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劉願笑的越來越猙獰:“殿下應該擺上幾桌宴席,再挂上紅綢帶紅燈籠,來祭奠亡靈比較合适!亦或者如陳公子一般拿把刀把脖子一抹,雙眼一閉,今日不管明日事!”

正凝神細聽,劉願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刀,長約三寸,寬半寸,是一種極細的刀刃,常見于宮中秘衛。

劉願雙眼閃出幽藍的火光,轉眼間便又換了一副形容,只是那把刀依舊抵着我胸口。為避免老眼昏花認錯人,确認過之後許久才道出一聲:“默染。”

配着默染充滿恨意的眼神,我的喊聲如三更夢中的呓語自天邊傳來,恐吓跑旁人,驚醒自己。

“默染。”我又輕喚了一聲。

默染手中的短刃瞬間變成了他最愛的那支牡丹簪子,輕輕的拉起我的手,将它親自交到我手上:“殿下,今上并非愚昧昏庸,只因劉相權勢滔天,壟斷兵權,讓今上做了個傀儡皇帝,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失意至極。”

故人夢回,不想談起其他,可一時又找不到适合的話語來。

默染又道:“我弟弟蕭雲已投靠劉相一黨,殿下今後行事還是要小心些。”

我道:“當年若非我執意把你帶回府中,你與小雲又怎會到今日這般地步。”

“殿下不必自責,默染與這世上所牽挂者唯小雲與殿下二人,若殿下一舉成事,饒恕小雲一命。”依舊是溫潤的模樣。

“默染,回來吧,回來我們去彈琴,去隐居。”

原本清俊的面容霎時間變成一架骷髅,直望着我笑:“殿下所思并非默染,殿下對默染的只有愧疚,但默染無怨無悔。”聲音飄在半空中:“不必挂念,顧好自己。”

“默染!”從胸腔中擠出這句話之後便一直咳嗽,眼看着連那具骷髅也消失在眼前,我不顧一切的想抓住些什麽,或許單純是希望默染留下來。

這原本就是我的妄念,拼了命的想留下他,卻見他化作一束火消失在空中,留在我手裏的只是燃燒過的灰燼,但那樣也是知足的。

眼睛猛地睜開,方發現是夢,寒珏坐在床沿望着我,滿屋的紅燭已燃了一半,燭淚堆積如山。

寒珏喜悅的望着我:“殿下,方才吓死我了。”

Advertisement

拽着寒珏的衣袖,我又開始颠颠倒倒的問起問題了:“都怪我當年自恃聰明,把默染帶回府才讓他趟了這趟渾水,那天死在臺上的人是我才對,是我害死了他。劉願說的對,是我懦弱,母後因我而死,默染因我而死,我卻什麽都不做只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個個的死在我面前!”

寒珏翻過我的手掌心,一筆一畫的寫下:“殿下放心,凡事有我!”

我望着寒珏擔憂過度的臉,嘆道:“你見過我皇兄吧?”

寒珏默認。

“你信我皇兄會做出那等□□之事嗎?”

寒珏沉默。

“我不信!”我斬釘截鐵的說道。

九歲那年三月初,冰雪初融,柳梢淺綠,正是人間好時節。

我拿着剛做好的紙鳶穿過百花盛開的禦花園,路過小荷初露的蓮花池,來到皇兄的宮門前。宮人們最愛貪懶,從宮門到殿內竟空無一人。

皇兄定是去了最愛的書房,腳步還未踏進書房,便聽見男女嬉笑聲從裏面傳來。

“殿下……”從房間裏傳出一句千嬌百媚的聲音。

這聲音我識得,是餘妃——父皇的新寵,長得美麗極了。

我心裏一震,預感到大事不好轉身就要離開,裏面卻傳來了皇兄有些慵懶的聲音:“今日你服侍的甚好,怪不得父皇喜歡你!”

透過朦朦胧胧的窗紗,我看見皇兄把餘妃壓在身下,雙人□□,就像之前父皇與劉妃那般。

“外面謠傳殿下□□,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

“聽謠傳聽的久了便想把它做成真的,今日還得謝謝劉妃娘娘成全。”皇兄的唇輕輕碰了碰餘妃的唇。

餘妃卻像不知足似的,勾住皇兄的脖子:“奴家也正是二八年華,每日卻不得歡樂,幸而殿下垂憐,才讓奴家像今日這般暢快。”

“殿下!原來您在這兒啊!”息雨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吓得我一個冷顫頭重重的磕在了窗棂上。

裏面的人也聽到了息雨的聲音,更聽到了頭碰窗棂的聲音,二人急忙下床窸窸窣窣的穿好衣裳。

我低着頭忙拉着息雨離去,可還沒走多遠就被皇兄叫住:“思逸,你留下!”

息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見皇兄只讓我自己留下,他便一溜煙的消失在牆角處。

我低着頭不敢看皇兄臉色,被人撞見了這般沒顏面的事,皇兄大約也是羞愧難當吧。

我跟着皇兄重走進書房,餘妃剛理好發鬓 ,坐在桌旁神色自若。

我依舊不敢看皇兄,只低頭纏着腰上的流蘇。皇兄驀然蹲下身,冰涼的手指探了探我額頭的上,柔聲道:“疼不疼?”

我木然的搖搖頭。

皇兄拿走我手中的紙鳶,又問道:“方才思逸看到了什麽?”

