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路坎坷,但有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這是皇兄曾經說與我的,我又說給了戚容與。

那時一無所有的戚容與在街頭上靠賣字畫度生,意氣風發的齊思逸打馬過禦街沖撞了寒酸書生的書畫攤,若落到說書人嘴裏肯定又是你侬我侬比翼連理的佳話。

戚容與離開我府上去做皇帝時,整個府上前前後後都翻了個遍,唯恐落下曾經來過這裏的痕跡,但我寫與他的字句都疊放的整齊放在書櫥中,那張寫着‘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被放在了最上面。後來我被囚禁,自知緣滅,便将那厚厚的一疊紙讓息雨隔着牆全部都扔了出去。

如今寒珏波瀾不驚的說出這句話倒讓我心中微微驚了一下,望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想說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說什麽呢?怕他裝滿希望的眸子變得沮喪,怕自己又牽扯進一段風流公案。

嘗過情的滋味,曉得那是讓人生死不能的東西,我又怎舍得把寒珏牽扯進來?

正兩難間,息雨端着藥碗邁着重重的步子進來:“寧風說我不會熬藥,我還偏不信!”看着我笑道:“殿下,您嘗嘗我剛出鍋的藥,看味道對否?”

寒珏接過他手中的藥碗,用湯匙舀了一下,細細吹涼,送到自己口中品了品,皺着眉把藥碗放回去:“藥煎糊了。”

息雨一臉吃癟的表情站在那兒,睜大眼睛望着我,我笑的有些喘,好不容易緩回氣便說道:“你當本王府上的藥材不要錢的,這個月的俸祿沒了!”

息雨谄媚的看着我呵呵笑道:“俸祿沒了沒關系,反正在府裏也使不着銀子,只要殿下不告訴寧風我煮砸了,其他一切好說。”

在我府裏确實使不着錢,那若是在外邊呢?我不禁為寧風口袋裏的錢表示深深的擔憂。

見我出神,息雨又把聲音提高了幾度:“殿下!”

“方才我在為寧風囊中的銀子致哀。”我解釋道

“殿下同意了!”息雨狂喜着往外跑去,不用說肯定是去找寧風炫耀去了。

“殿下先睡會吧。”寒珏笑看着息雨。

累了大半天确實有些累了,遂合上眼不再說話,聽到腳步聲遠去,寒珏定是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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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時外面夜色已濃,房間裏已三三兩兩的燃起蠟燭,寒珏正坐在窗邊手持銀剪剪去燃過的黑色燭心,一派安靜從容。

從前默染在時,我也曾與他在夜聽雨打芭蕉,下一局生死棋。窗臺、燭光還是以前模樣,怎麽世事就變得那樣快……

寒珏察覺到我已醒來,笑着扭頭看我,向我比劃着手勢:“殿下,醒了?”

他這一笑不要緊,我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卻像浸在春風中,暖氣熏人。是了,寒珏何其無辜,人前笑臉背後算計我的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今上和老狐貍劉相,從來都不是寒珏。

我掙紮着爬起來,寒珏似是了解我心思,未加阻撓,只批了件厚衣裳在我身上,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剪燭窗下。

息雨這時又端了碗藥黑乎乎的藥進來,邊走邊抱怨道:“今天也不知怎麽了,寒公子把原來熬煮的藥罐藥碗全部都換了新的,到天擦黑時,今上又命人送來一套全新的碗筷,害得我把藥湯倒了又倒。”

我心中一滞,早已明白因果,便笑道:“正好有機會鍛煉鍛煉你煮藥的手藝。”

寒珏神色凝重的看着我:“殿下真會說笑。”

飲罷苦藥,我擺平棋盤,又将黑白子分開,予寒珏白子,自己留了黑子,棋子嘩啦啦的歸入玉質棋盒:“沒什麽說笑不說笑,本王對那些肮髒事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願追究罷了,說到底是本王擋了那人的帝王之路,阻了劉相一黨的野心。”說着落下第一顆黑子。

寒珏手中撚着白子卻顯得無從下手。

“棋局剛開始,寒卿怎的如此猶豫?”我笑道。

寒珏終于下定了第一顆棋子,我緊接着下了第二顆:“先帝在時,劉相一黨在朝中的勢力就已盤枝錯節,更遑論今上還有本王這個阻礙。”

寒珏不解的擡頭望着我。

“他們既然能保今上從一位庶民登上龍位,就能保第二個人登上龍位,況且只要本王還在人世一時,今上的顧忌就要多一分,既要顧着劉相一黨不敢動他們的人,又要顧着本王随時起兵,這也就造成了今上兩難的境地。”

“今上既然想動劉相一黨,就必須先動本王。”手中的黑子落定,棋局漸漸有了勝負之勢。

寒珏擱下手中的棋子,擔憂的問道:“那殿下準備怎麽辦?”

