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不肯跟我走,沒關系……
席初的屋子裏果然燒着暖和的爐子, 明黃色的火焰不斷跳躍着,驅散着從門外灌進來的寒意。
韓月歌畏冷又怕火,不敢靠得太近, 她坐在不遠處,搓着雙手, 目光落在席初的身上。
席初在煮茶。
他的動作很優雅,從頭至尾, 從容不迫, 優美得像幅畫。
“喝杯熱茶。”席初遞給她一杯茶。
韓月歌伸出手去, 指尖被杯底的溫度燙了一下, 懷裏的石頭心也跟着燙了一下:“多謝。”
席初目光自韓月歌的指間掠過,眼底映出她凍得通紅的雙手:“公主冒着風雪來找席初, 是為了何事?”
“我、我……”韓月歌靈機一動,“我想和你學箜篌。席初,教我彈箜篌吧。”
席初斟茶的動作頓在半空。
韓月歌并不想學箜篌, 但除了學箜篌, 別的理由她暫時又想不出。
席初抱着鳳皇從裏屋走出來。
鳳皇, 鳳皇, 他懷裏抱的箜篌, 當真如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
席初問:“公主以前可曾學過箜篌?”
韓月歌搖頭:“不曾。”
席初眉頭微蹙, 似乎在苦惱,如何将自己的技藝傳授給一個嬌貴的公主。
韓月歌善解人意道:“不如你先彈給我聽, 我聽幾遍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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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初抱着箜篌,在窗邊坐下,琉璃燈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身上。
在他身後的窗外,素白的雪花無聲飄落。
韓月歌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修長如竹, 骨節分明,圓潤的指甲泛着珍珠般的色澤。
這樣的手,是彈琴的手,寫字的手,握劍的手,輕解羅衫的手……
韓月歌不知怎麽的,想到這雙手将來要去解李玄霜的羅衫,心底生出一股子沉悶,猛地上前幾步,抓起他的手,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直到口中嘗出腥氣。
席初疼得眼睫輕顫。他不知自己是何處得罪了她,終究忍着沒動,由她用牙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一圈印記。
韓月歌松開席初的手,猶記得用手指沾了唇邊的血痕,往脖子上的珠子抹了抹。
珠子沒有任何反應。
韓月歌失望。
察覺到席初的目光将她望着,韓月歌終于回過神來,這樣不由分說地咬人家一口,着實沒理。
韓月歌心口那隐約的酸意淡去後,沖席初讪讪笑了兩聲:“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是我大周拜師的規矩,打下一個印記,從此以後,殿下就是我的人了,不,我的意思是,殿下是我的師父。”
她知自己理虧,改完口,伸出自己的右手:“師父也咬一口。”
她肌膚玉白,連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席初垂着眼睛瞧了半晌,道:“巫宗國沒有這樣古怪的規矩,你去倒一杯茶端來給我。”
韓月歌依言照做。
席初接過她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我喝了你的茶,便代表與你結下師徒之契。”
“師父。”韓月歌歡喜喚道。
席初失笑:“公主還是喚我的名字就好。”
就這樣,韓月歌以學琴的名義,勾搭上這個三百多年前的席初。
這個席初比她認識的席初要好說話的許多,縱使她将琴學的很爛,從不苛責她,還很耐心地糾正她的錯誤。
可惜席初只留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朝賀結束,席初也要回巫宗國了。
韓月歌沒打算跟着他回去。
她還要找回家的路。既然這個席初不是與她一同掉下碎骨淵的席初,她沒必要帶着他回去。
她也無法帶他回去。
席初臨走前,韓月歌瞞着宮娥,偷偷送了他一程。那時席初的馬車已經走到城外,她在後面氣喘籲籲地追着。
席初命人停下馬車,掀開車簾,探出腦袋。
瞧見她的瞬間,他溫柔的眸底掀起一絲波瀾。
大雪連下了幾日,已經停了,厚厚的雪粒鋪在地面上,被凍得結結實實,腳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韓月歌裹着狐裘,哈出一口熱氣,奔到席初跟前。
她将冰涼的手塞入席初的懷中。
這是個很自然的動作,她怕冷,雲上天宮終年都是冷的,她常将自己的手揣入席初的懷中取暖,席初縱她,用法術将自己的身體烘得像個爐子一樣暖和。久而久之,就養成她冷了,便将手揣入他懷中的習慣。
韓月歌心中記挂着別的事,一時忘了,眼前這個席初,不是雲上天宮的席初。
席初的面上果然露出驚異之色,但什麽話也沒說,伸出雙手,用溫熱的掌心裹住韓月歌冰涼的手。
韓月歌望着滿目的蒼白,抖着身子道:“好冷。”
大周建都北地,冬日比旁的地方長一些。她說:“等殿下回到巫宗國時,巫宗國的桃花該開了吧。”
巫宗國的春天比大周的春天來得早的多。
席初“嗯”了一聲:“若有機會,我帶你去巫宗國看桃花。”
韓月歌調侃道:“殿下對幾個人說過這句話了?”
