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白姒桐低頭撫摸隆起的腹部, 她苦笑着說:“他是我一個人的,他是我的希望。”

當一個人掉進深淵裏,她已經無法計較那些身外之事, 她本能可以維護的,只有利益,和自己這條命。

顧世薇的婚期将近,挑婚紗這一天,顧沈兩家全都到場了, 連白姒桐也挺着大肚子來了。

白姒桐邁進門口的時候, 顧世峰扶了她一下,眼神交彙的瞬間,正好落入旁邊蔣慧章的眼裏。

顧世薇在換衣間裏試婚紗, 因為是從國外空運過來的婚紗, 比較繁瑣, 需要有人入內替她搭把手。

喜事将近,老太太眉開眼笑, 轉頭叫了蔣慧章,道:“老二媳婦,你見識多,去給世薇長長眼。”

蔣慧章還沒開口, 顧世薇就道:“二嫂身上戴的首飾多, 沒得把婚紗勾破了, 三嫂來幫我吧。”她說完看向旁邊的白姒桐。

白姒桐盯着她的臉龐,默了半晌,沒有開口。

白姒桐因為有了身孕,所以身上沒有戴什麽首飾。老太太也笑着說:“也對,老三媳婦, 你當心着點肚子。”

白姒桐點了點頭,朝着顧世薇的更衣間走過去。

兩家人坐在外邊茶幾旁喝茶,蔣慧章看着兩人進了更衣間,房門緊閉。她朝旁邊的丫鬟翠錦使了個顏色,翠錦會意,悄悄退了下去。

更衣間內空間很大,旁邊有一道很長的簾子垂下來,擋住了玻璃面的一道牆,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白姒桐走進去,看見顧世薇背對着她,她從她身前那面大鏡子裏瞥見她的面容。

純白的婚紗,長長地拖曳在身後,散開成傘狀的擺,白姒桐從沒有見過西式的婚紗,更沒有穿過。

她想起她成婚的那晚,穿得是中式的秀禾服,一身紅色,奪目地像血一樣。

那曾是她穿過最濃烈的顏色。

顧世薇瞥見鏡子裏身後的人,她沒有回頭,只垂眸道:“幫我拉下拉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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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姒桐颔首道好,她扶着肚子走上前,伸手在她背後拉上拉鏈,輕輕地,慢慢地,緩緩拉上去。

一同封上的,還有那荒唐至極的一段情。

“好了。”白姒桐輕輕說。

顧世薇轉過身來,鏡頭拉進,落在她的眼睛上。那裏有片刻婉轉的流連,帶着不舍,似又決絕。

賀藍看着攝影機裏的人,慢慢調整光影,以捕捉到最巧妙的角度。片場所有人屏住氣息,唐亦安從外面走進來,片場很安靜,地下鋪了紅色地毯,所以走進來也沒有一點聲音。

唐亦安視線落在不遠處燈光下的兩人身上,因為距離遠,沒有戴收音器,所以臺詞聽得不是很仔細。

片場中,顧世薇凝着白姒桐的眼睛,啓唇問:“我美麽?”

白姒桐默然,她記得這句話,是顧世薇回到顧宅當天的那個晚上,她撩撥她的第一句話。她還記得那時候顧世薇的眼神,純潔無暇地像一張白紙,是她觸摸不到的一道光。

也許起初的接近,就是一場錯誤。

本就是深潭爛泥裏的人,何必去将那片純白沾染上屬于她的污泥呢?

白姒桐伸手,将她身後垂着的頭紗撩至前面,純白的一層薄紗,輕輕遮蓋住她的視線。白姒桐低頭輕輕湊過去,隔着薄紗在她的唇上輕撚。

顧世薇身形頓住,她驚愣地看着白姒桐的動作。

“我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怎麽樣的,至少會比我好。”白姒桐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凝望着她的眼睛,坦白一切,“起初是騙你的,後來騙的,是我自己。”

“阿薇,我愛你。”鐘阮輕輕說道。

米星薇聽見這句話,眼睛裏忽然愣了一下。

鐘阮剛剛叫了她什麽……

這一句臺詞,劇本上描述地用詞是“輕喃”,所以遠在片場之外的所有人都聽不見聲音。

唐亦安站在那裏,她眼睛盯着燈光下的兩個人。

縱然不知道劇本上臺詞,可她知道,鐘阮的口型明明喊得是“阿薇”!

劇本裏從頭到尾,都沒有這句稱呼,白姒桐對顧世薇的稱呼,人前從來都是“四妹妹”,就算是人後,也只有“世薇”。

那句“阿薇”,不是對顧世薇說的。

而是米星薇。

米星薇凝望着她的眼睛,也察覺了出來。

導演沒有喊卡,攝影機依舊在運行,戲也得繼續演下去。

鐘阮說完這句臺詞,眼睛直睨着米星薇,她微微仰頭親吻住她。

昏暗暖色燈影下,隔着白紗,一道火紅旗袍,一道白色婚紗,構成整個場景裏最美的構圖。

與此同時,旁邊那道玻璃牆上窗簾忽然被人拉了起來,更衣間內的場景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老太太和沈家人全都看過去,眼睛裏盡是震驚。旁邊的二太太蔣慧章慢慢勾起唇角,她早就知道白姒桐與顧世薇之間的腌臜關系,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她要顧沈兩家的親事黃了,也要老太太再也容不下白姒桐那個賤人。

這是什麽樣的醜聞,曝光出去,她們倆都是沉塘的下場!至于要保誰,那是老太太的決定。

顧世薇也恍然震驚,調轉視線看向外面的人,沈家老爺重重哼了一聲,直接起身出了婚紗店,旁邊的沈博義倒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瞥了裏面的兩人,擡腳也跟着沈老爺離開了。

