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來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沒想到一出來卻是電閃雷鳴。.穆思遠走出醫院門診大廳,小陳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這陣雨來得突然,路邊很多行人猝不及防,紛紛躲進兩旁的店鋪檐下。猝不及防?文錦應該也是猝不及防吧?陸建成在體檢中查出肝髒左側長了一顆腫瘤,切片結果正如醫生估計的一般是惡性,今天是術後第三天,穆思遠剛剛從無菌病房探視出來,往日紅光滿面的陸董事長也是不堪一擊的老人了。
他想起那天陸建成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時兩人的談話。
“文錦已經這麽大一攤子,遠揚我是沒辦法管了,思遠,我已經知會了董事會的其他成員,董事長的位置由你來吧。”
“不着急,遠揚上市不久,馬上更換董事長會引起股價波動,找個合适的機會吧。”他淡淡道,既然倆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也用不着假意客套。
陸建成顯然沒料到他這樣安然的态度,倒是愣了好久,才自嘲地笑了,“我其實早就應該主動讓出來了,天下總歸是你們年輕人的,後生可畏呀。”
穆思遠勾了勾嘴角,陸建成在商場上心狠手辣,說到“可畏”二字也是一點不承讓的,就在幾個月前,還讓他為易達的事手忙腳亂了好一陣。
“思遠,如果我再年輕二十年,必是要和你們好好争一争的,棋逢對手,雖然辛苦,也是享受啊。”陸建成感慨道,“可惜子罕不像我,文錦交到他手上我還真是不放心。”
“子罕很聰明,很快就會上手的,其實做生意也不是什麽大學問。”穆思遠覺得陸建成有些奇怪,他們倆之間除了談公事幾乎不談其他,今天卻大有促膝談心的架勢。
“做生意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心要狠,子罕的修煉還早着呢。”陸建成嘆道,“前不久他要我替他朋友的一個公司作擔保,我沒同意,他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啊,還跟我大吵了一架。”
穆思遠低頭不吭聲,父親當初也是因為替一個朋友的公司作擔保,結果反倒把自己的公司拖下了泥潭。事後他細細想過,如果換了自己,必不肯做那樣的擔保,原來生意人做久了,真的會很冷靜,冷靜到冷血,不再覺得就會把利益放在情誼之前。
“易達的齊峻也是個狠角色,聽說前不久吃掉了一個對手,我很欣賞他。”陸建成大有深意地看着他,“他要是沒成家,我倒是很想有這樣一個女婿。”
“他正在籌辦婚事,十一就要結婚了。”穆思遠當然聽得出陸建成的弦外之音,卻願意順着他将錯就錯。
“是嗎?”陸建成又是一愣,擡頭看他,大概是希望能分辨出他說的是齊峻還是自己。*.**/*“真可惜,你張阿姨走得早,子晴的事也沒個人替她張羅,我這個當父親的真是虧欠了她。”陸建成久久地凝視着穆思遠,“思遠,我想讓你幫助子罕管好文錦。”
穆思遠看着窗外,大雨如注,把街道沖刷得很幹淨,黑得發亮。原來那天把他叫到辦公室的時候,陸建成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仍然那樣鎮定,倒叫人不得不佩服。比起自己的父親,陸建成更像一個商人,有商人的冷酷,六親不認,連對他自己也是一樣。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自己的父親雖然犯了商場大忌賠進了自己的性命,但卻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他在不得不佩服陸建成的同時深深慶幸自己是父親的兒子。
