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與寒珏租了條船,沿着江河順流而下,一路上美景美人看的心裏高興。只是每晚休息時,寒珏都把客棧裏的鏡子挪走,說是晚上睡覺房間裏有鏡子不吉利。我如今跟了他,自然什麽都聽他的。

過了頭七,臉上開始癢起來,像是被蟻蟲叮咬了似的,綿綿密密,癢到骨子裏。

行到涼州時,下起了無邊的春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我與寒珏躲在房裏或下棋,或彈琴,日子過的倒也快活。

本是挑燈讀書,忽然拿書的手像是被人剁去了一樣,失了力道,書冊應聲而落。寒珏心疼的揉着我那只沒有知覺的手,我笑道:“方才沒疼,現在被你揉的疼了。”

窗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随着腳步聲想起來的還有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你們去東邊搜,你們幾個去西邊搜!記住,每一間都要仔細搜!”

疏桐來捉我們了。我與寒珏心內暗驚,沒想到疏桐竟跟我們跟的如此緊!

寒珏急忙起身收拾行李,我急得跳腳:“都什麽時候了還要那些身外之物作甚!”

寒珏依舊凝神仔細找着什麽,我心急如焚,抓了他的手便跳窗逃離,因住在二樓,窗戶外面栽着密密麻麻的小青竹,躲在裏面一時看不出來。

剛跳下來,就聽到疏桐在我們的房間怒氣滿滿:“搜!掘地三尺也要搜!”

我撫着胸口,回望寒珏,燈光幽微,映照在他臉上,豔若桃花,手中正緊緊攥着我送他的那塊玉珏。

我低聲斥道:“下不為例!”

春雨潇潇,打在臉上有些疼。寒珏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朝着我一笑,看到他的笑我便知道真有下一次我還會選擇原諒。

竹林外人馬環繞,細碎整齊的腳步聲離我們越來越近,逼得我們大氣不敢出,只縮在黑暗的一角彼此偎着,等着危險過去。

寒珏舉起手臂用衣袖為我擋住了大部分雨水,這漫天無邊的絲雨一下又是一夜,等天光微露時,疏桐才帶着人馬散去。

我與寒珏都不敢再次回到房間去拿衣服包裹,便狼狽的偷溜出客棧,為防疏桐的人馬,馬車不敢坐,大路不敢走,幸而在太陽落山前尋到了一個野村,借宿了一宿。

直到我關上破舊的房門,寒珏才一腦門栽在地上昏睡不醒,饒是我将生死視為家常,此刻也慌了神,一張一張的冷帕換着敷,可寒珏病情更未見好,反倒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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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寒珏好像發了薏症,緊緊抓着我的手不放,他渾身燒的火熱,我的手卻是冰涼。望着緊握的兩只手,心裏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不住的滴血。

此後一夜,寒珏每每不安,我便說一句:“冷思,我在。”聽到這句話,他便安靜一會,安靜一會之後,又掙紮痛苦,我便再說一遍,如此反複。

直到第二天清晨,寒珏依舊高熱不退,我心急又心焦,去求房屋主人。

房屋主人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雙眼渾濁,不能視物。老奶奶被我帶到柴房,摸了摸寒珏的額頭,驚道:“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我涕淚一把抓,跪下道:“還請婆婆救救他!”

老婆婆摸索着将我攙起:“小哥啊,你要真想救他,老身或有一法。”

我緊緊抓着老婆婆的手,像是抓住了一絲希望:“什麽方法?”

“我們這個村子常年閉塞,外人鮮少到來,但十多年前卻來了位神醫,他為我們診脈治病,神的很!”

“那位神醫現在何處?”

老婆婆笑了笑,說道:“他就在我們村東頭,你去找他吧,記得心要誠!”

“謝謝!”我道了謝便跑出門去,走到院中又折回來:“勞煩婆婆多多照看我這位朋友!”

老婆婆欣然點頭,我又看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寒珏,終于咬了咬牙去往村東頭。

寒珏一生不做虧心事,如今終于福報降至他身上。我來到神醫住所時,神醫正在院中曬攤草藥,一身青色長袍,修的齊整的胡子,幾分閑逸人的樣子。

我抓住神醫的手就要往回走,神醫卻是一副不急不慢的神情悠悠說道:“急匆匆的這是作甚?”

我急得天旋地轉,跪下道:“冷……冷思他現在高熱不退,還請神醫慈悲,救他一命!”

神醫擺脫我的手,翻着曬好的草藥:“我為何要救他?”

我稍微一怔,便道:“因為人命關天。”

神醫笑了,笑的有些灑脫:“誰的命都關不了天,沒了誰太陽都會照常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

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望着他翻弄草藥的身影:“他就是我的天。”

神醫猛地回身,目光如注:“也沒有誰會成為誰的天。”

我輕笑道:“神醫看來不光善于治病,就連猜度人心都是一把好手!”

