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雨洗去了暑氣,天空變得明淨,躲雨的人紛紛散去,陽光透過綠得發亮的樹葉照射下來,在人行道上描繪斑斑駁駁的光影。[].
麥小欣跟着陸子罕走出咖啡館,她的頭有點暈,鼻子堵得難受。和陸子罕喝了兩個小時的咖啡,咖啡館裏空調打得太低,把她冷得直打寒顫。只是今天的陸子罕魂不守舍疲憊不堪,渾然不覺她的不舒服,他跟她講一些小時候的故事,講自己多病的母親和永遠忙得不回家的父親,麥小欣第一次覺得陸子罕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她身邊的人,一個個看着光鮮,原來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哀傷。成長的代價,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慢慢地看着你在意的人離你而去。
“回去好好睡一覺,你這兩天陪夜了吧?”她無法說出那些無關痛癢的安慰話,只是那樣溫柔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需要溫暖的孩子。
陸子罕擁住她,“小欣,真可惜,你不喜歡綠色,我被你氣死了。”
“我只是不喜歡穿綠色,可是我很喜歡綠色,你看那些樹葉,綠得多漂亮啊。”麥小欣指指雨後綠得發亮的道旁樹的葉子,“等我感冒好了,有時間做海鮮給你吃啊。”
陸子罕失笑,這個善良的小姑娘,在哄他開心呢。咖啡館離她停車的地方并不遠,這條路是單行線,他不再堅持送她回去取車,只是眷戀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慢慢融進陽光裏。
麥小欣頭昏腦漲地慢慢逛到銀行門口,雖然也就是拐個彎的路程,還是有點氣喘籲籲,喝了咖啡好像頭更痛了,剛剛不敢在陸子罕面前表現出來,現在眼眶都是酸的。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咦,為什麽穆思遠的車子會停在這兒?
麥小欣走進銀行,并沒有看到穆思遠在裏面,出來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到車子旁邊,彎下腰正要朝裏面張望,穆思遠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他在這裏等了她兩個小時,看着那輛紅色的小電瓶車孤零零地被主人丢棄在那裏,那是他送她的車子,送的時候滿不在意,如今卻心有戚戚,明明知道她一定會回來取車,卻還是忍不住害怕她就那樣棄之如敝屣。
他固執地幾乎是自虐地等在這裏,心裏翻江倒海。陸子罕這幾天一直陪着陸建成,以為他早已疲憊不堪,卻不料還能在人群中比自己更早地認出麥小欣,他對她也是動了真情的吧?那些花花公子的招式一直一直堅持下去,便也只能以真心來解釋了。那麽她呢?她對自己的“喜歡”漠然視之,又是對誰動了心?
“穆總。”麥小欣略顯慌張道,自己這樣探頭探腦,落在對方眼裏會怎麽想,趕緊補了一句,“好巧啊,你怎麽也在這兒?”這個地方,除了一個銀行儲蓄所,周圍都是點心鋪和外貿服裝店,似乎和穆思遠都搭不上邊兒。
穆思遠看了看周圍,神情比麥小欣更加慌張,含糊道:“我車子壞了。”
麥小欣無語地看着他,這樣的瞎話也能編?遠揚公司簡直無法讓股民信任了。剛才車子在左彎道,現在卻開到了馬路右側的人行道上,繞了一大彎就是為了找地方熄火嗎?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麽接穆思遠後面的話,只能輕輕“哦”了一聲。
穆思遠低頭看着眼前的女孩。臉色有些蒼白,大概真的是感冒了,唇色有點不正常的嫣紅,挽起的頭發有一绺挂了下來,彎彎地軟軟地貼在耳邊,那雙眼睛眯迷蒙蒙泛着水色,被她揉得有點泛紅,整個人楚楚可憐。好像瘦了不少,穿着寬松長褲和短袖T恤,腰肢不盈一握。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天把她摟在懷裏的感覺,纖細柔軟。真是要命,平日裏那些女人争着對他投懷送抱,他都毫無感覺,偏偏見了她就绮思迤想,連她生病的樣子都這樣打動他的心。
“那我先走了。”麥小欣朝他點點頭,開了鎖跨上電瓶車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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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欣,”穆思遠急急地抓住車把,“你怎麽了?病了嗎?”
麥小欣幾乎要忍不住要朝他翻白眼,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啊?