讓他管理文錦?他怎麽會不懂陸建成的意思?剛剛被自己奪走了遠揚又清空了一家公司,難道就不怕自己奪走文錦?他斂容注視陸建成,陸建成挑了挑眉,問:“思遠,你願意嗎?和子晴一起幫子罕把文錦發展得更好,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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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思遠自嘲地笑了笑,陸建成說陸子罕修煉不到家,他穆思遠又何嘗到家了。如果真是那樣,自己該答應和子晴結婚,把文錦奪到自己手上才是。原來自己的血管裏始終流着父親的血,他忘不了父親陪母親敲小核桃的情景,比萬貫家財更讓他心動。“陸董,我怕是能力不夠。”
“當年你父親确實提出要兌現遠揚的股份救公司,我答應他了,只是時間上不巧,文錦剛拍了塊地,資金也是十分緊張,你知道那時文錦才進軍房地産業,不敢有半點馬虎。我想等圖紙出來賣出一部分房子有了錢再給他兌現,以為不過就是幾個月的時間,生意場上欠債是平常事,沒想到他急成那樣,事後我很後悔。”陸建成緩緩道,“思遠,對不起。我知道怎麽都補償不了你和你母親了,雖然我竭力想補償。”他是在竭力補償,否則不會讓他來掌舵遠揚,然後眼看着他奪走。
這是陸建成第一次和他談起父親的事,真真假假,他現在已經不是那麽在乎了,無論怎樣都換不回父親的生命和母親的幸福,追究往事,徒勞無益。
“子晴并不知道那件事,”陸建成黯然道,“她等了你這麽多年,你能不能……”
“我一直把子罕子晴看作是好朋友,”穆思遠道,看着對面臉色灰暗的老人,什麽也不想再計較,生命是那樣脆弱,能抓住幸福的機會是那樣少,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更加不需要用殘忍的手段去撥開迷霧,“我有自己喜歡的女孩,所以才不能和子晴更進一步。”
陸建成明顯松了口氣,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擔,卻又似滿心遺憾。
穆思遠坐在車裏,沉思地望着窗外,再冷酷無情的人,也會舐犢情深,陸建成一心想要自己一個人背負起當年的責任,讓女兒得以撇情,雖然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朋友,卻也算得上一個慈父。其實當年的陸子晴在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他并不是一無所知。那一次陸子晴和他一起受邀參加一個青年企業家慈善活動,席間有個小明星纏着他不放,令陸子晴分外不快,喝醉了酒在車上說過一句話令他永遠忘不了,她說的是,“我真後悔,以為那樣可以趕走韋佳馨。”
他當時聽不明白,只是覺得有些蹊跷,因為陸子晴和韋佳馨雖然都是和他親近的人,在學校裏卻像兩根平行線,從來沒有過什麽交集,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奇怪。他有時候不經意地在陸子晴面前說起韋佳馨,陸子晴會淡淡地笑着問:“你說什麽?你那個美麗的灰姑娘叫什麽來着?”似乎永遠記不住韋佳馨三個字。
可是她喝醉了酒後把他久未提及的韋佳馨三個字竟咬得那麽清楚。以為那樣,以為怎樣?穆思遠控制不住地想,一直把這句喃喃自語直到轟頂五雷。
當時,他們班的同學幾乎都知道韋佳馨出國的費用是穆家所出,他家裏一出事,陸子晴認為連他自己的學費都成成了問題,自然顧不上女友。而她說不定早就對韋佳馨了解得十分透徹,斷定這個女孩一定會撇下他自己逃生。所以身為總裁助理的她阻止陸建成及時出手相幫或者冷眼看着自己的父親見死不救?就是為了穆思遠能和韋佳馨分手,給她自己創造一個機會?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自己的父母視他們姐弟倆如同幾出,她母親更是對子晴十分的疼愛,也許很久很久以前,也産生過兩家結親的念頭。穆思遠不願再想下去,但忍不住地細細回想前前後後的一切,從陸子晴把他拉回遠揚開始,任何細節都不放過,直想得冷汗涔涔。從小他就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思,自己無法回應,卻沒想到會害了自己的父親。
