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急診室內混亂嘈雜, 米星薇趕到的時候,人已經進了搶救室。
她愣怔站在門前,擡頭看着手術室上亮起的紅燈,旁邊有醫生護士匆匆來往, 她被撞了下, 腳跟踉跄, 穩住身形後才慢慢想起來發生的一切。
姑媽病了……
她一點都不知道。
米星薇坐在手術室外,彎身将頭埋在雙膝間, 腦子裏渾渾噩噩, 什麽也不敢想。
手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 手術室門一開,米星薇連忙沖上前,問:“我姑媽怎麽樣了?”
“你是病人家屬嗎?”醫生問。
米星薇聲音裏帶着顫抖,“我是, 她是我親姑媽。”
“病人情況很嚴重, 顱內腫瘤擴散迅速, 導致顱內壓異常增高, 病人随時有危險。”醫生低頭從手上抽出一張單子,“這是病危通知書, 家屬簽下字吧。”
米星薇雙手冰涼,接過醫生手上的病危通知書, 看見上面最高一欄寫着原發性顱內腫瘤,再底下全是各種症狀和專業名字, 她眼睛裏幹澀,擡頭問:“顱內腫瘤?”
醫生:“也就是腦癌,這個病應該有不少日子了,伴随頭疼, 惡心嘔吐,時常會突發性的昏厥,這一次也是顱內壓增高導致病人的暈倒。情況很不樂觀,家屬要做好準備。”
米星薇:“是要做手術麽?”
醫生:“我們暫時是不建議手術的,手術的成功率比較低。”
“有多少?”米星薇哽咽問。
“只有10%不到。”
米星薇覺得天塌地陷,從心底生出無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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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裏的手機響個不停,在冰涼涼的醫院內顯得異常響亮。
頭頂上的日光燈,像是個巨大的蠶繭,朝她裹挾而來。
——
米美華躺在ICU,還沒有醒過來。
米星薇站在窗外,看着病房內陌生冰涼的儀器,現在還不能進去探望,要度過危險期二十四小時。
走廊盡頭,唐亦安出了電梯看見她,連忙走過來,她臉色沉重,擔憂問:“怎麽樣了?”
米星薇目不轉睛盯着病房裏的人,她喉頭發緊,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搖了搖頭帶着哭腔道:“不太好。”
唐亦安将人圈進懷裏,安慰說:“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米星薇額頭抵在她的胸口,這一刻終于忍不住了,淚水決堤一樣哭出來,只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明一切都變得越來越好了,她剛剛要準備過好的生活的時候,卻變成了這樣。
那是養她長大的姑媽,是她最親的親人,也是唯一的親人……
唐亦安陪着她一起坐在病房外,等着二十四小時的危險期過去。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米星薇一口水都沒有喝,唐亦安買了些水果,扒了根香蕉遞給她,她搖了搖頭,說:“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一點,一天一夜沒合眼,連東西也不吃,姑媽醒來知道,會心疼的。”唐亦安不斷勸她吃東西,補充一點能量。
米星薇眼眶幹澀,聽見唐亦安的話這才擡手接過香蕉,剛擡手,就看見遠處匆匆過來的醫生護士,她驚得站起來,香蕉掉落在地。
“醫生,怎麽樣了?”米星薇急切上前,問道。
醫生臉色沉重,什麽也沒有說,直接帶着人進了重症監護室。
窗簾被人拉上,阻隔了內外視線。
米星薇渾噩地站在那兒,一時忘了思考,恍惚一瞬間,像是沒有了靈魂。
大約半小時,病房門忽然開了,有護士跑出來,道:“病人還有最後一絲意識,哪位是病人家屬?”
