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烈夏34

霍航一幹淨的掌紋上躺着一個方方正正的藥盒,裏面的藥丸是淺淺的粉,看起來像是一顆草莓味的糖。

但霍航一卻知道這是什麽。

——在它尋常無異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解藥卻也是毒藥。解的是顧歸身上的毒,毒的是他和顧歸坦誠的真心。

他把藥盒緊緊的握在手裏,單薄的塑料被他捏得變了形。司樂樂和貝城昊已經走了,只留下了他一個人呆在走廊的盡頭。

梅雨季的雨斷續又細密,外面青灰色的天又和昨天一樣冷,千層的雲像是永遠摸不透一樣,慷慨地往與它截然不同的大地上灑着雨。

窗外是開始複蘇的生機。

春天是一個讓人聽了就有活力的季節,萬物重回之間,就連這雨看起來都像是一場恩賜。

毛毛雨絲從大開着的窗口逢裏漏了進來,飄得毫無規矩,但又從四面八方湧來。

——掉到他的睫毛上,鼻尖上,還有那還沒好全的傷口上,濕透掉了的紗布好像有針紮的麻麻的疼,疼痛感并不明顯但卻無處安放。

霍航一的目光聚在低落着雨滴的玻璃上,他目睹着游蕩的細絲“啪”地一聲落在玻璃上,合成了一個小水珠,又沒有粘性地慢慢滑下,留下一道水痕。

“滴——”

輕柔無骨的小水珠從高樓墜下,霍航一已經無法找到它的蹤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和昨天那蓬勃的大雨越來越像,濕冷感從骨子裏透了出來。

——好奇怪,他為什麽會冷呢,他應該不會因為這微小的降溫産生生理反應的。

“哥哥。”

霍航一出神間都沒有注意到身後顧歸的腳步,卻在他冒出聲音的第一刻回過了頭。

霍航一下意識地一握拳心,藥盒被他密不透風地藏了起來。

他看着顧歸身上單薄的病號服皺了皺眉,轉身一用力,就把敞開着的窗戶關了個實實在在。

他走過去,把自己身上僅存的一件外套也蓋到顧歸身上:“你出來幹什麽,外面很冷。”

顧歸用自己的食指勾住霍航一的食指,低着頭,不太開心地道:“外面冷你還待着。”

他小幅度地拉了拉勾着霍航一的指彎,又問:“你為什麽不來陪我?”

霍航一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在顧歸看不見的地方,他臉上的表情無光,聲音卻很溫柔:“對不起,我的錯。”

顧歸拉着霍航一回了病房,又把霍航一給他的外套還給了他,自發地躺回病床上。

他一般情況下都是又乖又無害,就像是現在。

——他半坐在床上,脆弱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對着霍航一仰着頭,是一個又依賴又信任的姿勢。

顧歸問:“你不躺上來嗎?”

說完他還往旁邊挪了挪,比剛才留給霍航一的空間還要來得多,一副期期艾艾的樣子。

他把屬于自己的安全地帶無私地劃分出去給霍航一。

霍航一的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握在手心的藥盒好像要被他一度一度升起來的溫度融化一樣,他保持着冷靜開口道:“不用了。”

看到顧歸立馬變得失望起來的表情,和他垂下的眼簾,霍航一又解釋道:“我去幫你到杯水。”

他往旁邊的飲水機走起,路過護士站時又看到了被那堆年輕的小護士放在臺上的一罐奶粉。

霍航一的腳步停住,走過去,用食指敲了敲臺面。認真敲着鍵盤錄資料的小護士被吓了一跳,擡起頭來看到霍航一時眼睛又一亮,臉上挂着讨喜的笑:“先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這個。”霍航一指了指放在旁邊的一罐奶粉,腆着臉生硬地問道,“可以給我一些嗎…?”

他霍航一竟然還有跟不認識的女孩子讨東西吃的那麽一天,說出去估計是能被司樂樂嘲笑半天。

霍航一強壓下自己的不适。

他是想到顧歸好像很喜歡喝牛奶才拉下臉去要的,霍航一也覺得自己這個行為有點突兀,但還是硬邦邦地跟面前的小姑娘打着商量:“我可以給你錢,分我幾勺就行了。”

“啊!不用了!”小護士回過神來,笑眯眯道,“你随便拿好了,這不貴!”

霍航一道了聲謝謝,往杯子裏勺了幾勺,就往熱水器的方向走。

小護士把奶粉瓶收回去,看着霍航一高大挺拔的背影自言自語:“原來多喝奶長得高是真的,人果然不可貌相,一米九的猛男也離不開牛奶…”

