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皇兄曾說過:“為人處世不應太過執着,應懂得順勢而為,這樣才能不自讨苦吃。”

可惜皇兄當年雖對我說了這些至理箴言,自己卻未逃過命運,如今我又步了他的後塵。我的執着緣自哪裏,又要消弭去哪?

想起昨晚我與今上的對話不禁渾身寒戰,夏尋啊,從今往後我齊思逸少不得要利用你打壓劉相了,你可莫要怨我……

我于睡夢中輕輕扯着夏尋的袖子說道:“夏尋,今天花園裏的桃花開的極好,我們一起去放風筝吧!”

扯着袖子的手被一雙溫熱的手包裹,夏尋輕聲細語,恐驚了我那個并不存在的夢:“我就知道你記得,我就知道……”小小的啜泣聲聽起來并不真切。

我又道:“夏天的夏,尋找的尋,我又怎會不記得。”

夏尋把我那只手握的更緊了:“這十幾年來,我在夏國王宮裏聽着關于你的所有消息,每聽到一次便心驚膽戰一次,你在齊國受苦受難,我在夏國擔心擔憂。你說你怎麽這麽好,只遠遠的望了你一眼,便把我的三魂七魄都奪去了。”

大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那顆陳朽的心陡然間酸起來,化作一滴眼淚挂在眼角。我知道這滴眼淚來的正好,故而不加掩飾。

果然不出我所料,夏尋當真上了我的這個當。

戲要演的逼真,才能讓人不看出破綻。

我閉着眼抱住他,頗有抓住救命稻草的意味。他也反過來緊緊抱住我,将我抱到床上,察覺到他也要躺上來時,我便假裝夢中不老實,輾轉到床邊,使其不能再容人。

夏尋笑了笑,道:“好好睡!”

在他離開之後我睜開眼,見寒珏正無聲的站在我面前,目光銳利的像把劍,直擊我胸口。我往裏挪身,道:“躺下吧。”

寒珏依然寒着臉躺在我身側,我望着帳頂,問道:”你有沒有被人利用過?”

等我反應過來寒珏口不能言時,便覺得有些失望,不能徹夜長談,更不能抵足而眠,我這個秦王當真憋屈的很。

我及時的閉了嘴,這次是真的閉眼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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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寧風說夏尋随着他父王進宮了,寒珏也回了寒府。于是用完飯後便把自己鎖在書房,磨墨蘸筆忙得不亦樂乎,顧易所住的藕德院離我書房甚近,那邊叮咚響琴聲在書房裏聽的一清二楚,也算是在焦慮之餘能得到些安慰。

接下來的幾天夏尋再沒有過來,寒珏倒時時來我府中,與顧易商讨琴聲笛音上的事,與我也不大常見面。

聽寧風說夏尋回去受了夏王十幾鞭子,起因是與我這個無能且斷袖的秦王混在一起。

十天後終于把戲本脈絡整理清楚,也命寧風從外間找來幾個眉清目秀的小戲子來練腔,顧易的琴聲精妙,一音一字甚是精确,只少了些風花雪月的情趣,聽的人昏昏欲睡。幸而寒珏願以笛音和之,才添了些趣味,不至于讓人聽戲時睡着。

十一月一日那天晚間我才帶着顧易等人到鹹寧殿觐見。今上如往常一樣端坐龍位,身邊是皇貴妃寒如寄,再往旁邊數就是今上的衆位嫔妃們。

今上開場時說了些兄友弟恭、天下祥和的客套話,我等才敢落座。

落座後身邊服侍的宮人又忙活了一陣,将事先準備好的衣裘一件套一件的披在我身上,我無奈的笑道:“臣弟雖身子不好,但也不至于如此興師動衆,反倒搶了陛下的風頭。”

顧易、寒珏是我帶進宮,自然與我坐在一處,劉願與今上關系密切,自然與旁人不同,坐在我對面那一席,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黃湯。

夏王與夏尋都着紅衣紅裳,眼尾一抹紅。

與夏王坐在一起的夏尋隔着舞女層層疊疊的紗衣沖着我笑,我也沖着他一笑。

從夏國進貢來的舞女雪白的肌膚若隐若現,柳腰一握,旋轉間便把媚眼抛向坐在高位的今上,我坐在下席,離他們的距離近些看的真切,但今上坐在高高的皇位上,莫說抛媚眼,就算是把眼睛累瞎我也确定他看不見。

今上舉起酒杯道:“夏王千裏迢迢來我齊國,吃住可還習慣?”

