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來時,吳邪有那麽兩三秒處于放空狀态地看着自己手裏的匕首。
哦,都養成習慣了呢。
醒來出手便想殺人。
是因為過慣了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嗎?
還是習慣了醒來必須當上他的三爺,那個不近人情的三爺?
悠悠長嘆了一口氣。
“王盟。”聲音平淡得沒有起伏。
“吳邪。”聲音同樣平淡得沒有起伏。
吳邪愣了神,然後甩甩頭:“嗯,小哥,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他讓我覺得惡心。”張起靈沒有隐瞞他的感覺。
“是嗎?”吳邪習慣性地勾起了嘲諷的嘴角。
張起靈在說謊。
是說謊的吧?
因為自己明明看到他說“我信”的時候,張起靈是真的篤定的語氣。
是用他極少用的篤定的語氣。
所以心才會那麽涼的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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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靈掰起他的頭:“你不信我?”
“是,不信。”吳邪既是不屑隐瞞,也是不願對他撒謊。
就是不信。
小哥,我不信你。
就像十年前你說的鬼玺一樣,你可知道我确實用了一年的時間瘋狂地相信你。
可是,後來,我發現錯了。
“小哥,人體的細胞每三個月會替換一次,由于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一個人将一身細胞全部換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說,七年之後,從生理上來看已是另一個人了。而已經過了十年了。所以你不認識我沒關系。不要說謊。”
吳邪終于還是軟聲軟氣地開口了。
但是唇角那抹冷笑刺得張起靈心裏發疼。
“我慌了。”張起靈終于開口。
吳邪皺起了眉頭。
“我慌了。”張起靈又重複了一遍。
“我那時候真的慌了。我沒想到你會變成那樣。”
“所以,就這樣。”
27個字。
吳邪下意識地反應。
然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隐隐有當年天真的模樣。
立即便斂了笑容。
“嗯。”
吳邪下了床,對上張起靈探究地眼神,難得解釋了一句:“我要去看看,否則瞎子是會搞砸的。”
“我也去。”張起靈立即起身。
“...嗯。”
去便去吧,正好讓你看看,當年的天真,還有現在的三爺。
然後也該死心了。
“拾”。
這是間普通的茶館。
如果不是趕上盤口有大事的話,這确實是普通的茶館。
吳邪牢牢地端坐了上位,眼神一次都沒有放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張起靈坐在吳邪對面。
被召集來的堂主們面面相觑:那個位置可是...三爺這是在暗示...
然後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何磊像尊大神一樣地立在吳邪身後,恭恭敬敬地俯身道:“三爺,人帶來了。”
“不是我啊,三爺,真不是我啊。我這不是在家裏麽,結果就被抓過來了。三爺你要相信我真的是無辜的啊,三爺我對你一向忠心耿耿啊...”跪在堂下的男人怕得都顫抖起來了,解釋起來竟也有條不紊。
“哦?”吳邪輕輕地吐了一個音節。
好像沒什麽意義一樣。
那男人卻吓丢了魂:“三爺三爺三爺...”
一疊聲叫的吳邪微微蹙起了眉:“小五。”
男人一臉希翼:“在?”
“劉老板,近來可是安好?”
吳邪慢悠悠地擡起了頭。
三爺動了殺心!
堂下的人心裏都是陡然一顫,下意識地便站好了,然後背後一陣陣地發涼。
小五面如死灰。
這沒道理。
他怎麽可能發現?
這麽多年了,他怎麽可能發現?
“想知道原因嗎?”吳邪笑了,眼神卻冷得衆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啪”屍體倒地的聲音。
小五的眼睛猙獰的睜着,似乎要把面前的人的面容刻進心裏一樣。
張起靈皺起了眉,很深很深。
“真抱歉,我覺得和死人沒有什麽好講的。”吳邪低低地道。
偏偏堂裏堂外安靜得他的話清晰可聞。
“唔,麻煩大家來看一出戲了,沒什麽事情的話,就散了吧?”吳邪的眼睛慢慢地從衆人身上掃過,輕笑。
“是是是。”衆人忙不疊地應着,逃瘟疫一樣的逃的飛快。
下一秒,張起靈便面色陰沉地起了身,走出了茶館。
“三爺,這...”何磊問的很有水平。
“拖下去吧,我累了。”
吶,小哥你看到了沒有,這就是吳邪,這就是天真,這就是,三、爺。
那麽就此別過了吧。
你繼續去尋你的天真罷。
就這樣吧。
這樣子對大家都很好。
張起靈回到古董店的時候,王盟還在玩掃雷,看到他一臉陰沉倒是笑了:“張家小哥,能和您談談老板嗎?”
