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暴雪天氣, 氣溫驟降,再加上又是晚上,車子開在路上有些打滑。
鐘阮扶着米星薇坐在後排,賀藍在前面開車, 她瞥了眼後視鏡裏的人, 問:“她怎麽在這裏?”
鐘阮擡頭看她, 驚訝了下,“你認識她?”
賀藍:“嗯, 《明錦》的原著者就是米星薇。”
鐘阮愣了愣, 擡眼看身旁的人, 原來《明錦》是她寫的……
車內開了空調,漸漸暖和起來,米星薇微微皺了下眉頭,她渾身冷得使不上一點力氣, 只有殘存的意識, 閉着眼睛輕喃了聲:“唐亦安……”
聲音很小, 只有鐘阮聽見了。
賀藍問:“她是唐亦安的未婚妻, 把她送過去麽?”
鐘阮輕聲說:“先去醫院吧,看她有些不大對勁。”
賀藍:“好。”
年關晚上, 路上沒有什麽車輛,賀藍開車去了就近的一家醫院, 挂了急診。
量了體溫,血壓, 又檢查了身體,沒有見到什麽外傷,醫生又問了兩句,鐘阮只說是在雪地裏發現的。醫生當下說:“目前沒發現其他的症狀, 應該是身體虛弱,感染了風寒,先輸個液吧。”
鐘阮點點頭,說好。
人被推進病房裏,病房裏還有一個老太太,頭發花白,看着應該有□□十歲的樣子,大晚上精神倒挺好,坐在床邊看春晚。看見她們進來,盯着看了一會兒,沒有說什麽,直接關了電視機。
米星薇打了點滴,許是身體暖過來了,現在已經安靜躺在床上睡着了。
因為怕有人找,鐘阮給米星薇的手機充了電,手機剛開機,兩分鐘不到,就有一通電話打進來。
Advertisement
唐亦安在岐山上已經找了将近兩個小時,整座山頭都翻遍了,她一邊給米星薇的手機打電話,一邊打着手電筒在山上找人。
外頭暴風雪越下越大,唐亦安終于打通了電話,她着急喊道:“阿薇,你在哪裏?”
那頭很快接通,“是我,賀藍。”
電話是賀藍接的,唐亦安愣了一下,道:“賀藍,怎麽是你?米星薇呢?”
賀藍道:“我在岐山公墓遇見的她,她有些虛弱,現在在江淩醫院,你過來接她吧。”
唐亦安手握着手電筒,渾身被雪打濕,頭發也洇濕貼在臉上,她輕聲說:“好,我馬上過去。”
賀藍嗯了聲,又說了在住院部哪一層哪個房間,這才挂斷了電話。
鐘阮站在門外,此刻醫院裏很安靜,過年前的夜晚,本該是熱鬧的一夜,可在這裏卻生出些許落寞和孤獨來。
賀藍将房間裏燈調暗,隔壁床的老太太已經躺下睡着了,她彎身給米星薇掩了掩被角,這才帶上門出去。
“已經跟唐亦安說過了,她待會過來。”賀藍說道。
鐘阮點點頭,道:“謝謝你,今天真是麻煩了。”
賀藍抿嘴,說:“客氣了。”
她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轉頭看鐘阮,忽然又問:“那件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鐘阮倚靠在門旁,瞥眼看了看她,微微默了半晌,才淡淡笑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将自己的傷痛挖出來,擺在人面前任她們去指點評判,那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賀藍聽見她的話,眼睛裏帶着不明的意味,她想要鐘阮出演《明錦》裏白姒桐的角色,那是一個悲哀的角色,要想演得好,光是演技是不夠的,所以她才想到了鐘阮。
可是讓鐘阮出演白姒桐,那是一件在傷口上撒鹽的事情。
她這麽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除了鐘阮,她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适合白姒桐的人了。
于藝術而言,那是一件憾事。
賀藍調轉視線,沒有再開口。
片刻之後,她才道:“我尊重你的決定。”
她和鐘阮認識了很多年,也了解她的性子,表面上永遠一副什麽也不在意的樣子,仿佛那些過去的傷痛真的釋懷了一般,可只有她明白,骨子裏的鐘阮,固執得要死。
“外頭雪下大了,我送你回去吧。”賀藍道。
鐘阮看了眼時間,說:“不用了,你在這裏等唐亦安來吧,我朋友剛好在附近,我去找她。”
賀藍沒有再堅持,只淡淡道:“那好,注意安全。”
鐘阮點點頭,“晚安。”說完直接拎了包離開,頭也沒有回。
十分鐘後,唐亦安慌慌張張從電梯裏上來,直奔了住院部七樓,人剛走到走廊,看見病房門口坐着賀藍,她連忙大步邁過去,氣喘籲籲道:“賀藍……”
賀藍站起來,瞥見她額角發絲還濕着,道:“來了。醫生看過來,說沒有什麽事,只是太虛弱受了風寒,剛剛打完點滴已經睡下了,你不用擔心。”
唐亦安臉色緩緩從容,提着的心這才放下來,她輕輕推開門,看見昏暗燈光下躺在床上的人,心情才有一瞬間的平複。
她複又關好門,轉頭對賀藍說:“謝謝你。”
說完又問:“你今晚也去了岐山麽?”