夏王舉杯起身:“謝陛下關心。”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之後,望着我身後的寒珏說道:“那位就是寒侯爺之孫?”

寒珏起身,執杯望向夏王。

我起身笑道:“是。”

夏王探詢的目光凝視起來:“寒公子果真是靜谧出塵,見之忘俗!”

靜谧出塵聽起來不像是誇人的話,我回道:“三王子亦是玉樹風姿,我等不及其萬一。”

聽着是些互相吹捧的話,其實已經暗流湧動。

夏尋也起身舉起酒盞:“秦王殿下謬贊了。”

“齊夏本是鄰國,俗話說睦鄰友好,今見皇弟與夏王如此,孤心甚慰!”今上坐在上面發了話。

我們共同轉向今上,舉杯道:“恭祝陛下福壽齊天!”随後便落了座。

劉相道:“夏王是第幾次來我齊國?”

夏王笑道:“十五年前來過一次。”

劉相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然後道:“十五年前,秦王殿下應該都還記得吧?”

夏尋一臉興奮的望向這裏。

我淡淡笑道:“那時本王年幼,許多事不記得了。”

劉相又道:“秦王殿下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也不知那個人如何想?”

歌舞乍停,劉相的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劉相像是要把那個秘密告訴全天下似的,繼續說道:“秦王殿下當年費盡心力要查出那人的死亡真相,這麽多年過去了,殿下可有什麽收獲?”

今上靜靜地望着我,夏尋也斂了笑容,我一時成為衆矢之的。

皇兄死後先皇也就是父皇封了他住的茗苑宮,抹了他存在過的所有蹤跡,将他變成所有人都不敢提的噩夢,可我卻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對我的好,我始終不相信平時溫潤的他會變的那般無恥。

我望着劉相淡然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多提無益,況且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不提那些不吉利的事。”

劉願在一旁道:“殿下說的是。”說着向我舉杯。

劉相舉杯向今上說道:“臣一時想起來舊事,才與殿下多說了幾句,還望陛下莫怪!”

今上幹了杯中酒:“皇弟向來是個有主意的,要不是劉相提起往事,恐怕孤還不知道有這檔子事。”目光轉向我:“皇弟以後有什麽事只管告訴皇兄,皇兄也好幫你。”

我起身謝恩,道:“臣弟确無甚大事,劉相方才言重了。”

又一撥舞姬上場,我于熱鬧中起身,見今上斜坐在椅子上,雙眼望向了舞姬。

又一曲舞罷,夏王說道:“不知陛下是否中意?”

今上緩緩說道:“都說夏國美女舉世無雙,今日看來名不虛傳!”

寒如寄挺着肚子知趣的退了下去,也帶走了女眷宮娥:“臣妾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回宮了。”頓了許久見今上并沒有挽留她,便轉身離去。

寒珏目送着他妹妹離去。

其中一位最豔麗的舞女大膽的站起身,直往今上那裏走去,夏王也不阻撓,今上也不發聲,全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見那名女子光着腳拾階而上,走到今上面前一個旋身落在今上懷裏,紗織的紅色舞衣飄飄揚揚的落下,将兩人困在裏面,就像大婚時的紅蓋頭,旖旎美滿。

衆人忙低頭避諱,我望着眼前那雪白的酒杯,茶水忽起波瀾,我舉目望去,原是位着粉色衫子的姑娘停在了我面前朝我敬酒。

我欲接過酒杯時,夏尋大聲喊道:“喝不得!”