席初不解:“公主何意?”
韓月歌卻不答,她道:“殿下所作桃花曲,乃是天籁之音,想必殿下偶得靈感時,所見桃花定是極美的。那樣極美極美的景象,我也是見過的。”
她想着那日席初帶她去看的漫山遍野的桃花,慢慢地回過神來,雙目對上席初的視線,殷切叮囑着:“殿下此行回去,定要記得,三個月後,千萬別來大周,記住,千萬別來。”
三個月後,是席初命中的大劫。
辚辚馬車聲碾着細碎的雪粒遠去。韓月歌在冰天雪地裏站了一會兒,望着席初的車馬消失在蒼茫大雪的盡頭。
韓月歌送走席初後,回到最初穿過來的地方,用盡各種方法,始終找不到回去的路。
三個月的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
如她所料想的那般,皇帝以巫宗國進獻的寶物有問題,向巫宗國發難,巫宗國不敵大周,兵敗如山倒,為了平息這場戰亂,只好認了這樁大不敬的罪名。
寶物是由太子親自進獻的,自當由太子親自認罪。
韓月歌得到消息時,席初已經抵達大周,被人關進了天牢。她用翩翩給她的靈幻香,迷倒天牢的守衛,帶着麗兒,摸進了牢內。
席初是惡蛟指名要的祭品,關押他的是大周最牢固的監牢。韓月歌提着斧頭,在麗兒驚訝的眼神中,将牢門上的鐵鏈砍斷。
牢門“咣當”一聲打開,幽暗的燈光透入韓月歌的眼底,韓月歌擡眸張望,在刑架上找到了席初。
他們忌憚席初武功高強,怕席初逃脫,将他四肢鎖住,扣在鐵架上。
韓月歌急急走到席初面前,喚道:“席初。”
大周的冬天剛過去,初春猶有幾分寒意,席初卻一身單薄的衣衫。原是潔白如雪的衣裳,現已經染上髒污,袖口和衣擺處印着斑駁的血色。
他的面頰與雙唇在地牢的寒氣中,凍得隐隐發白。
聽見她的聲音,席初眼睫微顫,緩緩掀開眼皮。
昏黃的燈光映出韓月歌清麗的面頰,将她擔憂緊張的一雙黑眸,猝不及防地送到他的眼底。
席初驚訝:“公主?”
韓月歌點頭:“是我。”
她提起斧頭,要砸席初手腳上的鏈子,席初連忙道:“公主請住手。”
韓月歌動作一頓,問:“你不想走嗎?”
席初搖頭:“不想。”
韓月歌又道:“你可知,你要是不跟我走,會怎樣?”
“我知。”席初沉默了一會兒,答道,“但我不能走。”
他不能走的緣故,韓月歌心裏清楚。她也清楚,眼前的席初是不會跟她走的。因他不是雲上天宮的席初,他是巫宗國的太子席初,他的肩上背負着整個巫宗國百姓的命運。
韓月歌抖着唇:“如若我一定要你和我走呢?”
“若非席初自願,誰也不能帶走席初。”
韓月歌呆呆望了他半晌,扔了手中斧頭,朝身後的麗兒伸出手。
麗兒會意,打開手中的食盒,取出一碗瘦肉粥,遞給韓月歌。
韓月歌舀了一粥,送到席初的唇邊。
席初張開嘴,咽着她喂來的熱粥。
大半碗熱粥,盡數喂給了席初。有了這些熱粥,席初的面色恢複些許紅潤,他目光溫柔地望着韓月歌,輕聲啓唇:“公主的心意,席初明白,今生無緣,若有來世……”
席初的聲音在這個空寂幽冷的地牢裏,顯得格外缱绻。
“若有來世”四個字遲遲沒有接下去。
韓月歌道:“你不肯跟我走,沒關系,我會保護你,席初,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
她的眼睛裏是滿滿的堅定,像極了他臨走前,對王與王後承諾的模樣——我會保護巫宗國百姓的。
席初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韓月歌離開天牢後,提着芳意劍去了神殿。
神殿是皇帝為惡蛟所造,供奉着惡蛟。惡蛟是席初的命中之劫,席初不和她走,她就殺了惡蛟。
神殿矗立在碧空下。
韓月歌原不想招惹是非,忍着沒有使用法術,如今既已決定除去惡蛟,便不再藏着掖着,她使用法術,打暈了看守神殿的侍衛,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