她再笨再誤會,經過他母親幾次三番的旁敲側擊,也能漸漸明白其中的意思。畢竟是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什麽樣的女子求不到,如果不是做兒子的自己願意,做母親的又哪會強求。
她不知道他後來為什麽又改變了心意,那天在廚房裏說出的“喜歡”,又有幾分真意在其中?還有她去給他母親送毛衣針的那天接到的電話,語氣那麽急,話說得那麽沖,一點沒有了平時的鎮靜,聽得她一顆心怦怦跳了一個晚上,當時幾乎就要認定他是喜歡自己的,後來卻又沒有了下文(鹹鹹忍不住道:你不回應人家讓人家怎麽下文啊?他又不像陸子罕臉皮那麽厚!這件事你也有錯,總之你們兩個演猜心計,猜來猜去都是自己受苦,活該!)。
為什麽表現得如此猶豫?她看着他在馬路對面躊躇萬分的樣子,覺得真還不如陸子罕可愛,明明知道自己的拒絕,卻能任性地随着心意一把把她拉上車。
“唉,我大概是腦子燒壞了。”她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了一句,騎車離開。
她真的是腦子壞掉了,還巴巴地跑到他的車前張望。有那麽一剎那,竟然還以為他呆在這裏這麽久只是為了等自己。等什麽等啊?兩個小時,遠揚老總的兩個小時該值多少錢啊,怎麽會為了她這個小職員白白浪費?她生氣地想,她忘了他一直是一個理智精明的生意人了,從來都是用錢來計算一切的。
穆思遠始料未及麥小欣就這樣突然離開,站在那裏發了好一會兒呆,那張似嗔非嗔的臉,真是讓他疼到心裏去了。她說什麽?腦子壞了?這是什麽意思?還能有什麽意思?他的心情一下子雀躍起來。她終于明白了自己肯回應自己的心意了嗎?他忙不疊地掏出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媽,感冒發燒要吃什麽?”那語氣,比中了彩票大獎還興奮。
陳雲芝剛睡醒午覺,正準備到樓下菜場買點菜做晚飯,一聽到兒子莫名其妙的問話,笑道:“感冒?當然是吃藥啊。你長這麽大連這點都不懂?”
穆思遠坐進駕駛室,拉上車門,也笑道:“我是說除了吃藥,還可以吃點別的什麽?”
“大熱天的,吃點西瓜,熬點兒稀飯就點兒醬菜。感冒發燒的人沒胃口,買點話梅什麽的也不錯。”陳雲芝回過味來高興道,“你在小欣那裏?她真生病了?感冒的話應該沒大問題吧?”一邊關門一邊道:“她這一生病倒确實是個機會,兒子,好好把握啊,有什麽不會做的打電話問媽媽。晚飯別回來吃了,陪小欣吃點兒,等過兩天她病好了,媽媽再給你們倆補回來。”
陳雲芝現在真成了狼外婆了,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了麥小欣的痛苦之上。
穆思遠握着電話啞口無言,他這個母親,也太明察秋毫了吧?萬一自己剛剛誤會了什麽,麥小欣根本對自己就沒有特別的意思,那自己在母親面前可就糗大了,這麽一想,又惴惴不安起來。
麥小欣回到家,一頭就倒在了沙發上,頭痛得要裂開,氣都有點喘不上來,她拿出體溫計一量,39度。她的基礎體溫本來就偏低,39度絕對讓她的身體吃不消了。
這個時候好想爸爸媽媽啊,如果在家裏,媽媽就會坐在床頭握着她的手喚着“寶貝”哄她入睡,爸爸一定會去買西瓜,再滿臉心疼地看着她一勺一勺吃下去。她為什麽要留在這個城市呢?
她嘆了口氣,當初自己說什麽也不肯離開C市,是因為心裏多多少少對吳競存了一份奢望。他們分手之後吳競就被公派去了美國,等她畢業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但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他确實回來了,兩人在同一個城市裏卻沒再見過面,直到他要結婚。真是有緣無份啊,她和穆思遠,從C市到B市,從出租車到電梯間,這樣都能遇上,偏偏和吳競就不能。她擦了擦眼淚,人病了真是變得軟弱得多,這樣想想竟然也會掉眼淚。
門鈴叮叮咚咚地響,麥小欣擦了擦眼淚,強打精神起來去開門,見穆思遠站在門口,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他手裏大包小包太多,見她開門,也顧不得說話,先把東西往門裏一放,一個西瓜骨碌碌就滾了進去。
“給我找雙鞋子吧。”穆思遠見她站着不動,只好自己開口提醒。
“哦,”麥小欣手忙腳亂地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給他,昏昏沉沉地問:“穆總你怎麽來了?”
“你生病了也不說一聲,腦子真的燒壞了嗎?”穆思遠心虛得要命,面上卻是板着臉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如果這小丫頭先板了臉,難保自己不落荒而逃。
“我已經挂過瓶了,沒什麽要緊的,”麥小欣軟軟道,她只想找個地方坐着或躺着,對穆思遠丢在地上的一大堆東西毫無興趣,那滾出去的西瓜倒是有點誘惑力,只是沒力氣去撿回來。
“是阿姨讓你來的吧?”
穆思遠見她說話都很吃力的樣子,也顧不得答話,擡手撫上她的額頭,竟然火燒火燎,皺眉道:“怎麽燒成這樣,這麽不會照顧自己。要喝水嗎?”
