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兒爺。”

這吊兒郎當的聲音毫無疑問是屬于黑瞎子的,半蹲在四合院裏的海棠樹上,搖落一樹落英缤紛。

謝語花食指扣在石桌上,被揚了一身的粉紅:“黑瞎子。”

“呔,小的在。”黑瞎子笑盈盈地縱身躍了下來,歪歪斜斜地坐在謝語花對面,“花兒爺,這是有何吩咐啊?”

“你一開始就知道那不是吳邪。”謝語花說得很肯定。

一開始他确實是有點搞不清楚,但回了古董店子不一會兒,自己就琢磨出了什麽不對,例如,黑瞎子的反應太不正常。

“三爺之前說過,這個人是特意給你們留的。”黑瞎子一邊說一邊捏上了謝語花的手背,“花兒不高興?”

謝語花渾身一僵,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瞎子的動手動腳——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那麽,胖子呢?”

“胖爺啊,三爺沒有知會,但是看他的反應,估計愣神了一會兒,也自己反應過來了。”黑瞎子笑嘻嘻地變本加厲。

中招的是自己和張起靈。

說起來好笑,正是因為過于介意。

介意吳邪會變成這個樣子,所以下意識地有些抗拒。

罷了罷了,吳邪你的小哥回來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了。

但是——

“死瞎子,把你的手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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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盟。”熟悉的聲線。

吳邪回來了。張起靈這樣想。

“老板!”王盟急忙忙從掃雷的游戲上爬起來。

“劉有錢的盤口,都廢了吧。”吳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變化的感情。

“是。”王盟出門了。

張起靈想,但是坐在沙發上不願挪開。

樓下一片死寂。

那倒也不奇怪。

現在吳邪是能夠發呆一天的人。

張起靈繼續盯着房間裏的血跡。

樓下。

吳邪看着掃雷的記錄,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盟?很好。

你幹了什麽。

垂下眉,吳邪慢條斯理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跡:秦皇陵,是自己疏忽了。

看來還要再去一趟。

上樓。

看到滿目狼藉的時候,尤其是那面牆壁大開——吳邪已經慌了神。

“小,小哥。”很難得的在吳邪現在的聲音裏面聽到慌亂。

張起靈擡起頭時,吳邪已經站在了門外,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吳邪。”

吳邪明顯地愣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啊?”

“東西找到了?”

吳邪沉默了。

很久——“還差一半。”

“為什麽會得這種病?”

為什麽?吳邪繼續沉默。

那樣也好,張起靈連眼睛都沒有眨地看着吳邪。

直到聽到一聲“嘀嗒”地水落聲。

可惜是血。

從吳邪的嘴角開始蔓延,猙獰地在地板上勾勒出繁雜的圖案,像極了妖豔的龍舌蘭。

吳邪仍然不為所動,就像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垂着頭。

張起靈察覺到不對想去拉吳邪時,被狠狠甩開了,吳邪擡起頭,眼瞳裏是深邃的黑色,完全看不出感情的黑色。

魔怔。

張起靈很快想到了這個詞,但是吳邪好端端的怎麽會魔怔?

緩緩地攤開手,吳邪慢慢地掰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重複地掰,重複——

然後摸上了手肘——

“咔”聲音極小,是胳膊脫臼,吳邪面無表情地摸上另一邊的胳膊。

“吳邪!”聲音裏帶了明顯的慌亂。

張起靈不顧吳邪的反抗掙紮,硬生生地把吳邪擁進了懷裏:“吳邪,吳邪,吳邪…”一疊聲的叫他。

吳邪的力氣變得極大,數次反抗無果後也安靜了下來。

“小哥,放開我。”輕嘆一聲,吳邪開口了。

“…”

“我不會亂動。”吳邪的話裏已經帶了半分威脅。

本是想不為所動的,但是眼角的餘光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吳邪手裏藏色的刀,那個位置,不是用來威脅他的,而是用來自虐的。

張起靈放開他:“吳邪。”

“嗯,在。”吳邪漫不經心地應着,然後一用力,臉上連最基本的動容都沒有,自己接上了骨頭,然後歪頭:“唔…”

張起靈不敢輕易動他了,只能慢慢的叫他的名字:“吳邪…吳邪…”

“放心,還活着。”吳邪重新直起了身子,“你問為什麽?可能是青銅門的原因吧,麒麟血本就有毒,青銅門的對你們來說根本不成問題。正常人的血液又和青銅門無法産生共鳴,所以我的半吊子麒麟血就遭殃了。”吳邪說得很随意,就像今晚吃什麽一樣。

“還有一半的解藥,我陪你去拿。”

是嗎?拿了你就可以毫無負擔的走了?真是好算計。

吳邪嘲諷的勾起唇角:“好。”

張起靈覺得吳邪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例如,今晚他沒有讓他進門。

“你睡沙發。”吳邪抱出一床被子。

“…”

“啪”門被關上了,很刺耳。

張起靈坐在沙發上,一瞬間搞不懂自己是該愧疚還是什麽心情面對吳邪。

如果不是他,吳邪是不會這樣的。

可是吳邪又平靜的讓他害怕。

他真的怕就這樣失去吳邪。

他要怎麽做?

