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烈夏33
這是一場不愉快的交談,霍楓的嘴格外得嚴,嚴到撬不開一個字。霍航一用盡了所有的方法,也沒問出來一點有用的東西。
最後他拉着一張臉跟在霍楓後面回了病房,病房裏的氣氛相對于他們兩個之間劍拔弩張就要來得好多。
在霍航一的心中,本來就給顧歸加了讨人喜歡的濾鏡。而現在——顧歸乖乖巧巧地半靠在病床的倚板上,歪着腦袋專注地豎着耳朵聽着葉淑芬講故事。
講霍航一以前的故事。
大概沒有人不喜歡顧歸一樣的聽衆,很安靜,但在恰當的時候你又會聽到他的回應。
至少葉淑芬很喜歡,她把霍航一從小到大的事情抖了個遍,越說興致就越高。
霍航一進來的時候,她正好講到收尾之處。
——“大飛他以前一點也不聽話,每天除了翹課就是打架,教導處就是他第二個家,害得我差不多一個月就要被叫去學校一次。”
葉淑芬言語間滿滿都是對霍航一的嫌棄,是真心實意地在覺得霍航一很讨人嫌。
霍航一推門的動作一停,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抿了抿唇,想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一樣退出去。
但他卻已經被葉淑芬的餘光捕捉到,她一笑,叫出了霍航一想在回憶裏抹殺掉的名字:“大飛,快進來,堵在門口幹嘛?”
霍航一輕輕地“啧”了一聲,攏了攏套在身上敞開着的外套,還是走了進去。
他悄無聲息地給葉淑芬使了個眼色,走過去,毫無顧忌地坐到了顧歸病床上空出來的位置上,頗為無奈道:“媽——,說了幾次了,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他還是要面子的,這種小名被顧歸知道了後,他還怎麽教育顧歸?
葉淑芬敷衍地點了點個頭,無數次答應霍航一,又無數次打破自己前一秒剛答應完的東西:“大飛,那我和你爸先走了,好好照顧好顧歸。”
她的語氣輕巧,只字未提自己還受着重傷的親生兒子。
葉淑芬和霍楓走後,病房裏又安靜了下來。霍航一剛還只是坐在顧歸的病床邊上,見他們二人走後,直接翻了個身躺了上去——同床共枕。
醫院的被子太小,他沒擠進去,只是躺到了顧歸的邊上。
顧歸卻主動又突然把被子掀了個角,眼睛控制不住地亂瞟,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躺被子裏來,小…小心着涼。”
這個理由聽起來就很牽強,霍航一就算現在傷勢還沒好全,他的體質也和“感冒”兩個字搭不上邊。
但他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接過被角毫不客氣地擠了進去。
霍楓留下的外套被他擱在了被尾,寬度一米二的病床對于他們兩個還是太小。
肩膀和肩膀直接擠在了一起,霍航一的左手随手一摸,又像是一個皮膚饑渴症患者一樣抓住了顧歸的手。
這個小動作幾乎成了他今天保留的一個習慣,他一靠近顧歸就會下意識地去牽顧歸的手。
——顧歸的手握起來很舒服,他是屬于骨骼很小很輕的那類人,看起來很瘦,牽在手上全是軟乎乎的感覺。
他感受到顧歸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微涼的指腹試探性地反扣住了他的手,先是小小的一股力,又一點點加大,最後緊緊貼住了他。
霍航一微不可查地揚了揚唇角,偏過頭語氣溫柔地問道:“怎麽樣,還難受嗎?”
顧歸想說不難受了,但再話即将脫口時,又硬生生地轉了個角:“我…我還難受。”
顧歸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他只想要霍航一哄哄他。
果不其然,霍航一動作輕柔地托住了他的臉頰,語氣放地更低更溫柔了:“哪裏難受?跟我說。”
“頭暈、不舒服,手臂疼。”
顧歸剛開始時只是支支吾吾地随便扯了幾句借口,說到後來他真的委屈上了,手臂上的針眼的餘痛好像越來越明顯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尾都是滿滿地委屈,跟霍航一撒着嬌:“哥哥,我的手臂好疼。”
霍航一把顧歸窩藏在被子裏的手臂拉了出來,他細白一節的小臂上留着一個紅色的小點針孔——大概是因為他這幾年被養得太過嬌生慣養的緣故,周圍已經泛出了一圈烏青。
霍航一問他:“很疼嗎?”
