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烈夏19
包廂寂靜之中,嚴羽和司樂樂手中的筷子齊刷刷地從握不住的手上掉了下來,碰撞在了瓷磚上又彈起,成群結隊地倒在了地上。
他們的表情都是商量好的錯愕——下巴不由自主地張了開,都快掉到了地上。
司樂樂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問霍航一:“你是在開玩笑吧?”
“開玩笑?”霍航一側了側頭,眸子微閃,“就當是我在開玩笑。”
他這話說得微妙。
尤其是“就當”這兩個字,沒有包含“不”的意思,放在這個語境裏卻又像一個否認句。
嚴羽像是受了打擊一樣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他重新拿了兩副筷子回來,一雙遞給了司樂樂。還有一雙筷子捏在了自己的手裏,筷子頭朝下,無意識地往自己嘴裏塞起飯來。
他一筷子菜沒夾,幹吃了半碗飯後,終于回過神來。
嘴唇因為激動劇烈地抖動着,他頂着面前與往常無異得霍航一,說出來的話是是從喉嚨裏悶吼出來的:“霍航一,你腦子清醒不清醒!”
司樂樂倒是比他冷靜一點,他掏出顧歸體檢留在他手機中的備份資料,掃了一眼道:“顧歸今年應該算十八歲,你今天二十七歲。”他擡了眼,一針見血地問:“你想老牛吃嫩草?”
霍航一當初問過顧歸的生日,顧歸說他不知道,他便在體檢單上留下了自己撿到他那一天的日子——。
滿打滿算下來顧歸現在甚至才十七歲,離最近的十八歲都還有一步之遙。
霍航一強調了一下:“我們只差了十歲。”
司樂樂冷嗤了一下:“那他就不算嫩草了?還是你不算老牛了?”
霍航一輕輕地“啧”了一聲,按耐住自己想揍司樂樂的拳頭,轉過去,把臉對着嚴羽問:“我長得很老?”
嚴羽沉默了一下,實話實說:“……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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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航一确實不老,念軍校的時候校草的稱號就一直安在他頭上,直到畢業,也沒被人成功篡位。
他本來就是偏于冷歷疏遠的長相,教科書式的劍眉星目,像是一瓶最純正的伏特加——只有烈焰的味道。
但嚴羽又摸了摸鼻子,十分難以啓齒道:“那人家顧歸的确年紀小……”
霍航一絲毫沒有自知之明:“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老牛吃嫩草?”
嚴羽又不說話了,他思酌了一下,終于挖空心思想出了一句最能照顧霍航一自尊心的話:“我的意思是……你老房子着火了。”
霍航一立馬抓到了終點:“老?”
“行了行了——”司樂樂不耐煩地喊道,翻了個白眼,“你就是老啊,你就是比顧歸老十歲,別人都說四年一代溝,你和顧歸之間不僅隔着兩個半年齡上的代購,還隔上了種族之間的代溝。”
他停了下,總結:“你們兩個之間隔得是馬裏亞納海溝吧?”
霍航一平靜地放下筷子,正視着司樂樂問:“那我能把你丢下去填海嗎?”
“行,你丢!”司樂樂格外地硬氣,“你真把我丢下去,你也比顧歸大十歲!”
“大十歲——!”
最後這頓飯吃得不歡而散,霍航一忍着真的把司樂樂丢出去填海的沖動摔門走了出去,準備回家補覺,留下了還在包廂裏的司樂樂和嚴羽。
嚴羽揉着被他們兩個吵疼的太陽穴,不解地問:“你今天怎麽了,吃火藥了?”
司樂樂哼了一聲,道:“沒有。”
“那你幹什麽?”嚴羽道,“一直跟航一擡杠,他這人脾氣本來就不好,你還一直在他的神經線上跳舞。”
他繼續稱職地當着自己老娘舅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勸說:“而且航一這個人也沒喜歡過一個人,他現在想談個戀愛也沒什麽吧?雖然對方的身份确實不太合适……”
年齡又小,還是個來路不明的吸血鬼。
司樂樂忽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是不太合适,是很不合适。”
“你了解吸血鬼嗎?你知道吸血鬼嗎?”
“我們不談其他,就單純吸血鬼這個物種來議論。”司樂樂向來成圓弧形的杏眼眯了起來,“我們有研究過他們的情感,而研究表明,他們的确是有共情心理,也會有同情心,甚至也懂得友情又或者是愛情。”
“但是——,他們腦內的情感神經是遲鈍又麻痹的,如果把人類蘊藏的情感比喻成一座高山,那麽他們只是一個丘陵。”
司樂樂嘆了一口氣:“貧瘠沙漠中的丘陵。”
嚴羽啞口無言,洩了氣道:“可我覺得顧歸還挺像個人的,不是挺有人情味的?”