席間一片嘩然,我手中的酒盞晃了三晃,姑娘神色嫣紅,我迷茫的望向夏尋。

夏尋走到我身前說道:“你要是喝了這杯酒,你必得娶她!”

“這是何理?”

“尋兒,不得胡鬧!”身後傳來夏王的訓斥聲。

夏尋奪過杯子繼續道:“你別問了,總之就是不能喝!”

姑娘眸中霧氣升起,咬唇跺腳望向我,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忙道:“姑娘恩德齊某不敢忘,還望姑娘日後覓得良人雙宿雙歸。”

坐在最上頭的今上懷抱美人頗有興致的望向我,身後的寒珏也走到我面前看着那位姑娘。

姑娘眼中霧氣逐漸彙成淚珠刷刷的留下,我從來都是見不得人流淚,更何況是個嬌弱貌美的女子。罷了,反正府上各路細作已經有了,也不差夏國這一位。

我正打算收留她時,夏尋忙舉杯單膝跪在我面前,大聲說道:“我夏尋仰慕秦王殿下已久,今日蒼天作證,黃土為憑,我夏尋願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戲演的差不多了!”今上最先開口道。

底下妃嫔官員一陣附和。

夏王緊接着說道:“陛下說的是,尋兒自小喜歡胡鬧,方才又讓大家見笑了……”

劉願喝着酒幽幽說道:“是不是戲大家夥心裏都有數。”

夏王臉色難看起來:“閣下所言何意?”

“是不是戲夏王心裏有數。”劉願又道。

“不得無禮!”劉相發了話,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位姑娘顯然懂了眼前的局面,狠狠的咬嘴唇低頭掉淚。

坐在陛下腿上的那位紅衣女子,輕聲道:“我這位妹妹歷來性子孤傲,陛下也該為她找個好人家。”

今上淡淡一笑,道:“孤這個皇弟自小矜傲任性,還怕辜負了人家的錦瑟年華。不如這樣吧,你看這席間何人能入得了你妹妹的眼,孤便許了她。”

紅衣女子掩嘴笑道:“還是陛下貼心,我這個妹妹眼光甚高,這個席上能入她眼的怕也沒有幾個人……”轉臉向那位姑娘說道:“陛下許了你跟着他。”

姑娘還想再說什麽,坐在陛下身旁的姑娘帶着命令的口氣:“還不快謝陛下隆恩!”吓得我面前的姑娘雙膝一軟直直的朝我跪拜下去!

在這個宴席上,只有一人能接受跪拜禮——那就是坐在上面的今上!姑娘大約是初進皇宮不太懂的規矩。

我慌忙扶起她,又向今上拜道:“姑娘初聽消息,大約是驚着了。”

今上不慌不忙的說道:“孤看她拜你拜的很順理成章。”

我伏下身子道:“是臣弟的不是。”

夏尋在一旁鳴不平道:“剛才我看的真切,分明是這位姑娘被吓着了才會如此!”

劉相道:“三王子如何看的真切?”

“我用眼睛看的!”夏尋嗆道。

劉相呵呵笑了幾聲,接道:“三王子心思單純,莫叫人利用了這片赤誠忠心。”

夏王起身向劉相道:“多謝劉相大人提醒。”又向夏尋說道:“胡鬧夠了就回來!”

夏尋不屑道:“本王想信誰就信誰,劉相大人未免是多操心了!”

“本相只是見不得三王子一片真心錯付。”劉相淡然說道。

夏尋氣憤道:“本王這一片真心還輪不到劉相操心!”

“尋兒!”夏王不悅。

夏尋依舊站在我面前,與他父王賭氣。

“各位卿家請坐吧!”今上終于發了話。

我扶着跪的發麻的膝蓋,剛要起身時,寒珏、夏尋同時伸出來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收藏,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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