他但願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如今聽陸建成這樣說的時候,仍然願意這樣說服自己。
穆思遠的目光散漫地掠過路邊的行人,不禁又想起5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下着雨,不過雨沒這麽大,麥小欣拉着110警察的衣袖,非要跟着去公安局作證,把年輕的警察弄得左右為難,又不忍心開口訓斥漂亮的小姑娘,大概還隐隐為她的天真無知擔心,連連說“情況我已經清楚了,清楚了,很清楚了。”麥小欣,他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拿她怎麽辦好。
今天是星期六,母親本來請她到家裏來吃飯,可她以感冒為借口推托了,這麽大熱天,怎麽會感冒?他悶悶地想,小騙子,又拿這個借口來騙人,也不知道換個理由,把他當傻瓜了嗎?自己在她面前确實也就是個傻瓜,從來都是口是心非詞不達意。突然,他的目光掃到停在路邊銀行廊檐下的一輛紅色電瓶車,車鬥也是格子帆布的,和上次奶茶吧門口的那輛一模一樣,。
“停一下”,他急急地對小陳叫,他的車行在左轉車道,而那輛紅色的小麗人在馬路右側,廊檐下擠了很多人。
他打開車門,撐起傘,準備穿過馬路。
車子一輛輛飛速地從眼前穿過,這樣的下雨天,誰也不肯緩一緩,車輪飛濺起來的水打濕了他的褲腿,他只緊緊地盯着前面那輛車,這裏是距離她的住所最近的醫院,難道她真的生病了?
“吱”的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對面停下一輛寶馬,穆思遠認得那是陸子罕的車,剛剛兩人在病房碰到過,陸建成睡着後陸子罕被主治醫生拉住說話,他先走了一步。
陸子罕在這裏停車,那輛紅色的電瓶車的主人是誰可想而知,前方路口已是紅燈,馬路上的車子都停了下來,他站在車旁猶豫,似乎已經沒有過去的必要了。
麥小欣被陸子罕硬拉上車,着急道:“這雨一會兒就停了,我總不能把電瓶車扔在路邊吧,快讓我下去。”
陸子罕充耳不聞地往前開,“一輛電瓶車而已,丢了就丢了,到時候我賠你一輛。”
麥小欣白了他一眼,“你有錢了不起啊,我不要你賠,我就要我自己的那輛。”
陸子罕笑道:“誰送的這麽緊張?男朋友?”
他本是無心一說,卻把麥小欣說得啞口無言,半晌道:“你少無聊好不好,這樣的下雨天還開車在馬路上閑逛。”要不怎麽會發現自己。
“剛剛在醫院門口我就看到你了,他媽的這車堵的,我的寶馬竟然還追不上你的小電瓶。”陸子罕道,“是自己生病還是來看病人?”
“我感冒,來挂瓶。”麥小欣應景地打了個噴嚏,“快讓我下車,小心傳染給你。”
“感冒算什麽病。”陸子罕嘆口氣,“小欣,我爸爸得了肝癌,中晚期,這下文錦由我說了算了,你買房子要想打折盡管來找我。”
麥小欣吓了一跳,轉過頭愣愣地看着他,陸子罕咧開嘴朝她笑了笑,那笑容裏全是哀色。
“陪我喝杯咖啡吧,咖啡可以治感冒。”陸子罕把車停在咖啡館門口,“我剛才看到思遠的車停在銀行對面,他大概也看到你在躲雨想載你一程,要叫他一起來嗎?”這段時間,艾臨有意無意地跟他講起思遠母親對麥小欣的喜愛,其中的意思他早已明白。
麥小欣搖搖頭,她也看到了穆思遠的車,看到他在馬路對面遲疑着不肯過來(鹹鹹忍不住道:那是因為有車過不了馬路好不好?)。
“那走吧。”陸子罕關上車門,拉了麥小欣往裏面走,“我請你喝這裏最好的咖啡,比阿五那裏好多了。”
麥小欣側目看看他略顯疲憊的臉,乖乖地任自己的手被他緊緊抓在手心,她的手因為發燒的關系冰涼,沒想到陸子罕的更冰涼,她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