顧歸看到自己的傷口就覺得手臂上的疼好像更重了點,他點了點頭,用帶着鼻音的聲音道:“疼。”
但他卻沒等到霍航一哄他,反而等到了一句語氣嚴厲的反問——
“知道疼了?”
顧歸一愣,在擡頭時滿眼都是對霍航一的控訴,他耍着脾氣把手臂收回去,把分給霍航一的被子一卷又收回去。
還重新換了個姿勢,背對着霍航一一言不發。
手卻忘記收回去了,還留在霍航一的掌心上,霍航一用手指撓了撓顧歸的手心,見他沒反應,直接起了身想把人撈回來。
顧歸這次卻長了指甲,試圖撓他幾下反抗一下,霍航一卻立馬裝出了示弱的姿勢,眼睫低垂,語氣平淡道:“顧歸,你動到我傷口了。”
顧歸又不敢動了,乖順地任由霍航一把他重新摟過去。
霍航一的手腕上還帶着顧歸送給他的手鏈,動作間一不小心和顧歸的銀發千絲萬縷地糾纏在了一起。
他一邊解着這不小心打起來的結,一邊跟顧歸道:“以後不許這麽樣了。”
“哪樣?”
“不許——”霍航一停了一下,“不要被別人哄得做這種會傷害到自己的事情。”
顧歸的眉卻蹙起:“我沒有被哄,我只是想救你,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顧歸,我死不了的。”
“你會的!”顧歸的語氣卻突然激動了起來,他握着霍航一的手猛地一緊,咬着唇紅着眼眶瞪着他,“你會丢下我的!”
“我不會的。”霍航一說,他把語氣放緩,安撫着顧歸。
顧歸的表面又乖又安靜,但在他的內心依舊是那個敏感又缺少安全感的小孩。
和霍航一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一樣——破舊的小巷裏被他抵在牆上的小吸血鬼是滿眼的警惕。
現在小吸血鬼眼裏的警惕比以往更重,但含義卻早已截然不同。
他在警惕,警惕霍航一丢下他。
在顧歸平淡單薄的世界裏,霍航一是一束最明亮耀眼的光,他強勢地這一方小小的世界照亮,讓顧歸長成了一株沒辦法離開陽光的向日葵——而他的朝向永遠是往向霍航一的方向。
對于顧歸來說,只要霍航永遠停留一在他的身邊,他怎麽樣都可以。
明明在死門關走了一會的是霍航一,顧歸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踏實感,以及從那從十八地獄走一遭之後的惴惴不安。
他又開始主動地抱向霍航一,重新把自己的被子慷慨地分了出去。
顧歸讨好人的方式很笨拙,他把一大半的被子分給了霍航一,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小被角。
霍航一卻把顧歸拿來讨他歡心地被子給他蓋了回去,把顧歸滾成了一個繭随心所欲地抱在了懷裏。
“顧歸。”
“我永遠都在的。”
他在顧歸的耳邊說着輕輕的耳語,像是情人間最深的誓言。
氣溫好像是蒸籠一樣節節攀升,暧昧的種子在他們兩個之間滿滿地發芽,霍航一張了張嘴,看着顧歸悄悄聳動着的耳尖想說些什麽。
“我……”
“啪!”
門又突然之間被人從外面打開,貝城昊急急火火地沖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像是哭喪一樣地撲到病床前:“嗚嗚嗚嗚嗚嗚,老大!你終于醒了啊啊啊啊!”
他流下來的鼻涕差點擦到了霍航一的身上,霍航一往後躲了躲,額間的青筋微不可查的跳了跳。
——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都不知道敲門?
他和顧歸之間一戳就破的氣氛散了個一幹二淨,神經大條的貝城昊完全沒察覺到不對,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卻被霍航一嫌棄地一腳蹬開:“我還活着吧?”