我急忙解釋道:“我什麽都沒看到,我剛走到院子裏息雨就喊我回去,我便跟着他回去了……”

皇兄抓住我絞穗子的手,輕聲道:“說實話皇兄也不會怪你。”

我瞬間感到了悲傷,緊緊的抓着皇兄的衣袖:“皇兄不是答應過我嗎?皇兄怎的說話不算話?”

皇兄抱我在懷,沉聲道:“是皇兄不好,是皇兄食言。”

“我與你皇兄可是真心相愛,就算你告到陛下面前,我也願意與他生同衿死同穴。”餘妃從旁幽幽道。

“真心……”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兄,原來皇兄臉上一絲愧疚之色都無。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出的書院,不知道到底是誰告發了他們,也不知道皇兄與餘妃是什麽時候被抓起來的,只知道我去天牢看望皇兄時,額上的傷還沒好。

屏退了看着皇兄的官差,也屏退了寧風、息雨,直到牢中只剩下我與皇兄二人時,我才擡眼望着一身青色衫子的皇兄。

那天出事時與今天的打扮一模一樣。

皇兄從地上站起,脫下還算幹淨的外衫鋪在草堆上,示意我坐下。我并沒有如他願的席地而坐,地上的涼氣透過厚厚的衣衫直抵心肺。

沉默許久,還是我先開了口:“皇兄,出去以後好好生活。”

皇兄疑惑的望着我,不知我所說何意。

我拾起一根略硬的稻草在地上漫無目的的畫圈:“我已經安排好了人,今夜三更時分會有人替你死。”

皇兄臉上的疑惑終究變成了嘲諷:“我不走。”

看來是放不下餘妃,我又道:“餘妃那邊我也安排好了 。”

皇兄摸着我額上的傷口,問道:“疼不疼?”

“疼,疼的皇弟半條命都沒了。”

“以後沒人帶思逸讀書寫字、騎馬射箭了,思逸怕不怕?”皇兄的神色我有些看不懂了。

“是皇兄先不要我的。”我垂眸道。

“思逸舍得皇兄?”

我擡眸深深的望着他:“舍得。”

當天夜裏,突降大雨,計劃敗漏,皇兄被扭送到鹹寧殿,一身青衫顯得有些破爛。

我在鹹寧殿外跪着渴望着奇跡出現,但終究是我多想了。

皇兄進鹹寧殿後當天夜裏并未出來,我跪在殿外靜靜地等着父皇的審判。

當身上不再感覺到冷時,皇兄終于走出殿外,換了件整齊的衣裳,撐了把油紙傘,為我遮擋住風雨。

我于傘下擡頭:“主意是我出的,所有的罪責都應該我來承擔!”

皇兄俯身道:“沒事了。我送你回宮。”

當年少不更事的我信了皇兄那句沒事了 ,回宮的路上我也沒再問父皇到底如何處置這件事,只知道皇兄在一個桃花盛開,蓮葉初露的晚上投了湖。屍體被打撈上來時,皇兄手中緊緊攥着一塊絲織的綢子,那塊破布是從衣角上撕扯下來的。

我趁宮人侍衛手忙腳亂時,偷偷把破綢藏了起來,這一藏便是十三年。

說着從荷包中拿出那件破布,向寒珏說道:“你看看這塊布料有何不妥。”

寒珏結果那塊破布,逆着燭光看了好大一會,才道:“這不是殿下之前愛穿的衣服?”

我搖頭道:“天下間一模一樣的東西多了去了。”

雖然與我平日所穿衣物相似,但終究不同。手中所拿布料比雲絲織就的布匹要硬一些,若不是我奢靡成性,也不會看出其中二者差別。寒珏不識得也正常。

寒珏把布料還給我,側身望着我:“殿下還是放不下那人之死?”

寒珏能由布料想到皇兄,這讓我有些驚訝。

“本王不信皇兄會做出那般輕狂無恥的事!”我回望着他:“你怎麽知道這塊布料的由來?”

“當年我就在殿下身後,只是殿下一直都往前看,不曾發覺我。”

我收起布料:“當年本王眼中心裏只有皇兄,事事以皇兄為準則,可到最後竟是皇兄暗地裏做了那些事……”

“所以殿下這些年來一直暗中調查他的死因?”

我悵然道:“是,可本王的處境你現在也是看到了,名為秦王,實際上還不如普通百姓自由。要查死因,談何容易!”

“或許我可以幫你。”寒珏一字一字的比劃。

我發自內心的笑了:“寒侯爺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忠賢名聲,若因此事毀于一旦,豈不是本王的罪過。”頓了頓,又道:“安心做好你的國舅爺,過好你的閑散日子,對本王來說也算是一點安慰。”

調查皇兄死因這件事說到底是我的私心,私心将皇兄的事全部攬下。

寒珏不再看我,對着窗外明月,只留了個背影給我。

但他的話卻提點了我,既然自己做不到去大理寺查檔案,那就可以在大理寺安裝個眼線,就像今上與劉相在我□□中安插的細作,為我通風報信,必要時裏應外合。

但我被囚禁兩年半,朝中官員早就換了幾波,眼下認識的人又都與今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要說能用的人……只有顧易了。

“什麽時候下雪?”

“或許明天,或許後天。”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冬日漫漫,守着我作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