我笑着看向他:“本王能看出來的道理,劉相豈能不懂?那日的局不過是投石問路來了。”

寒珏凝眉望着我,期待着我接下來的話。

我望着眼前黑白分明的棋局說道:“說的難聽點本王和劉相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都是今上用廢的棋子,既如此本王何不做一回從前的明安,親近劉相。”

寒珏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我笑道:“本王從前既不想做砧板上的魚也不想做宰魚的刀,可如今形式變了,本王也不過是應勢而為。”

落下最後一子,輸贏已然分曉。

寒珏想再說什麽,本王指着面前的棋局道:“本王輸了。”

寒珏仔細的觀察棋勢,看了許久才道:“殿下沒輸。”說着便拿走一枚白子,眼前的棋局輸贏逆轉,半晌又道:“殿下在我這裏從來沒輸過。”

打從我認識寒珏一直到現在,寒珏都是個死心眼的人,眼睛只盯着自己認為最好的,其他的一概不瞧。可他生來門第便高,是本朝唯一的侯爺之孫,地位可想而知,現今妹妹如寄又做了皇貴妃且是日後皇後的不二人選,日後能看在眼裏的必定更少,想到這裏我不禁為寒氏一族的後來擔憂,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在寒珏這裏斷了香火,否則入到九泉之下,我該如何面對已故的侯爺?

外邊有了秋雨打芭蕉之聲,明明睡前還是豔陽高照,才一覺就變了天。

我緩緩道:“這棋局都是定好的,就算寒卿強行逆轉,可仍舊是輸贏已定,剩下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寒珏搖着頭:“一切都是我所願,一切都是我所想,不管殿下做怎樣的決定,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在你身旁。”

聽完這席話,本王有些感動了,但更多的為寒珏不值。

我是何許人也?當今聖上眼中的頭號刺,與我牽扯關系,不但會賠上寒氏一族的清白名譽,更多的是說不動還會賠上自己的一條性命,若再擴大些,那便是全族的性命了。雖然寒氏一族大多在戰場上死去,絕了後,但總有兩個傷弱病殘從戰場上頑強的活下來。寒珏就算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也應當想想寒氏一族以及自己深宮中的妹妹。

“本王乃是一搖搖欲墜的夕陽,不值得寒卿如此;再者本王從前喜歡默染,後來又……”低頭一笑,做出一副欲語先羞的表情:“本王實在不是專情之人,不值得寒卿賠上全族人的性命。”我再三道。

寒珏瞬間怔住了,臉上的期待漸漸換成哭笑不得的表情,舉起手還想再說卻也是無力的放下,不再言語。

任何人都不能置他人性命于不顧,何況是心底善良的寒珏,我再重要,也不過是一條命,重不過寒氏一族的數十條。

寒珏起身告辭,我喚來寧風、息雨讓他們小心送寒珏回府。

下了那麽長時間的棋,又說了這樣多的話,不由得身困疲乏,伴着稀稀拉拉的雨聲入了夢便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天後一大早用過飯,便乘了頂轎前往宮中謝恩。

還未見到今上,便已見到了跪在鹹寧殿前石階上的劉願,左右臉頰都腫了兩指高,平日整齊的發髻也散亂的披在肩上,經過風雨一夜的洗禮,猶如霜打的青葉搖搖欲墜。

我停在他面前伸手欲拉起他,卻聽他道:“殿下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比較好。”

知道他在說那天雅會上的事,收回放在半空的手,我道:“本王都不在乎的事疏桐想那麽多幹嘛?”

劉願略一驚訝,随後又道:“殿下不在乎的事有人在乎。”說着抽了抽發紫的嘴角,發出“咝咝”的聲音。

“這是與你父親争吵了?”我轉移話題道。

劉願別過頭恨恨道:“不是!”

我望了望鹹寧殿前安靜的侍衛和往來有序的宮人,凝眉道:“莫非是陛下……”

“與陛下無關!”劉願急忙辯解道。

有時越是急于解釋的事越是讓人懷疑,我便說道:“本王去找陛下。”

劉願在本王語帶譏諷:“我與陛下之間的事你憑什麽去找陛下?難道憑的是你這個皇弟身份?”

他這麽一問倒是把我問住了,按理說人家小兩口事我确實沒什麽權力過問。

“我去向陛下謝賞賜藥罐藥壺之恩。”說着便向一旁的宮人道:“勞煩公公前去禀報。”

公公斜睨了跪在階下的劉願,便笑道:“秦王殿下稍等。”

等了片刻那位公公便出來了:“陛下有請。”

殿中香霧缭繞依然有,濃香馥郁的酒氣,今上坐在重重帷幔後面靠着軟枕臉頰暈紅,一看就是喝多了……

“臣弟參見陛下。”

上面沉默半晌才懶懶的說道:“是岚止來了,怎與孤這樣遠,坐到孤身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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