貝城昊拍馬屁的話張口即來:“是!隊長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抹掉自己臉上模糊了視線的淚,才發現霍航一和顧歸抱得過分親密的姿勢。
貝城昊的目光時不時地垂在他們之間,直到顧歸被他看得滿臉通紅,縮回了被子裏面,蜷縮在被窩裏裝死。
貝城昊欲言又止,小聲地問:“…是這個病床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沒有。”
霍航一淡淡道,沒做過多解釋。他知道顧歸臉皮薄,就下了被子,還貼心地給顧歸留了個小縫呼吸。
“出去說。”
他把放在床尾的外套又套上,沒把拉鏈拉緊,敞開着露出了腰肩比極好的上半身。
霍航一邊走邊顧及着身後的動靜,他聽到了病床吱呀一動的小動靜,而後馬上恢複了平靜。
“我那件風衣呢?”
霍航一擰着眉突然記起來自己的那件風衣,重要的并不是衣服,而是衣服口袋裏放着的那張照片。
“啊?啥風衣?”貝城昊道,恍然大悟地一拍掌,又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哦,那件根爛幹菜一樣的外套嗎?我丢掉了!”
“…你丢掉了?”
“對啊!”
霍航一無言地盯了貝城昊一會兒,像是一柄柄冰淩直戳過去,他靜了下反問了一遍:“丢了…?”
“對啊…丢了。”
貝城昊隐隐感到了些不妙,打着哈哈步調直直地往後退,把自己手中的報告丢進霍航一的懷裏,就往後跑,跑的比來得時候還要快。
卻流年不及地撞到了低着頭也沒長眼睛的司樂樂,一臉懵逼的科研人員就這樣被他和炮彈一樣撞飛了出去。
“砰!”
飛出一段弧線後,司樂樂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手上拿着的一個小藥盒精準地掉在了霍航一的腳邊。
“嗤——”
這雞荒馬亂的時候霍航一卻笑得很開心。他短短地笑了一聲後,悠哉地交疊着腿靠在牆壁上,又怡然自得地從不知道哪裏變出了手機“咖擦”一聲。
伴随着手機自帶的閃光燈,司樂樂這狼狽又滑稽的姿勢被霍航一捕捉在了手機內。
“霍航一!你快把照片删掉!”
被貝城昊扶起來的司樂樂揉着腰艱難地站起來,他的表情像是要把霍航一殺了一樣得兇惡。
霍航一愉悅地把手機收回去:“不删。”他還萬分好心地彎下腰,把掉在他腳邊的藥盒撿起來,遞到司樂樂手邊:“諾,你的。”
司樂樂卻不接,反而沒好氣地瞪了霍航一一眼:“這是給你的,CE-Y試劑的解藥,顧歸的血液裏有殘留的試劑混到你身上去了,不過對你沒啥影響,你吃幾天藥就行了。”
霍航一攥住了藥盒,沒動也沒說話。
許久,他才低低地問:“那顧歸呢?”
司樂樂意識到顧歸就在他們身後的病床裏,把聲音放小:“他嗎?沒辦法了,我當初可是給他打了一針筒。當初不是你說要給他打的嗎,別告訴現在你後悔了?”
“是。”霍航一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後悔了。”
這個世界最讓人惋惜又最讓人痛苦的就是沒有後悔藥,兀長的一生中總會做下幾個悔不當初的決定。
霍航一以前對“後悔”這個情緒嗤之以鼻。
——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
他最開始以為把這件事情藏好就不會被發現,只要暗示吃藥就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但或許是他的第六感在作祟,也或許是他對顧歸早已變質的感情在發酵,他總覺得埋留在顧歸血管下是一個按秒表計時的定時炸彈。
會在他沒有防備沒有準備的時候随時炸開,最後在他和顧歸之間留下一道無法填補的溝壑。
“我後悔了。”
他又說了一遍,語氣低沉,像是自言自語。
霍航一舍不得讓顧歸受一點點傷,但這柄刀子卻是他親手捅下去的,捅得還是最致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