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卡──”

連續NG了好幾次後, 賀藍終于站起身，對米星薇說：“星薇，狀态不對。”

米星薇輕怔，連忙道歉：“對不起, 我再來一遍。”

米星薇不在狀态, 神色飄忽, 根本沒有定下心來，所以怎麽演都是不對勁的。一場十幾分鐘的常規戲, 愣是拖了兩個小時還沒拍完。

片場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進度被耽擱了許久。

唐亦安和張妍剛好趕到, 整個劇組全都停了下來，米星薇坐在旁邊臺階上，她閉着眼睛拼命想拉回狀态，可是堅持不過兩三分鐘, 腦子裏全都是那日鐘樓淩梓依的人影。

唐亦安瞥見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兒的米星薇, 她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 與她視線持平, 溫聲叫她：“阿薇……如果還是不舒服，不要強撐着。”

米星薇從膝蓋中擡起頭,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心裏忽然有些愧疚,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沒法沉浸下來。”

唐亦安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不住地安慰她，“我都明白，阿薇不要想了，什麽都不要想, 回去睡一覺，會慢慢變好的。”

也許是她錯了，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将阿薇拉進這個圈子，她明明整日整夜地無法入睡，神色恍惚，根本無法沉浸劇本。

她在與自己抗争。

不論結局與否，都在受折磨。

不遠處站着的張妍，眸光瞥向米星薇的方向。這幾個月來，米星薇的進步與演戲天分，她是看在眼裏的，也明白她前幾日受了些刺激，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放棄實在是可惜。

她擡眸問一旁的賀藍：“真的磨合不了麽？”

賀藍道：“這不過第一場戲，她進入不了角色。演戲不是過家家，也不只是我或者唐亦安一個人能決定了的。《明錦》是整個劇組演員，包括工作人員所有人的心血，實在沒辦法的話，為了後期順利進行，只能換演員。”

張妍聽出來賀藍的意思，讓米星薇出演本來就是意料之外的決定，當時倉促，即便是這幾個月來的突擊訓練，那也是有風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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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藍一向對事不對人，張妍也知道她是完全站在大局的角度考慮問題。畢竟投了不少心血，又是她多年出山後的第一個作品，她自然需要為所有環節負責。

“我明白，看老唐怎麽說吧。”張妍淡聲說道。

米星薇閉上眼睛将頭埋在膝裏，唐亦安就坐在她身旁守着她，忽然有一道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星薇…… ”

米星薇輕頓，是鐘阮的聲音。

她擡頭，鐘阮穿着一身素白纏枝暗紋旗袍，她身後是剛下過雨的藍天，碧藍碧藍的，很幹淨。

鐘阮朝她伸出手，手指白皙修長，她淡淡啓唇：“相信我麽？只要三天時間，我可以讓你走出來。 ”

米星薇怔愣，她望着那只白皙的手掌漸漸出神。她不想放棄，努力了這麽久，所有人的心血全都在這裏。

還有唐亦安的，她說過相信她的。

米星薇愣愣伸出手，一旁唐亦安見狀，微擰眉道：“阿薇……”

米星薇沒有再猶豫，她将手放進鐘阮手心，借着力道站起身。鐘阮緊緊攥起她的手，将人拉起來，準備要離開。

唐亦安也立時起身抓住米星薇的手，焦急喊道：“ 阿薇，你要去哪裏？”

米星薇回頭，她抿了抿唇說：“唐亦安，我不想放棄。”

唐亦安的手愣在半空中，看着鐘阮帶着人走遠，眼神裏有緊張的情緒。

鐘阮拉着米星薇走到賀藍那兒，看着她的眼睛，說：“顧世薇的人選，我只認米星薇一個。你比誰都清楚，我答應出演白姒桐的原因。只要三天，我會将一個完完整整的顧世薇帶回來。 ”

賀藍凝着她的臉龐，瞥見她身旁的米星薇，淡聲道：“好，我答應你再等三天，三天過後，如果還不行，我必須換人。 ”

鐘阮說好，伸手朝賀藍要了車鑰匙，帶着米星薇，兩人一起直接離開了片場，留下整個劇組工作人員大眼瞪小眼，全都愣站在原地。

得，估計要放假了！

張妍偏頭瞥見站在一旁望穿秋水一樣的唐亦安，勾唇調笑，“老唐，你怕不怕？ ”

唐亦安眯眼睨她，眼神裏透着不善，冷冷道：“你什麽意思？”

張妍知道她明知故問，笑道：“鐘阮不是善茬兒，小薇薇可招架不住。 ”她說完沒有等唐亦安回答，直接手抄口袋轉身也離開了劇組。

唐亦安一個人愣在原地，腦子裏回響着剛剛張妍說的話，她擡眼看着鐘阮和阿薇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

鐘阮開車帶着米星薇上了路，剛下過雨的城市，空氣裏飄散着淡淡塵土的氣息。車子開得很快，車窗放下來，風呼呼灌在耳旁，有種清新的觸感。

一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二十分鐘後，車子在汀城鐘樓路邊停下來。

米星薇隔着窗戶看向不遠處的鐘樓，那日發生的場景立時浮現在腦海裏，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能看見滿身血肉模糊的淩梓依，倒在血泊裏。

