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相

韓月歌在淩霄閣待了七年。

這七年來,她藏在薄霆為她打造的小院子裏,一步也不曾離開過。

——淩霄閣禁止妖邪入內。

他知道她喜歡桃花,在她住的院子裏種滿桃樹,用靈力澆灌,使得桃花常開不敗。他坐在桃花樹下,為她撫琴弄弦。

他從來不碰她,他只是常常望着她出神,看着她,如同在看可望不可即的長樂公主。

大抵是她與長樂公主生得相似,若以他的雙手觸碰她的身體,便好像玷污了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是薄霆心尖上最潔白的一抹霜雪,他愛她,愛到連她的影子都不忍亵渎。

紙終究包不住火,韓月歌藏在薄霆後院的這個秘密,被薄霆的表妹陸清芷知曉。陸清芷使了個計,将韓月歌暴露在人前。根據淩霄閣的規定,妖邪入閣,殺無赦。

韓月歌被人拿鎖妖鏈捆着押赴刑臺,誅妖的紫色雷電罩下的瞬間,薄霆現身刑臺,替她承了這致命一擊。

他将靈力運于掌心,徒手扯斷她身上所有的鎖妖鏈,抱着她,緩步下了刑臺,冷目掃過去的瞬間,衆人皆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韓月歌永遠記得那日刑臺上血濺三尺的一幕,薄霆赤紅着雙眼,踏過滿地屍骸,每走一步,足下便會印出一道血色的足印。

血色鋪出來的路,蜿蜒伸入的,是他們的世外桃源。滿院的桃花,有了鮮血的點綴,開得更為灼豔。

韓月歌一直以為,薄霆是為她造下滿身殺戮。很久很久之後,回想起薄霆改寫淩霄閣千百年前就立下的規矩而無人反對時,她終于明白過來,她不過做了薄霆殺戮的理由。

薄霆真正要殺的,不是欺侮她的那些人,他殺的,是反對他的淩霄閣弟子。

她徒勞背了一回紅顏禍水的名聲。

她空有雙目,從來沒看清薄霆的野心與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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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胸腔裏揣的是一顆石頭心,她不知何為感情,可她有一腔赤誠,薄霆愛她,她就義無反顧且死心塌地追随薄霆。

直到二人徹底決裂。

決裂的源頭,是一只叫做蘇玺的狐妖。

約莫一年前,薄霆率領仙盟五大派的精英弟子,一行共四十九人,深入白狐山,誅殺狐妖蘇玺為百姓除害。他們在白狐山中逗留了七天,七日後,四十九人,僅僅只有薄氏兄弟薄霆與薄焰活着從白狐山回來。

他們中了狐妖設下的陷阱,自相殘殺,險些全軍覆沒,好在兄弟二人拼死擒拿住狐妖蘇玺。五大派痛失精英弟子,憤怒不已,将蘇玺推上誅妖刑臺。

誅妖刑臺下方設有針對妖物的劍陣,大陣啓動,再厲害的妖物,也會魂飛魄散。

行刑的前一天,韓月歌瞞着薄霆,偷偷見了蘇玺一面。

那是她第一次違逆薄霆行事,也是這一次,徹底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韓月歌被打回原形的那段時間,曾在山巅修行,雖說是草木形态,也有一絲意識。那時,她認識了狐貍少年蘇玺。