他該怎麽做?

張起靈是慣的不會表達的,而張家也不需要語言,他只要做好,就能折服衆人。

但愛情不一樣。

不要說什麽甜言蜜語不如行動之類的屁話,如果沒有承諾,愛情不可能長久。

主卧裏。

吳邪背過身,倚着門,把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開來想。

自己這樣是在幹什麽。

自己是想幹嘛。

曾經有無數次在午夜夢醒,在黑暗裏抱住自己在孱弱地發抖。

我是多想還給張起靈一個天真。

所以現在我就有多厭惡這樣的自己。

一廂情願也還有個限度。

最好不要說出來,否則就會連站在他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張起靈,你知道我有多怕,一旦說出來,我連在你身邊看你的資格都丢得一幹二淨。

都說愛情誰先動心誰先死。

可惜我在一個人的戰役裏輸得一塌糊塗。

最後是一個人自作多情。

倆個人都徹夜未眠。

清晨。

“王盟。”吳邪一早就倚在了貴妃榻上。

這不合老板的作風啊!老板不是一向沒事不起床的麽!

王萌萌心裏無限咆哮,這下也得乖乖應着:“在。”

“你自己說,還是我幫你說?”吳邪口氣依然是淡淡的。

“...”王盟愣住了,張爺不像是那種會打小報告的人啊,“我說。”

吳邪合上了眼皮:“不用了,自己看着辦。”

“...是。”王盟點頭,坐回櫃臺裏,鼠标依然按的噼裏啪啦。

張起靈就站在樓梯口,想了一會兒就走了下去。

“張爺。”王盟擡起頭來。

置若罔聞。

張起靈最後站定在吳邪面前:“我們,來談一談。”

“東西收好,現在就能下鬥。”吳邪同樣置若罔聞,想了想,很好心地補了一句,“還是秦皇陵。”

吳邪這是在逃避。

張起靈終究沒能說出第二句話。

這次坐的是飛機。

吳邪把身份證遞給張起靈的時候是垂眉的,否則他怕自己會抑制不住眼裏的波瀾。

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為張起靈換來了陽光下行走的權力。

無話。

唯一令張起靈心煩的恐怕就是吳邪絕對不分時間場合的溢血。

這樣的吳邪,很危險,他不知道吳邪還能活多久。

所以下了飛機,他就不分好歹地将吳邪壓在了巷子的牆上。

“你現在,是怎麽回事?”

“身體細胞抵抗,崩潰的過程。”

“還能,撐多久?”

“三四天吧。”

“...”

吳邪意外的十分配合:“張起靈。”

“...”

這是吳邪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名字之後便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我要是走了,請你照顧好吳家。”

誰知道下一秒就被堵住了。

吳邪被按在了牆上,所有負隅頑抗通通潰不成軍——

這是我喜歡的男人啊。

兩條交纏的舌瘋狂地彼此索取,想要更多,還要更多,鹹澀的淚在兩人之間不加掩飾地暴露了徹骨的悲哀。

直到唇齒之間蔓延開淡淡的血腥味,張起靈才放開吳邪,最後在他額上溫柔的印上一吻。

“小哥...”吳邪的眼睛有點朦朦胧胧。

但是晃神之後,吳邪輕輕地推開了張起靈:“走吧。”

“吳邪,你想怎麽樣。”一如既往将疑問句說成陳述句的功力。

“怎麽樣?”吳邪重複了一遍,眼神開始變得癫狂,“那好,張起靈,我們今天說清楚了。你是不是在玩我?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不是三叔樓下吧?”

确實,不是。

“我記得我五歲那年見過你。”吳邪口氣很淡漠,“如果沒有猜錯,吳邪應該是一項計劃。而我只不過是最後的完成品。張起靈你敢否認嗎?否認我們在五歲的時候見過,或者,吳邪不是個代號?”

确實,不能。

“我見過吳邪計劃的所有失敗者。和我長得真是一模一樣。和他們站在一起我就覺得我不是吳邪。我怎麽會是吳邪呢?這裏有這麽多的吳邪,他們都是吳邪。那麽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哦,對了,我是張起靈的吳邪,所有計劃裏的吳邪最終都是為了張起靈服務的。吳邪是為張起靈而生,也是為他而活,亦可以為他而死。”

确實,是。

“甚至,我都不是吳一窮的兒子。”吳邪說到這裏整個聲線都低下去了,“我是撿的,在哪裏撿的...”

張起靈沒有猶豫地一手刀砍暈了吳邪,他不會看不出來,吳邪的神經,已經不太正常了。

想了一會兒,他掏出吳邪的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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