更衣間內有一道臺階,是玻璃制的,在燈光的折射下,潋滟生波,散發出鑽石般耀眼的光芒。白姒桐站在那裏,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驚恐之餘,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跌過去。

整個場景在一片尖聲呼喊中結束。

“卡——”賀藍一句高聲,結束了片場所有人的狀态。

工作人員去扶跌在地上的鐘阮,米星薇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場景中返過神來,她愣了兩秒後,也伸手去扶鐘阮。

愣怔片刻後,米星薇餘光瞥見片場之外站着的唐亦安,忽然一瞬間,她居然有做賊的心虛。

她不知道是怎麽了。

鐘阮的那一句,讓她心裏不安。

——

大雪紛飛,場景切換至顧宅。

西苑裏嘈雜一片,內室裏傳來一聲聲凄厲的喊叫聲。

白姒桐小産了。

七個月的身子。

産婆匆匆忙忙從內殿裏跑出來,慌張地說:“不行了不行了!”

還跪在地上的顧世薇忽然站起來,想也沒想就邁腳往內室內沖去,老太太忙在她身後叫她。

老太太皺着眉頭,思量片刻,擡起漠然的眸子對産婆說:“只留子。”

産婆眼神也一愣,随後會意轉身重又進了內室。

外面站了顧家所有的人,人人盛裝穿戴,槅門隔開的,是兩個世界。

內室內,顧世薇沖進去,看見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白姒桐,身下是大片大片湧出的鮮血。顧世薇驚愣住,她從來沒有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來。

白姒桐轉頭,隔着一道簾子,她惶惶望着外面的人。

眼睛裏是恐懼,還有絕望。

顧世薇沒有猶豫,她掀開簾子走進去,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她跪在床前腳踏上,擡手握住她的手,緊緊抓住,對她說:“撐下去,不要死。”

白姒桐臉色慘白,滿頭的汗水浸濕了整個枕頭,她已經虛脫了,依舊咧開沒有血色幹裂的唇角,苦笑着輕輕呢喃:“叫……叫世峰……”

顧世薇擰着眉頭,終于明白過來,她轉頭朝門外喊:“二哥,你進來!”

門外蔣慧章立時反應過來,她瞥眼看向一旁的顧世峰,咬牙切齒地恨聲問:“她肚子的……到底是誰的種?”

顧世峰早已被眼前的事态吓得沒了聲,老太太也氣得掄起手邊的拐杖,悶聲敲在了紅木門上,厲聲喊:“說!”

顧世峰沒有一絲猶豫:“奶奶,不是我,是她勾引的,是那個賤人勾引的!”

聲音很大,連屋內的人也全都聽見了。

白姒桐像是意料之中,早就明白似的,沒有驚訝,也沒有痛苦,她眼裏那點希望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絕望和解脫。

她閉着眼睛,嘴角泛起最後的笑容,聲音像是被刀子割一般,顫聲哭道:“世薇,我好累啊……這一遭,我終于走完了,從頭到尾的騙局,我終于走完了,”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睛裏流淌下來,她滿身疼痛,“他們都是騙子,騙子……”

顧世薇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也有淚光,她咬唇帶着哭腔說:“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叫醫生來,快叫醫生來!”顧世薇凄厲地朝外喊着,整個顧宅的人,似乎沒有人聽見她的話,全都無動于衷的站在那道門檻外,漠然地看着這一場悲劇。

老太太眼睛裏冷漠,恨聲吩咐:“拖出來,沉在這塘裏!”

身後榄菊愣了下,老太太又喊道:“都聽不見麽?!”

榄菊惶然說是,帶着幾個人進去将人拖出來。

顧世薇見狀哭着喊着說:“不要,你們不許動她,不許!”

西苑門前是一個荷花池塘,裏面只有枯敗的殘葉,前幾日結冰的湖面剛剛化開,是冷冽到骨子裏的寒。

幾個婆子丫鬟将渾身帶血的白姒桐架拖了出來,顧世薇一個人根本招架不住,她凄厲着哭着喊着,跟在身後拼了命地拖着她,“不要這樣對她,不要這樣!”

“沉下去!”老太太眼睛裏沒有一絲留情,冷聲吩咐道。

湖水冷冽徹骨,白姒桐被扔進了水中,顧世薇眼見着這一切的發生,她再也忍不住了,瞬間也跟着跳進了池塘裏。

她從來不知道,流水也會是刀子。

割在臉上,這樣冷,這樣疼。

鏡頭切換至那個午後,陽光淡淡散下來。

空氣裏有沉浮的灰塵,飄散在那道光亮裏。老舊的雕花木桌上,顧世薇撐着頭打量這張臉,瑩然的側臉上透着微微病态的白,細微的絨毛在昏黃光芒的照射下,生出些許柔然的清絕來,高挺的鼻尖之上,是一雙冷眼狹長的眼睛。

眉梢輕顫地瞬間,她嫣然笑着騙她說:“四妹妹,我愛你。”

她知道,那是假的。

可還是沉淪了進去。

這是一場騙局,白姒桐活在騙局裏,她同她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假的。

唯一一句真話,是在更衣間那個吻後。

她說:“阿薇,我愛你。”

顧世薇心如刀絞,她奮力将人抱出來,渾身是血,整個人沒有一點生的跡象。

連同那個孩子,一并死了。

顧世薇抱着白姒桐的身體,渾身濕透,她嘶吼着喊:“你們是兇手!錯的是你們,是你們将她活生生綁進了牢籠裏,一點點磨滅她所有的希望和生機!你們全都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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