蘇玺剛修出人形不久,大部分時間都是狐貍的樣子。白色的小狐貍,守在七葉靈犀草身旁,為她遮風擋雨、驅趕害蟲。

草木修行不易,是因草木沒有手腳,災劫來時,只能用自己柔弱的軀幹承受,一場大水、一場山火,都會讓草木的修行盡廢。

韓月歌修行以來遭遇最嚴重的一次山火,是蘇玺不顧火勢,将她連根從土裏挖出來,護在懷中,救了她一命。

他的皮膚被燒得傷痕累累,護在懷中的韓月歌卻毫發無損。

韓月歌欠蘇玺一命。

蘇玺被施了禁言的咒術,見了她,抓住她的手腕,淚眼斑駁地在她掌心寫字,說,不是他殺的人。

那些弟子是薄氏兄弟之一下的殺手。他也沒看清,只知其中一人修煉仙家禁術,走火入魔,殺了所有弟子。兄弟二人為保全淩霄閣名聲,将這個秘密藏起,推他出去做了替死鬼。

蘇玺交給韓月歌一枚玉簡,當日他身受重傷,躺在地上,目睹這一切,留了個心眼,将看到的畫面錄入了玉簡中。

韓月歌沒能帶蘇玺離開仙獄。

第二日誅妖刑臺上,她拿出蘇玺給她的玉簡,公布了真相。

她徹夜未眠,深切地考慮過後果,蘇玺是她的朋友,她欠他一命,假如她不公布真相,這個少年會在刑臺上殒命。

薄氏兄弟,一個是少閣主,一個是少閣主的親弟弟,無論怎樣,淩霄閣都會保住二人的性命。

她終究是天真了。她是妖,她根本不懂,修煉仙家禁術,對于仙門來說意味着什麽。

真相大白的瞬間,仙盟嘩然,無人再理會究竟是誰屠戮了五大派弟子,他們只想将那個修煉禁術之人找出來。

蘇玺錄的畫面是模糊的,隐約只能看清,是薄氏兄弟之一屠殺了所有弟子。

仙盟步步緊逼,場面混亂得連淩霄閣也沒能控制住,最後是薄霆的弟弟薄焰站出來,承認自己修煉禁術,殺了所有弟子。

為平息衆怒,薄焰揮劍自刎。不知是誰啓動刑臺上的誅妖大陣,劍光織成巨網,當頭罩下,薄焰倒在血泊中,魂魄被劍陣攪碎。

原有心為弟弟斂魄的薄霆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長嘯,眼底泛着猩紅的光芒,剜向韓月歌。韓月歌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眼神。

每次想起那個眼神,她便如墜冰淵,血液都凍住了。

薄霆對她所有的愛,都化作了仇恨,她毫不懷疑,要是薄霆逮住她,會将她千刀萬剮。她後來選擇依附席初,甘心做席初的仿品,也是為了躲避薄霆的追殺。

薄霆的仇恨,是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沒有人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這般恨着她。

哪怕韓月歌再次想起這件事,她亦不知道,如果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還會不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決定。

韓月歌低低嘆了口氣。她可以确認,今日面具脫落,薄霆未瞧見她的臉,否則她不會還好端端的在這裏泡澡。

小艾坐在池邊,替韓月歌擦着後背,輕聲問道:“月姬因何嘆氣?”

“突然想起一些前塵往事。”

“阿娘說過,有些事如果回想起來不開心,忘記也罷。妖的生命是漫長的,樁樁件件都記得清楚,徒增苦惱。”

“記憶可以忘記,但有些債,萬萬不能忘。”

“月姬在外頭欠了很多債?”

“唔。”韓月歌含糊不清地應着,“都怪我這張臉惹出來的禍端。”

要不是她與李玄霜生得相似,薄霆和席初不會拿她當替身,她不做替身,就不會生出那麽多是非。

“我阿娘還說過,美貌是無罪的,要怪就怪世上的男人太過貪婪。”

韓月歌拿起池邊的鏡子,擦着鏡面上的水霧,看向鏡子裏自己的眉眼,喃喃道:“說來也奇怪,我與李玄霜并無血緣關系,怎麽會生得這麽像?”

小艾也嘆道:“是啊,別的仿品,要麽眼睛像,要麽鼻子像,縱使五官不像,遠遠望着背影也像是玄霜仙子,唯獨月姬您和玄霜仙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如若您穿上玄霜仙子的衣裳,怕是連殿下也要被騙過去了。”

韓月歌一怔,腦海中快速劃過什麽:“你說什麽?”

小艾茫然。

“你說我和李玄霜一模一樣,連席初都能騙過去?”韓月歌“哈”的一聲笑出來,臉上俱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小艾聽得一頭霧水:“月姬明白了什麽?”

“他從未對我說過,我是她的替身,他根本就沒拿我當她的替身。”

她是李玄霜的替身,是她偷偷瞧了席初收藏的畫,自個兒以為是李玄霜的替身。

她發現自己是李玄霜的替身後,并未找席初大哭大鬧,反而平靜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替身的這件事。

當替身嘛,一回生,二回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比起席初拿她當替身,更讓她吃驚的是薄霆拿她當替身,這兩件事同時血淋淋地剖開在她面前,席初拿她當替身就輕輕地揭過了。

她入雲上天宮的初衷就是依附席初的力量,躲避淩霄閣的追殺,席初是真愛她,還是愛屋及烏,只因她長得像李玄霜愛她,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只要他肯用他的力量庇護她,給她提供她想要的就行。

自始至終席初都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在席初心裏,她就是李玄霜。或者确切地來說,是失憶後的李玄霜。

他們兩個,一個以為自己帶回來的是心上人,一個不動聲色的背地裏履行着替身的義務,都十分默契的沒有提這件事,居然相安無事的朝夕相對了半年。

直到侍寝那日,真正的李玄霜回來了,席初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她根本不是李玄霜!

一直溫柔相待的是個山寨貨,他自然雷霆震怒,怕是他以為,自己就是個媚寵的心機小妖,故意扮成李玄霜接近他,有所圖謀。

因她化形以來,薄霆就拿她當李玄霜的影子教導,她的一舉一動裏都有李玄霜的痕跡,這些痕跡看起來是那麽刻意,那麽充滿着“陰謀”的氣息。

難怪當日席初發現認錯人後,看她的眼神,隐隐壓抑着殺意。

韓月歌心有餘悸。

她是在席初的手底下死裏逃生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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