鐘阮望向車窗外的視線瞥向她，“有些時候越是逃避，就越是逃不掉，你越想躲避，它就越像是生了根一樣紮進你的腦子裏。它的根在這裏，是連根拔起，還是放任它占據你所有的生活，都由你自己決定。”

她說完拉開車門下車，米星薇垂眸愣怔了片刻，随後終于擡手，也慢慢拉開車門下車。

鐘樓上人少了很多，因為之前剛剛出過事，所以樓頂欄杆處都加高了許多。

鐘阮走在前面，米星薇跟在她身後，走進鐘樓底下，鐘阮回身看她，眸子裏有溫潤，問：“準備好了嗎？ ”

米星薇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裏有些許微弱的光芒，和她剛剛在片場裏看到的不同。

她垂眸嗯了一聲，攥了攥出汗的手心，說：“準備好了。 ”

鐘阮瞥見她緊張地攥緊的手心，伸手牽起她，淡淡說：“有我在旁邊。”

有種安慰的意思。

鐘阮牽着米星薇，一步一個臺階，到了鐘樓頂端。

米星薇站在臺階口，她停住腳步，沒有再上前。那日，她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前面就是鐘樓欄杆處，淩梓依縱身躍下……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像一道城牆，将所有的思緒全都隔絕在外，可是不能稍微松懈一點，只要懈怠，那些記憶就像洪水一般湧進來，讓她避無可避。

鐘阮站在她身前，慢慢走到鐘樓的邊緣欄杆處，她不知道那日這裏發生了什麽，可依稀明白，這是米星薇心裏的障礙。

站在高處，城市中央公園的風景一覽無餘。

“你知道倒在血泊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嗎？溫熱的，黏膩的，帶着腥氣，沾染在身下，臉頰上，手上，感受着它慢慢變幹涸，動也沒法動……整整一天一夜，身旁的屍體慢慢變涼，變硬……沒有溫度，沒有生命……”鐘阮閉着眼睛回憶，“無數回了，只要閉上眼睛，那些感覺、氣味，都像是又回來了一樣，怎麽也擺脫不了。”

米星薇慢慢擡眼，看向欄杆處的人。

鐘阮曾和她說過她的經歷，其實那也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噩夢吧，她不知道，鐘阮到底是怎麽走過來的。

鐘阮回過身來，朝着眼前的人伸手，“星薇，走過來。克服恐懼，從來都不是靠逃避，而是記憶它，熟悉它。只要你一遍一遍将那種感覺熟記在心間，告訴自己，所有的遭遇，你都不是那個應該遭受苦痛的人，錯的是他們，你不該為此付出那樣大的代價。星薇，過來。”

米星薇順着鐘阮的話，神色微微有動容，她慢慢擡步，靠近她走過去。

鐘阮：“你所有痛苦的根源是你不願放過自己，無需愧疚，更無需自責，你要告訴自己，要學着和自己和解。 ”

米星薇緩慢走至鐘阮的身旁，她看着那只手，像是黑暗幽深裏的一根浮木，她奮力攀住，緊緊抓住它。

鐘阮牽起她，将她拉到身旁，引她感受着那日所發生的一切。

碧藍如洗的天空，雲層中漸漸露出一絲縫隙，有耀眼的光芒從縫隙中漏進來，照耀在這座城市上。

陰沉的天空終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太陽溫暖的光芒。

整個下午，一直到太陽下山，鐘阮就這麽陪着米星薇坐在這裏，太陽照耀在身上，閉着眼感受一切溫度和氣息。

太陽下山後，米星薇睜眼看鐘樓下車來車往的人流，車燈明亮，馬龍車水。

鐘阮的方法大約真的有效，米星薇坐在這裏半日，她似乎沒有那麽害怕了，也沒有那麽在意了，周遭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對面的商業大樓，公園裏的樹木，湖水，小橋……在光的影射下，突然都變得柔和起來。

口袋裏手機震動，米星薇掏出來看了眼，是唐亦安打來的。

“喂。”

“你在哪裏？”

米星薇：“在鐘樓。 ”

唐亦安愣了一下，但随即說道：“我來接你。”

“嗯。”

半小時後，唐亦安開車到了鐘樓底下，她老遠擡眼就看見樓頂上的兩人。

她上了鐘樓，瞥見旁邊的鐘阮，眼神微凝，沒有說話，轉身朝向米星薇，道：“阿薇，怎麽樣了？”

米星薇神色平靜，她輕抿了下唇說：“沒有那麽害怕了。”她說完轉身朝向鐘阮，道：“鐘阮，謝謝你。”

鐘阮穿着旗袍，頭上的發髻拆下來了，她本身頭發就很長，因為角色需要，燙了一頭的法式大波浪，很有民國的風情。

她勾起唇角輕笑，說：“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顧世薇。”說完她沒有再停留，拎着臂間的小包就下樓離開了。

米星薇愣愣瞥向她離去的背影，有種說不出意味從心尖彌散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下格式，內容沒有變化。

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