神醫嘴角撇起嘲笑的弧度,眼中閃出精明光彩:“猜度人心可比治病救人難多了。”

知他故意為難我,我起身把曬好的草藥每樣都取了一些,撕下衣袍的邊角,包好了抱在懷中轉身便走,臨走時還不死心,望着神醫道:“這些藥若能救他的性命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便與他一起死了!到時砸了神醫的招牌可別來怪我。”

說完便一步一步的往門外走去,每走一步,心便往下沉一分,終于聽到身後有人喊:“慢着!”

我知道神醫答應了我去為寒珏治病 ,當下便深深拜了下去。

神醫背起手,道:“去把我房裏的藥箱拿着。”

“是!”

回到婆婆家時,寒珏燒的通紅的臉已經泛出幾絲蒼白,就連呼吸都弱了下去,我趕忙讓神醫為他診脈。

大約一刻鐘後,神醫邊搖頭邊道:“這位公子操勞過度,憂心憂神,又淋了雨才催發出這一場病來。”

“可還有法子?”我急得團團轉,見不得他這般慢吞吞的說話。

神醫故意與我繞圈子,我越急他越松,只道“公子可知這世上有三件事情勉強不得?”

我哪裏有心情與他打啞謎:“神醫有話不妨直說!”

神醫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坐在木桌旁,慢吞吞的飲了口涼茶,又慢吞吞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還有就是閻王索命。”

老婆婆在一旁道:“神醫的意思是……”

寒珏就像睡着了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纖長的睫毛也不像往昔一般張合,只靜靜地貼着眼皮如冬日蝴蝶般脆弱,我握着他的手道:“閻王要來索命也該把我的命拿去,寒珏何其無辜,被我牽連。”

神醫:“所以……”

“還請神醫務必使盡渾身醫術,若真救不了,還請神醫賞在下一副迷魂湯,之後将我們合葬在一起。”我無比堅定的望向神醫,希望他能滿足我的願望:“置辦棺椁需要錢,雇人埋葬也需要錢,在下路遇劫匪,銀兩等值錢物事盡被劫去,還好,我頭上的這根玉簪應該能換幾十兩銀子,若您不嫌棄,還請您答應在下!在下來世定當結草銜環!”

神醫臉上顯出動容的神色,老婆婆抽泣道:“小哥放心,老身拼了命也會把你妻子與你葬在一起!”

“我的妻子?”我有些驚訝,但随後便釋然:“誰是誰的妻子都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神醫也察覺出我們兩個不同尋常的關系,從藥箱中翻出毛筆等物,又鋪陳開平時記錄藥方的宣紙,用茶水化開幹涸的墨:“我倒是樂意幫這個忙,只是空口無憑,還得請您立個字據。”

我拿過筆,飽蘸墨水,在有些發黃的紙上寫到:相思十餘載,一朝鴛鴦盟,今日以此書為誓,從今後共看桃花灼灼,賞冬雪白頭,生同衾死同椁。末尾落款:愚人齊思逸。

剛放下筆神醫便将紙張抽走,道:“我先回家取些藥材,你在這裏看着他。”

我聽話的走到床邊,由于床木矮小,坐在地上剛剛好趴在床沿看他。

老婆婆笑道:“只要神醫肯出手幫忙,你的這個伴兒就有救了!”

“那便好。”說完我又一動不動的開始盯着寒珏了,連老婆婆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神醫再進屋時便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上面還冒着熱氣,我将寒珏的頭擡起,用枕頭墊高,便一勺一勺的往他嘴裏送。

幸好,寒珏雖無意識,但好歹還能咽得下藥,半刻鐘後一碗藥便見了底。

我将藥碗放在一邊,婆婆又送來了一碗熱粥,說道:“窮鄉僻壤沒什麽好吃的,這一碗糙飯小哥不要嫌棄。”

我道了謝只把它放在地上,寒珏還沒醒來我如何有精神吃飯?

從前都是寒珏照顧我,如今終于輪到我照顧他,我自然更盡心盡力。

疲乏之感漸漸讓我的眼皮不再聽話,我趴在寒珏身側睡的正香,感到脖頸臉頰一陣瘙癢,睡夢中撓了撓,迷糊道:“別碰我,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是嗎?”溫潤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山中泉水一樣令人舒坦。

“是啊,白紙黑字寫着呢!”我依舊以為是在做夢。

“那你可知我便是你的夫,是你的天。”

我搖搖頭:“我的夫,我的天只有一人,也只能是一人。”

“誰?”聲音輕柔的像三月春風。

“保密!”

耳邊傳來無奈的嘆息聲,我笑道:“若是冷思會嘆氣,也應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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