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珏卻不動分毫,哭笑不得的望着我:“藕德院讓顧易住了,我無處可去啊!”
我往裏挪了挪,幸而床夠大,躺上兩個人綽綽有餘,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他躺下:“你要是在我府上凍壞了,本王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寒珏迅速的爬上來,和衣躺下,靜靜地躺在我身側。
身側忽然多了一個人,心底裏卻也是前所未有的踏實,但我亦知道有些事當斷則斷,默染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被我這個廢太子牽累的丢了性命。
我于燈下仔細端詳着信封,信封用蠟密密的封了,摸起來厚厚一疊,裏面還有塊硬硬的物事說是玉佩但比尋常玉佩要小得多。
夜深人靜時,最适合談心。
“本王的身子還能撐多長時間?”
寒珏不答我,我便自言自語道:“差不多再有兩年就可以去見皇兄。你說他們還在奈何橋邊等本王嗎?”
寒珏側身留給我一個後腦勺,我又道:“本王這二十多年欠了許多人命債,雲夢澤水災一案,母後撞柱一樁,默染自盡于本王面前又一樁。樁樁件件都不是本王親手所害,但總與本王逃脫不開關系,算起來,本王死後得入無間地獄,還是不要遇見他們的好。”
若遇見了他們,我要如何面對他們;若遇不見,永生永世就算見了,也認不得了。
我撫着略硬的信封,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打開,塞回枕頭下便閉眼睡去 。
我善于自欺欺人,就當是給自己的一個念想,就當是默染還沒走。
第二天天大亮時,寧風便嬉笑道:“外邊下了好大的雪,才下兩個時辰,就已有腳脖子深。”
還在賴床的我一掃胸中郁悶,驚道:“真的下雪了?”
寧風邊兌熱水邊道:“是啊,聽說城外梅園的紅梅一夜之間全都開了!”
我以平生以來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又漱了口,推開門時雪花翩飛将世界染成一片白色。一片雪白中站着一身紅衣的寒珏,立在那幾竿雪壓彎的翠竹前,笑吟吟的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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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寧風手中的狐裘:“去藕德院叫顧易,今日本王與他們去城外踏雪尋梅!”
寧風答了聲是,息雨才揉着眼走過來,一聽見要去城外便拍手大贊:“那我們也可以去嗎?”
我笑道:“當然!今日就放你與寧風一天的假,願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
不一會兒,顧易也換了件素色衣衫走在寧風後頭。
我計劃道:“聽說城外的紅梅開了,本王有兩年沒去過那片梅林了,今日正好無事,我們一起去賞紅梅,就當是給自己一個願想。”
顧易垂下眼皮道:“家父之事……”
我道:“昨日劉願來時今上已經下旨放了你父親,賜黃金五十兩,準他回家養老。”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丢了官,但好歹保住了一條命。”
顧易忙行了一禮:“謝殿下!草民不在乎的東西想來家父也不會在意。”
“應謝今上。”我道。
顧易立刻跪在地上向着皇宮的方向叩了三個頭。論起古板,顧易一點不輸翰林院的老學究們,但古板有古板的好處,比如執掌法律條文。
我與寒珏坐上了馬車,顧易卻停在馬車前面凝眉深思:“草民……還是當個趕車的馬夫比較好……”
我知他誤會了我與寒珏的關系,想解釋也不知從何開始,便由着他想,只是驅車這回事涉及到生命安全,便多問了句:“你會?”
顧易慚愧道:“草民小時頑皮,曾趕過鄰居二大爺家的牛車。”
我與寒珏擔心的互望了一眼,沒再說什麽。
剛出城門便聞到了一股冷冽的香味,馬車的速度随着游人的增多也漸漸慢了下來,直到後來被一輛香車撞上,我與寒珏才下了馬車。
被撞的馬車主人是位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瞪着趕車的顧易,早知道會出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麽早出事!
那位姑娘掐着腰,柳眉倒豎,指着面不改色的顧易:“你……賠!”
顧易在那裏面無表情,連聲調也與平常說話沒什麽兩樣:“是姑娘先撞了我們的車。”
那位姑娘也是個脾氣火辣的人,一聽顧易不僅不道歉,反倒指摘起自己的不是,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戶部尚書的女兒!”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那姑娘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像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周圍人紛紛從撞車事件議論起她的美貌,那姑娘微仰着頭,驕傲全都寫在了臉上。
我低聲對身側的寒珏說道:“戶部尚書家的女兒怎的如此刁蠻。”
寒珏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向我說道:“如寄從前也是如此。”
說起如寄我總是心有戚戚然:“那時本王只覺得她俏皮可愛,沒想到如今再一看竟是這般景象。”
寒珏看着我笑道:“殿下心境不似從前自然看到事也就不一樣了。”
在一片誇贊聲中,顧易擡起眼皮大略掃了一眼:“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姑娘莫說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就算是今上到來也是要講道理,遵律法!”
