠順着母親的手看過去,卻見麥小欣正急匆匆地向這邊跑過來,不由地一陣緊張,“媽,您這是……”
“我剛剛出來前給小欣打了個電話,正巧她下午沒事,我們約好了在這裏等。我知道你不耐煩逛商場,要不你先回去,我讓小欣陪着慢慢挑?”陳雲芝故意這麽說,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不逼他不行。
“我幫您拎東西吧,這麽多人,一會兒回去不一定打得到出租車。”穆思遠不假思索道,他注意到麥小欣換了個新發型。
“阿姨,過年好。”麥小欣穿過人群跑到陳雲芝身邊,調皮地鞠了個躬,見了一旁的穆思遠,趕緊又補了一句,“穆總,過年好。”
穆思遠想起她那天臨上車時自己說出口和未說出口的那些話,一時有點無措,僵僵地點了點頭。陳雲芝早站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我都說不着急,看趕得一頭汗,沒有耽誤你什麽事吧?思遠,快給小欣去買杯喝的。”
“別別別,我一點兒不渴。”麥小欣趕緊制止道,擡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額頭,“我媽媽學校的幾位同事來家裏玩,我正想跑出來呢。也沒趕,這麽近,自行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陳雲芝看着她笑道:“做頭發了?好像顏色也變了,更漂亮了。”
麥小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我爸爸說過年見的人多,不能老像只小狗似地被人在頭上摸來摸去的。”
穆思遠失笑,見她新染的酒紅色頭發襯得一張臉更加雪白粉嫩,頭發長長了一點,微微的卷曲蓬松,垂到了耳邊,顯得比原來的更溫柔嬌媚了幾分。雖然沒長胖,臉上卻很有光澤,看來在家裏被父母養得不錯,神采飛揚的樣子起碼說明睡眠充足,不像自己,感覺比上班的日子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