米星薇連忙走過去,兩眼通紅,道:“我是。”
病房內異樣安靜,只有心跳呼吸機在滴滴響個不停。所有人都站在病床前,房間內昏暗,因為是晚上,只有微弱的一盞夜燈。
米星薇走進去,兩腳無力,明明十幾步的距離,像是隔了一整個銀河。
她走到床前,看着米美華安靜躺在那兒,身上的儀器全都去除了,安靜地像是不存在。
她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姑媽了,上一次,還是帶她看裝修的房子。
米星薇蹲身下來,拉住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也沒有了往日的鮮活。
用臉貼近她的手掌,她輕喊:“姑媽……”
空蕩蕩的房間裏,無人應她。
片刻過後,便是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這是最後一刻,她甚至沒能聽見姑媽和她說上最後一句話,就這麽分別了。
人生的緣分很短暫,姑媽只匆匆陪了她十幾年。她以為那二十四小時過後,人生會生出奇跡,可到頭來才知道,生命真的好脆弱。
呼吸停住的那一刻,整個生命似乎都停滞不前了。那是一片灰色地帶,看不到幸福,看不到前方。
她只後悔,沒有在活着的日子裏,再對姑媽好一點。
——
這個冬天很漫長,是汀城幾十年來最冷的冬天。
米星薇在這個冬天徹底失去了姑媽。
喪葬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上山的路很難走。
米星薇穿了一身黑色便服,手裏打着一把黑傘,白色的雪鋪滿了整個山頭。
唐亦安和唐菲菲跟在米星薇身後,帶着一行人上了山。
大雪依舊紛飛,燒紙的火柴怎麽都點不燃,米星薇蹲在那裏,手指凍得通紅。身後唐亦安上前要幫她,她錯手躲過,淡淡說:“我自己來。”
她一直待到下午,人都散了,只剩下唐亦安和唐菲菲兩人。
唐菲菲想上前,被唐亦安擋住了,她輕輕說:“你先回去吧。”
唐菲菲說:“外公外婆來了,我先帶他們回別墅。”
唐亦安點點頭,說好。
天漸漸暗下來,米星薇依舊蹲跪在碑前,火光蹿上來,照亮她的臉龐,她頂着孝帽,臉上沒有一點神情,像個斷了線的木偶,提着的幾包紙錢全都燒完了,她依舊動也不動。
孝帽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積雪,唐亦安上前将人扶起來,她心疼她這樣,勸道:“阿薇,你不能一直這樣,地上涼。”
米星薇知道她關心自己,她沒有起來,望着眼前的火盆,淡淡開口:“我聽菲菲說了,你爸媽來汀城過年,你別冷落他們,親人是很重要的。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想再多陪陪姑媽一會兒。要過年了,我不想她孤孤單單在這裏一個人。”
“我陪你。”唐亦安道。
米星薇眼眶泛酸,說:“不用了,我想自己單獨和姑媽待會。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我是成年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唐亦安抿唇,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管用,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她的苦痛,連自己也不能例外。這樣的事情無解,只有自己良心上覺得好受,才能過得去。
唐亦安沒有再勸她,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說:“下山前和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米星薇垂眸應了聲,眼睛只盯着那火光,沒有擡頭看她。
山上很安靜,只有下雪的嗚嗚聲,落在她的身上,她能感受到那生機。
墓碑上的是姑媽的照片,眉眼很溫柔,和她小時候第一次見的一樣。
姑媽一生都不順遂,家裏窮,供不起她念書,早早地就進了工廠,後來米星薇家裏出事,便獨自将她養在身邊。
這個社會對女性太不公平,她姑媽将她拉扯大,不容易,其中艱辛,只有她自己明白。
總想着以後有能力了,要讓姑媽過上好日子,可上天似乎給她們開了一個玩笑,沒有一點征兆,就這樣帶走了姑媽。
子欲養而親不待……
是這世上最難受也是最後悔的事情。
米星薇擡頭看天,漫天的白雪飛瀉而下,落到她的臉上,在眼睛裏融化。
昏暗壓沉的天空,似乎看不到盡頭,更看不到希望。
親人一個一個離開,她又是一個人了。
公墓山下,大雪越下越大,鐘阮撐傘從山上下來,剛走到山腳,看見前面路燈下坐着一個人,頭頂落了不少積雪,看樣子她已經坐了挺久。
鐘阮躊躇片刻,冬天夜長,才五點多,天已經漆黑了。她繞走過去,沒有上前,走了兩步又開始猶豫,最好還是不放心上前問了句,她走過去輕聲喊:“你好,這裏雪太大了……”
米星薇沒有反應,她穿得單薄,手機放在腳邊,上面落了許多積雪。
鐘阮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人反應,她有些着急,這裏四下無人,又近年關,路上連車都看不到。鐘阮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托起來,看見她的臉龐,忽然愣怔住。
是她。
上回在郵輪上的那個女孩兒。
鐘阮瞥見她腳旁的手機,想拿起來給她親人朋友打個電話,可發現已經關機了,估計是天氣太冷的緣故,手機自動關機了。
這裏叫不到車,鐘阮沒有辦法,只好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藍姐,你現在有空嗎?我在岐山公墓,出了點事情,你能不能過來接我一下。”
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很溫柔,道:“好,我馬上過去。”
挂斷電話,鐘阮蹲下來又叫了她兩聲,她記得她叫米星薇,拍賣會上,她幫她輪渡上岸過。
鐘阮替她将身上的積雪拍落,她身上的外套已經全都濕透了,鐘阮怕她着涼感染風寒,就将外套脫了下來,把臂彎間的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半小時後,一輛紅色大衆從南邊過來,車燈閃了兩下,在公墓山腳下停下,車裏下來一個人,穿着白色羽絨服,是賀藍。
賀藍幫忙将人扶到車內,鐘阮也跟着一起上了車。
暴雪時分,風越來越大,車子啓動,駛離了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