張起靈不該停下的,但是聽到吳邪的時候,他還是停下了。
“平心而論,我是希望老板能找到愛他的人的,但是老板這輩子就認死理,就認了您了。”
張起靈沒什麽反應。
“這麽說吧,若是您不愛,也不能的話,我還是希望您不要出現;若是愛了而不能的話,請您不要給老板太多亂想的機會。”
張起靈繼續面無表情,但是他沒有起身走開。
“老板不容易。”王盟緩緩地自己點了點頭,“我是看着老板十年裏走過來的,九爺和胖爺雖是對老板挺上心,但他們畢竟都有自己的事業,所以老板十年裏多半是一個人的。”
“吳邪,過得怎麽樣?”張起靈終于開口。
“不好。”王盟想了很久,也就總結出兩個字,“您不會感興趣的。”
張起靈起身,去了樓上。
王盟淺淺地嘆氣。
張爺,您是希望聽到什麽呢?
是十年裏的刀尖上行走——既然老板自己都不當回事,不提也罷。
是十年裏的孤獨無助——既然過來了,老板想是不願意讓您看到那麽軟弱的他。
還是十年裏...
張起靈到樓上僅僅是走到了一面牆壁前,用黑金古刀盡力斬了個十字下去。
他本就不打算走,他出來之後,回了趟張家,發現汪家沒了。
既然沒了,終極和秘密也就不用守了吧,本是以為吳邪忘了就忘了吧,誰知道再見發現早已相思成疾。
他不打算走了。
既然王盟願意和他講吳邪,那就将就聽着吧,雖然不想否認聽到不好兩個字的時候,心裏确實是抽搐了一下。
還是想聽吳邪自己說。
至于這面牆——
送吳邪上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
原來這裏的位置是吳邪的卧室的,現在封了。
他确實很有興趣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又砍了幾下,當木門和牆壁石灰不堪重負地簌簌落下時,張起靈身形不穩地後退了一步。
一個房間,普通的房間。
唯一不普通的或許就是鋪天蓋地的名字罷——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所有目光所及,通通被張起靈三個字滿滿地占據了所有的視線。
二十四筆。
寫這些的人是多想用生命記下這簡單的二十四筆?
名字大多寫得極為潦草,瘋狂,唯一用瘦金體規規矩矩地寫得張起靈三個大字四周渲染了暗沉的紅色,順着地板的縫隙,模糊地勾勒了一個颀長的人影。
吳邪。
吳邪當年是怎樣的絕望?
張起靈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觸摸,甚至沒有察覺到身後人的到來。
“張爺,有東西,看嗎?”
後來張起靈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着DVD,王盟出去之前帶上了門:“是一次性播放的東西,之後會自己銷毀。”
鏡頭沒有搖晃,但是張起靈覺得很動蕩,也許是視頻裏的男人太過瘋狂。
節骨分明的雙手狠狠地抱住腦袋,蜷在牆角,不停的發顫,發顫。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視頻裏只有這個男人,靜止一樣。
當他擡起頭露出瘋狂得發紅的瞳孔的時候,連張起靈都皺起了眉——吳邪。
他急急忙忙地找筆,找到了就開始瘋狂地寫字,在紙上,在桌上,在牆壁上,他趴在地上,手指痙攣得發青。他寫的很快,從頭到尾只有三個字,他也寫得手在發顫,拼命地發顫,他咬着唇,似乎是要用盡生命的力氣去記住這個名字一樣,唇瓣無意識地開開合合,最後他拿起了那把藏色的刀——
視頻戛然而止。
張起靈坐着,沒有動。
他能看出吳邪念得是什麽。
無非就是,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