她的話霍航一聽不見。

霍航一替顧歸沖了杯奶粉,比從超市買來的瓶裝牛奶的奶味要來得更重些,甜膩膩的奶味伴着熱氣從杯口冒了出來。

他面無表情地捏着鼻子,拿着杯子的底部也一點也不嫌燙,無言地把杯子拿了遠點。

走到病房門口時他的腳步又慢下來了,他手中的藥丸還沒有丢掉。

今天是顧歸每一禮拜吃藥的日子,直到今天,他都把這件事情瞞得很好。

解藥無色無味,粉色的藥丸融在熱水中又或者是熱牛奶中看不出來、也嘗不出來。

霍航一一次不落地用這種方式把解藥偷渡給了顧歸,藥丸會和純淨水混為一攤,順着食管滑咽下去,與毒蛇獠牙一樣的試劑相綜合,在化學反應下護住顧歸的五髒六腑。

每次,次次。

但這一次,霍航一現在卻有些猶豫,他突然想把一切的真相都揭露給顧歸。

因為他發現,他會心虛,就像是剛才。

——他和顧歸那一望見底的雙眼對視的時候,那種感覺格外明顯。

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五縱錯雜,像是入喉的苦酒,嗆喉嚨般得苦澀。

他少見的那麽猶豫。

像是在他的面前擺了一盤淩亂無序的棋盤,黑子白子豪無故障的混在一起,下哪都是錯,下哪都是死局。

最後。

他還是從被他握在手心有多久了的藥盒裏拿了一顆藥丸出來,丢了進去,他審視着杯子裏的變化,這是他第一次那麽清晰的觀察到。

——從高處掉下的粉色藥丸閃着透明的光,“撲通”一聲落下時,激起了一陣不大的小水花,和一圈圈的漣漪。

它消失的很快,像是被硫酸腐蝕着的骨質品,冒了一縷青煙後就立馬無跡可尋。

霍航一調整了一下表情,是和往常一樣的情緒不變,他腳步輕慢地走過去,語意不明地道:“顧歸,起來。”

顧歸打了個哈欠,眼眶處擠了點淚後,看到霍航一杯中乳白色的液體,表情有點訝異:“牛奶?”

霍航一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把自己坎坷又丢人的經歷說出來,只是把還溫熱的牛奶塞進顧歸手中,言簡意赅道:“喝。”

顧歸是真的有點渴了,咕咚咕咚地直接往下咽,喝得有點急,嘴角留下了點白色的奶啧。

霍航一随手幫他擦掉,突然問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喝牛奶?”他只知道顧歸喜歡喝牛奶,卻從來沒問過為什麽。

“因為——”顧歸抱着有餘溫的杯子頓了頓,他扭捏地道,“你不是說喝牛奶能長高嗎…”

霍航一笑了一聲,揣測道:“青春期的煩惱?”

“才不是!”顧歸有點惱羞成怒,“我只是想長高一點而已!”

“長高點幹什麽?”

其實顧歸也不矮,這兩年內就像是拔尖了的筍一樣長得那麽快,從最開始指甲蓋那點個一下子拔到了同齡人的身高。

甚至比大部分都要高很多。

顧歸“哼哼”了幾聲,好久才說:“因為我想和你一樣高。”他的目光又在霍航一的腹肌上流連忘返,小聲地說:“我還想要練出你這樣的腹肌出來。”

“那你想得挺美。”

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顧歸又生氣了,又把自己卷成了一個桶不說話了。

“現在那麽喜歡鬧脾氣了?”

霍航一把小吸血鬼從被子裏挖出來,好笑地問。

他見顧歸又淚眼惺忪地打了一個哈欠,哄着他道:“困了嗎?睡會兒吧。”

顧歸半睜半閉着眼睛,他暈過去後的精力還沒恢複,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下後困意就湧了上來。

他松松懈懈地抓住霍航一衣袖,一旦在霍航一的旁邊,顧歸就會放松地攤開自己柔軟的肚皮。

在陷入深度的睡眠前,他的手指還虛虛地捏在霍航一的衣擺上:“…別走。”

就算他不說,霍航一也不準備走。

他的長腿委屈地蜷縮着,頭也不偏一下地盯着顧歸安安靜靜的睡顏,盯着他一下子鼓起、又一下子癟下的腮幫。

睡得真的很安穩,和以往每一次睡在他身邊時一樣。

就當霍航一想把顧歸掉到嘴邊的頭發撥回去時,他的手掌卻是猛地一陣的疼。

一波一波地疼從血液蔓延出來,絲絲縷縷攥緊了他的每一縷肌膚,像是把他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要擠壓炸裂般的疼。

霍航一卻只是擰了擰眉。

很疼。

是顧歸忍不了的疼。

就連他也疼得從背後滲出了一層浸透衣服的冷汗。

司樂樂給他的藥他沒吃,他問了司樂樂自己如果不吃藥會是什麽結果。

——“死不了,但是會疼死,你熬幾次就過去就行了。”

确實有點疼了。

所以他替顧歸疼了,要是有那個萬一,顧歸以後能不能不疼。

一股血腥味泛上了他的喉嚨,霍航一彎了彎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動作輕柔地撥開顧歸的手掌,自己起身去了衛生間。

霍航一脫力地撐在了洗手臺上,那股血腥味再也按耐不住了,像是脫離了臨界值一樣。

霍航一重重地咳了幾聲,冷白瓷磚上有猩紅色的血跡——是他咳出來的。

霍航一卻混不在意,他一開水龍頭,激烈地水花立馬沖了出來,把黏在瓷壁上的血跡沖了個幹淨。

這疼還并不是一陣陣的,反而是從不停歇得。

就像是謊言,編織了一個謊言之後,就需要不停歇地造成一個謊言之城來。

但謊言又像是個美好的海市蜃樓,霍航一深刻地知道他是假的,但又不知道怎麽來打破。

霍航一擡起頭,冷冷地與鏡子裏的自己對視——如果呢?

如果他把真相告訴顧歸後會怎麽樣,霍航一連想都不敢想一下。

撕心裂肺的痛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終于消失了。

霍航一又走了回去,重新把自己的衣擺放在了顧歸的手下,另一只手抽空拿出了貝城昊丢給他的那份報告。

他忽略一堆官腔的字體不看,直接看向了重點。

——我方成功救出了兩門人質,擊斃十八名吸血鬼,暫估有八名S級吸血鬼,十名A級吸血鬼。

十八。

霍航一的目光停在上面,像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平靜。

不是十八個,是十九個。

他沒看清那個吸血鬼的面孔,但他百分之百的确認。

——那是一個危險性極強的吸血鬼,比他見過的每一個都要來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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