賀藍說:“不是我,是我的朋友鐘阮,她認得米星薇,剛好遇見她坐在山腳下,所以才打電話給我。”
“米星薇的手機沒有電關機了,這才沒有接到你的電話。”賀藍又添了一句解釋。
唐亦安點點頭,明白過來事情原委,道:“麻煩你了,天不早了,我留在這裏看着她,你早點回去吧。”
賀藍說:“好,你也換件衣服,頭發吹吹幹,都濕了,天冷別感冒了。”
唐亦安嗯了聲,說:“我知道,路上注意安全。”
“嗯。”
送走了賀藍,唐亦安站在門前愣了一會兒,想起什麽來又掏出手機,走到窗邊打了個電話。
“喂,媽。”她輕聲說道。
“人找到了麽?”
唐亦安:“嗯,找到了,我在醫院裏。”
“醫院……有沒有什麽事情?”
“沒事,不用擔心,只是受了風寒,在打點滴。”
唐母這才放心下來,道:“那就好,外面暴雪,你今晚就不用着急回來,開車不安全。”
唐亦安抿了抿唇,“知道了。”
說完她又頓了頓,道:“你和宋叔叔也早點休息吧,不用等我了,給你們買了年後初三的飛機票。”
那頭唐母微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挂斷電話,唐亦安盯着手機屏幕怔怔發了一會兒愣。
明明是這世界上最親的人,可總覺得像是隔了一層薄膜,怎麽也捅不破,抓不到。
回到房間,唐亦安推開門,輕輕走進去。
米星薇躺在最裏側的床位上,唐亦安走到床邊,坐在床邊。
她盯着床上的人,不過半個月,她像是瘦了半個人,整個肩膀瘦削嶙峋,連往日的靈動可愛,這一刻似乎也消失不見了。
她沒有辦法代替她的傷痛,除了守着支離破碎的她,什麽也做不了。
喉頭有些酸澀,唐亦安拉起她的手,貼在側臉上,輕輕喊了聲:“阿薇……”
唐亦安在山頭上跑了很久,又是焦急,又是暴雪,這會早已累得沒有力氣了,她趴在床邊,手裏緊緊拉住米星薇的手,靠在她身旁,一步也不願意離開。
天蒙蒙亮時,米星薇才醒過來,房間裏有微弱的光芒,她睜開眼,覺得手心被人攥住,她胳膊有些麻,剛要動發現趴在床邊的唐亦安。
米星薇愣了下,順着視線睨向床邊的人。
頭發微曲,淩亂地散落在床邊,連衣服也是昨日穿的,整個人看着頹累,沒有一點往日的幹練與生機,和她印象中的唐亦安,完全不一樣了。
她就這麽守了她一夜麽。
米星薇微攥了下手心,床邊的人忽然醒過來,唐亦安睜眼忙擡起頭來看她,嘴角扯出一個笑來,“你醒了。”
米星薇抿了抿幹裂的唇角,輕嗯了聲,又說:“我又給你添麻煩了,是不是?”
唐亦安睨着她,淡淡說:“我說過,你不是累贅,更不是麻煩。”
米星薇愣愣望着她,有片刻的恍惚,她忽然想起姑媽來,眼睛裏又聚起淚霧。這個世上,除了姑媽,再也沒有人這樣對她好過。
委屈與難過一向湧上心頭,眼淚像是絕了提似的,怎麽止也止不住。
唐亦安知道她心裏的苦痛,看見她掉眼淚,自己也像揪起來一樣,心裏刀絞似的。
她擡頭替她抹眼淚,用指腹輕輕擦拭,慢慢地,認真地擦拭,她輕聲說:“阿薇不要哭,都會過去的,那些不好的都會過去的。”
“唐亦安……”米星薇嗚咽着喊了一聲,她哭得那樣傷心,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和難受都告訴她,唐亦安起身将她抱在懷裏,輕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
“我又是一個人了,沒有人疼我,沒有人愛我,這個世上,我又是一個人了……”
唐亦安心裏哽咽,她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她,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真真切切地抱着她,護着她,不離開她。
“阿薇,你不是一個人,我會陪着你,永遠都不離開。”
米星薇撇嘴流眼淚,“真的嗎?”
“真的。”
“永遠都不離開麽?”