司樂樂點了點頭:“這一點我是贊同你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
“吸血鬼可以活很久很久。”
而人類的一生頂足也只有一百出頭的幾個春夏秋冬。
這個問題其實霍航一內心中煩躁的源頭,年齡确實是橫在他和顧歸之間的一條跨不過去的河流——
不是因為他比顧歸大十歲,反而是因為顧歸可以活得太久太久。
霍航一坐在車內,依靠在車門上,手中緊緊捏着一個煙盒。
他咬住煙盒裏最後一根孤零零的煙,随手把煙盒捏皺,丢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他沒煙瘾,但昨天和今天抽的煙加起來快趕上他平時一年的量,在這樣抽下去,他可能要成為第一個肺全黑的執法者。
嗆鼻的煙味在車內發散,他昨晚好像想通了,又好像沒想通。
霍航一自始自終都是一個堅定選擇的人,從不反悔,也不退縮。但他現在卻像是一片退潮的海域,而沙邊坐着顧歸。
潮水湧起,将他纖瘦的腳掌泡濕。下一刻,卻又在落日中退潮。
他本以為——
他對顧歸的喜歡應該沒那麽深刻,應該是風一吹就散的雲煙,又或者是風一吹就倒的枝桠。
他在感情方面是一個不及格者,他見過自己父母之間伉俪情深的愛情,但他卻又覺得這樣的感情太少。
少到霍航一覺得不可能會發生自己的身上,他甚至還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喜歡上了顧歸什麽。
或許是因為朝夕相處,或許也是因為習慣,又或許是因為顧歸很聽話。
可就是在這樣的前因後果下,他卻偏偏考慮起了自己與顧歸的将來。
理論上來說,這是不科學的。
牙齒中咬着的煙燃成了一個盡頭,留下了一堆餘溫的白灰燙在他的衣服上。
這個問題,可能是無解。
他開着車,慢悠悠地看到了以前帶着顧歸看日出的那座山。少了背上的累贅,這次他爬得很快。
只是現在烈日當空,時間尴尬,沒有絢麗的日出給他看,也沒有浪漫的日落給他看。
他的臉頰被照得有點燙,霍航一卻沒走,他從手機裏翻出來了那天給顧歸拍的那一張照片——
背景是金光輝映的藍天,畫面中唯一的人影偏着頭,背光處只在日出前剪出了一個陰影的輪廓。
但霍航一卻一份不差的回憶起了在按下鏡頭時顧歸臉上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從他彎起的眼睛,到他挑起的唇角,甚至是他臉上細碎的絨毛。
他都喜歡。
困擾他內心的問題好像一瞬間有了答案,他喜歡的或許就是顧歸的幹淨和純碎。
沒有人會不喜歡。
在山峰之上他一個人兀自曬了很長時間的太陽,久到在最頂上的太陽緩緩飄移,只剩下了一些餘晖。
其實有時候,順其自然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但他霍航一不想。
——可好像又得不那麽做。
霍航一起身往下走,準備去接他的小吸血鬼回家。路曠稍微有些堵,他稍稍遲了一步才開到了學校。
他見到了顧歸站在了第一次來接他時的梧桐樹下,似曾相識的場景,卻又有些不同。
那時候是冬日,樹上挂着的都是枯黃的葉子,冷風一吹,就開始瑟瑟地抖落下來;而現在是初春,春風輕佛,它只會輕顫着越長越郁。
還有樹下站着的他養在身邊的小吸血鬼,青澀的五官逐漸張開,他終于知道顧歸名字的“歸”是什麽了。
不是小烏龜的鬼,而是玫瑰的瑰。只是他撿回來的還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他開得最好的季節。
也是最招蜂引蝶的季節——
他親眼見到長相漂亮自信的女生邁着長腿過去,自發地拉下自己的外套,露出了圓滑的肩頭。
霍航一學過怎麽辨別口型,他站在兩人的側面,清晰地讀出了那個女生的唇語——她想讓顧歸吸她的血。
占有欲是最影響理智的情緒,霍航一的身體快于腦海的運轉,率先走了出去。
他知道顧歸一定會拒絕,可顧歸去伸手去摸上了她的領口,動作輕和溫柔,距離越近,微小的動作就會放的越大。
顧歸聽到他的聲音更像是做賊心虛一樣得收回了手,看他的表情就像是見到了洪水猛獸,嗫嚅地道:“我沒幹嘛。”
陳琳琳見到霍航一沉着的臉也被吓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她立馬站了個标準的君子,腳掌并成45度,手掌緊貼大腿。
喊了聲:“霍教官!”
聲音是軍訓時霍航一規定的響。
中氣十足地喊完後,她才意識到現在并不是在軍訓的時期,尤其是想到了霍航一和顧歸之間的關系,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來了一個稱呼:“霍叔叔……”
陳琳琳這句“霍叔叔”剛冒了個頭,就覺得霍航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森冷了。
她哽了一下,立馬改口:“霍少将好。”她挺怕霍航一的,卻還是擋在了顧歸的面前,幫他解釋:“我們沒幹嘛,您回去不要……”
陳琳琳的心很足,硬生生整出了一副霍航一棒打鴛鴦的情景。
霍航一的目光卻對她熟視無睹,越過了陳琳琳,直直地射到了顧歸的身上:“你說。”
顧歸往後退了幾步,站得離陳琳琳更遠,離霍航一更近了。
他把肩上快掉下來的書包往上颠了颠,低聲地解釋:“我和她沒幹嘛,我們也沒有什麽關系。“
“那你的手放別人肩上幹嘛?”
“我幫她拉衣服……”
“怎麽?”霍航一冷嗤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睨了還站在一邊的陳琳琳一眼,說出來的話像是惡毒後爹:
“她自己沒手啊?”
“還是你顧歸比別人多長了一雙手?”
這話說得又毒又無懈可擊,顧歸沉默了,旁邊無辜中槍的陳琳琳也沉默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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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到一個吸血鬼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