麥小欣被他突然的親昵舉動吓了一跳,剛剛還一本正經對自己說是車子壞了,轉眼就到了自己家門口,難道自己生病的樣子這麽可憐,竟然又激起了他的雷鋒精神?麥小欣頭重腳輕地靠着牆,對了,他母親生病不是自己去照顧的嗎?現在自己生病他也要表示一下吧。她搖搖頭,勉力打起精神道:“我沒事,你要喝點什麽?”走過去打開冰箱,“可樂還是果汁?”
“我不渴。你快去坐着吧,我看你站都快站不住了。”穆思遠拉她坐到沙發上,又把帶來的東西拎進廚房。這是他第一次來麥小欣這裏,很奇怪,一點沒有陌生的感覺。
麥小欣看着他在自己的廚房裏熟門熟路地擺放東西、洗手、燒水,慌忙道:“穆總,那些事情我自己會做,你快坐會兒吧,還那麽客氣拿那麽多東西過來,阿姨生病的時候我可什麽也沒買。”
穆思遠見她又要把自己擋回去,暗暗咬了咬牙,今天哪怕耍無賴,伏低做小,也一定要打破僵局,要不過了這個村,下一個店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便走到她身邊道:“什麽穆總穆總的,你又不是我的職員,下次不要再這麽叫我。還有,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了?有事一定要記得找我,不可以一個人硬撐。我看你燒得厲害,難受嗎?”
今天的穆思遠實在太反常了,麥小欣想不出他突然改變的原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頭更昏,太陽穴針刺一樣痛,生病這麽難受,她舍不得把這份關心就這樣推開,暫時抛開之前跟他的禮貌疏離,抛開小心掩藏的女兒家心思,她拿過一個抱枕摟在懷裏,低聲道:“很難受。”一邊說一邊眼圈就慢慢地紅了。
穆思遠本來擔心麥小欣跟平時一樣跟自己打太極,沒想到她生了病這麽乖,那又委屈又可憐的小模樣,讓他真想就這樣摟在懷裏再不放開,便柔聲哄道:“別哭啊,不愛喝白開水的話吃點西瓜好不好?”
麥小欣不好意思地轉過身悄悄抹了一下眼淚,點點頭。
穆思遠切了半個西瓜,又細心地找了塊幹毛巾墊着,遞給麥小欣,見她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問道:“甜不甜?”
麥小欣點點頭高興道:“挺甜的,你也吃點吧。”
穆思遠笑着搖搖頭,真是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便在她身邊坐下問道,“病得這麽厲害為什麽不打的去醫院?頂着個大太陽騎車去挂針,傻不傻啊?”
麥小欣趕緊把西瓜咽下,道:“天越熱越打不到車,我搶不過人家,只好自己騎車,其實并不遠,只是剛剛咖啡館裏冷氣太足了,把我凍得直發抖,估計那兩瓶鹽水白挂了。”
穆思遠一聽便知道陸子罕剛剛拉她喝咖啡去了,怪不得他等了那麽長時間都不見她回來,忍不住有點泛酸道:“發着高燒還陪人喝咖啡,子罕可真有魅力啊。”
麥小欣瞥了他一眼,剛才他就站在馬路對面,估計陸子罕拉她上車的情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低了頭道:“他爸爸病了,他很難過,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除了陪他坐一會兒幹不了別的。”說着把西瓜放到茶幾上,“我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也幫我謝謝阿姨。”一付要起身送客的樣子。
穆思遠按住她的手急道:“這就生氣了?好了好了,是我說錯話,別這樣就趕我走。”
這樣的親昵,簡直就是情人間的語言,麥小欣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羞得趕緊抽出手道:“我哪裏生氣了,你難得休息,還是回家陪陪阿姨吧,感冒又不是什麽大病,我睡一覺就好了。”
穆思遠看着她一付羞怯怯的樣子,心中底氣足了不少,含笑道:“媽媽知道你生病了,特地囑咐我給你買來這些東西,我要是現在回去,肯定挨她罵,你想睡的話就安心睡,我在這裏陪着你好不好?”
麥小欣低了頭沉默不語,心裏萬水千山走了一遍,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穆思遠想了想,拉住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認真道:“小欣……”雖然不是一個合适的時機,可是他無法再等待下去,他在腦子裏慎重地組織着要說出口的話。
麥小欣雖然頭昏腦脹,卻敏銳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慢慢在周圍加強,一顆心怦怦跳得飛快,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可憐兮兮道:“我頭痛死了。”
穆思遠很想不管不顧地把話講出來,免了這些日子的提心吊膽,可是見她眼睛澀得都快睜不開了,明顯的撐不住,又心疼萬分,不忍再逼她。
麥小欣靠在沙發上,含含糊糊道:“我沒事,你快回去吧。”等他從卧室找了條薄毯出來想替她蓋上,她已經昏睡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很快,很快結局,別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