“永遠都不離開。”
米星薇哭了很久,自從姑媽去世,這是唐亦安看見她第一次哭得這樣傷心與絕望,仿佛被整個世界抛棄了一般。
這是世界對她太不公平,所求的全都落空,明明已經那麽努力,那麽積極的生活,可上天還是奪走了她唯一的親人。
人生來不怕絕望,怕的是絕望過後沒有希望。
可若是連僅存的希望都被磨滅,她會不知道存活的意義是什麽。
她遠沒有看到的那樣堅強,其實很脆弱,一點點孤獨就可以摧毀。
唐亦安心疼這一刻的她,如果可以,她願意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也許是哭累了,唐亦安就這樣抱着她,輕拍着她,哄着她緩開情緒。雙手撐開她的肩膀,看着她哭腫的雙眼,她擡頭替她抹眼淚,笑道:“不哭了,好麽,再哭眼睛都要哭壞了。”
米星薇咬住唇,隔着淚霧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她吸了吸鼻頭嗯了聲,努力扯出一個微笑來,她垂眸說:“我明白,我不能永遠這樣,姑媽在我的心裏,她永遠都沒有離開。”
唐亦安開導她,“是啊,姑媽在天上看着阿薇,你要快快振作起來。眼睛哭壞了,姑媽會心疼。”
米星薇抿了抿嘴角的眼淚,擡起手背将臉上所有的淚水都抹去,唐亦安看着這一刻故作堅強的人,即便上天對她不公,可她的阿薇,總是能夠這樣振作樂觀起來,在絕望中開出希望的花。
外頭太陽升起來了,下了一夜的雪,外頭此刻白茫茫一片,滿世界的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這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暴雪洗刷掉過去,代表着新的開始。
米星薇身體很虛弱,在醫院前前後後住了半個多月,這半個月來,唐亦安每日都來看她,唐菲菲也跟着一塊兒來,給她說笑話,逗得米星薇心情好了很多。
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顧今宣布退出演藝圈,決定要出國深造,所有人都為之震動。
顧今算是近年來娛樂圈內唯一發展得很有前景的女演員,同一年紀內的小花演員,幾乎是斷層的,因此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所有人都驚訝她的做法。
連唐菲菲也沒有例外。
衆人都在傳是因為唐亦安的原因,就連唐亦安自己也這麽認為。年後二十七,是顧今合約到期的日子,在續約的前一天晚上,顧今沒有告訴任何人,公然做了退圈的決定。
唐亦安找了她,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今站在玻璃窗邊,俯瞰整個城市,她輕抿唇角,說:“沒有為什麽,只是忽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從前渾渾噩噩,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情,等了太久沒有結果的愛情,又何必再停滞不前留在過去。我想換一種活法了,嘗試另一種生活。”
唐亦安盯着她的背影,她從沒有好好地看過她,也忘記了她也曾有獨立于外的靈魂和自我。這樣的決定令她驚訝,卻也讓她覺得敬佩。
往年的合約,每到期一次都是自動續的,顧今從來沒有和她談過條件,也沒有過任何異議,這一次,唐亦安沒有再挽留她,她淡淡問:“想好了,要去哪裏了麽?”
顧今忽然笑了,她回過頭來,盯着唐亦安的臉龐,道:“我甚至還想,你會不會挽留我一下下,哪怕客套地以公司利益為說辭,只要你留我……”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她笑着呢喃。
唐亦安沒有回答她的話,顧今深深嘆了口氣,抿起明媚的笑容,迎着午後那道濃烈的陽光,說:“唐亦安,我放棄你了。夠了,這麽多年已經夠了,我是喜歡你,可你不喜歡我,人生沒有必要浪費這麽多的時間來執着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她笑着擡頭,“唐亦安,你比我蠢,真的。”
顧今說完沒有再看她,徑直走過辦公桌,拿走解約合同,朝門外走去,她擡手扶上門把手,頓了下說:“希望你比我幸運,有的時候不一定等待的時間久就會有收獲,過來人的建議,喜歡就要好好把握。”
唐亦安愣了下,知道顧今指的是什麽,她看着顧今走掉的背影。
忽然覺得,顧今其實比她要勇敢得多。
至少在暗戀的事情上。
三小時後,由汀城開往英國的航班上,顧今獨自拎着行李箱上飛機,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她在這裏待了很多年,留下過很多值得懷念的青春和歲月。
往後,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飛機在跑道上滑升,身後傳來空姐的聲音,“B07號座位女士,飛機正在起飛中,請系好安全帶,不要随意站起。”
顧今皺眉,忽然瞥見側後方伸過來一個卷毛腦袋,她轉頭,發現一張熟悉的笑容。
是唐菲菲。
她擰眉,驚道:“唐菲菲?!”
唐菲菲擡手取下大帽檐,笑嘻嘻地說:“顧大美人,我說過了,我很好追的,你确定不要試試追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