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大約是聽慣了奉承話,乍聽到顧易這般話語氣的兩眼發紅,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可惜的是顧易并無一絲一毫的憐香惜玉,繼續道:“在這條路上所有的馬車都是朝着南方向行走,只有姑娘的逆道而行,如今撞壞了我的馬車,竟還把罪名扣到我頭上,這是哪裏的道理?”
姑娘見說不過他,哭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
這時從人群中擠出來一位男子,峨冠博帶,另外有些眼熟。
想了許久才想起來是之前雅會上彈琴的那個陸藝,陸博雅,又是一個與顧易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我悄悄向寒珏說道:“這兒的爛攤子就讓顧易自己處理,咱們先去賞花。”
寒珏點了點頭,我們二人便消失在人群中,走了老遠,還能聽到幾人争執的聲音。
走了許久,額頭上還出了一腦門的汗,身上愈發熱起來,我們索性把身上的暖裘脫下搭在胳膊上。終于在氣喘籲籲時,寒珏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東方,一臉驚喜。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山間霧氣迷蒙,籠罩在半山腰,紅梅競相開放,像是着了火一般将白茫茫的天地燒了個通透。
我扶着胸口順着氣道:“這般好景色以後要是看不到了,恐怕我會想念的。”
寒珏攙着我:“殿下朝朝歲歲都能看到。”
走到山腳下,邊攀登着臺階邊說道:“從前母後住的織香宮裏也有幾株,只是長得歪歪扭扭不似山間的恣意。”
聽到我講述過去的事,寒珏顯得很高興。
“母後宮裏的梅花長得甚高,我每次想要折花時都要母後抱着我才能夠到。宮裏的梅花也最會挑時節,總是等到下大雪時才開。”
但父皇似乎不喜歡那幾株梅花。
說到這裏,我住了嘴,因為下面的事涉及到皇家醜聞。
我五歲的時候,大雪初霁。父皇已經半個月未踏足織香宮,但母後依舊像往年一樣抱着我折了枝最好看的梅花。之後,母後因宮中有事,便留我與宮人一起玩耍。
那時年少喜歡自作聰明,趁着宮人不注意我便抱着寒梅溜進了父皇的寝殿,那時寝殿裏熏着龍涎香,宮人也都不見了蹤影,我便順順利利的走到了父皇慣睡的床邊。
薄紗香霧,父皇與劉妃正□□相見。我瞧見父皇伏在劉妃身上,粗魯的親吻着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脖頸……
劉妃則媚眼如絲的捧着父皇的臉,嬌媚的笑道:“陛下,皇後今日又罰臣妾抄寫經文,累的臣妾腰都酸了。”
父皇:“她是皇後,凡事讓着她些。”
“陛下,臣妾知道她是皇後,可她今日說臣妾是狐媚惑主,還說爹爹是因為臣妾的緣故才坐上了宰相。爹爹費心勞力的為陛下出謀劃策,沒想到竟然換來……”說着便要哭起來。
父皇顯出厭倦的神色,劉妃又道:“臣妾還聽說皇後娘娘念念不忘她在宮外的那個老情人。”
父皇雙手撐在床上,俯視着劉妃,聲音中辨不出喜怒:“你聽誰說的?”
劉妃得意道:“合宮裏風言風語都傳遍了,陛下難道不知道?”說着便騰出手捂着嘴:“都怪臣妾多嘴!”
父皇惱怒的往下一壓,劉妃驚呼出聲,抖着聲音說道:“都怪臣妾多嘴,陛下您就饒了臣妾吧!這事又不是臣妾說的!”
我隔着紗簾依舊能看到父皇眼中的盛怒,吓得往後退了幾步,不小心撞倒了桌上擺放的瓷瓶,清脆的一聲便招來宮人無數,一片慌亂,我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
眼看着宮人就要進來活捉我,不知從哪來的的一個青色身影牢牢的捂住了我的口,在我耳旁低聲安慰:“岚止別怕!”
聽到這四個字我便放心多了,有皇兄在,我便沒什麽好怕的。
皇兄與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長我三歲。我自懂事以來便喜歡跟在皇兄身後當個跟屁蟲,皇兄說的話我全部都信,皇兄做的事我全都支持,皇兄于我而言是親人更是信仰。
不大的手掌緊緊抓住皇兄的衣領,剛才還沒來得及流出的眼淚此刻噴湧而出。皇兄警惕的看着四周,趁宮人發現我們之前躲進了衣櫃。
劉妃的衣櫃多是五顏六色的紗衣,我與皇兄躲進重重衣衫後面。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跳到嗓子眼好像要随時離我遠去,皇兄也怕極了,寒冬臘月天,臉上的汗珠卻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我把頭紮進皇兄懷中,聽着铿锵的心跳,抖着身子緊緊抱着他。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腳步聲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後,停在衣櫃前面。
我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紅梅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那是母後抱着我摘的紅梅,掙紮着要起身去尋。皇兄緊緊的把我箍在懷裏,輕聲道:“思逸別怕,皇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