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端午宴

午夜的南風卷着一股栀子花香,讓微雨後的庭院溢滿了醉人的芳馨。朱蘊嬈趁夜返回毓鳳宮時,無視宮女們冷淡的臉色和白眼,滿面潮紅地鑽進了自己寬大的床榻。

她抱着冰涼的絲綢枕衾,一連打了好幾個滾,卻還是沒法緩解渾身的燥熱。

啊啊啊……那個臭道士真該不得好死,故意把她撩撥得像着了火一樣,竟然就這樣歇手了!

朱蘊嬈捂着臉細細呻吟了一聲,雙腿忍不住緊緊并攏在一起,紛亂的腦海裏像點亮了一盞走馬燈,飛快地閃過一張張火辣的春宮圖。

在劇烈的心跳聲裏,她無法自制地重拾回憶——與臭道士躲在假山背後做的那些讓人臉紅的事,此刻每一點每一滴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她的身體……竟然真的在想念他進入自己時的那份充實,還有抽/弄時就跟他本人一樣邪惡的節奏,時常不緊不慢,間或又突擊猛進,搞得她總是防不勝防,被他沒有窮盡的花招刺激得不停痙攣。

朱蘊嬈緊咬着嘴唇,心中痛恨着不争氣的自己,眼底忍不住泛起一層委屈的淚花。

說到底,他給的不過是片刻的歡快,自己為什麽就這麽貪圖?竟然好像中邪一樣,滿腦子都圍着這點破事打轉。

再說這檔子事,換了誰還不都一樣?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幹嘛只惦記着這個壞人,惦記得連夫君都快要來不及思念了!

朱蘊嬈一想到這裏,腦中就像引證似的,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爬在樹上,隔着圍牆看到的那對偷/情男/女。

哎呀,怎麽早沒想到呢?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那個臭道士……

這一晚朱蘊嬈輾轉反側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覺得心裏的煩熱消散了些,勉強合上眼皮朦胧入睡。

自從肚子裏多了這份心事,她十七年的人生頭一次變得複雜起來,再也不是奔着和夫君成親,然後一輩子生着娃、放着羊,或者悶在王府裏吃閑飯這一條線,單線的人生如今忽然分出了一條岔路,而那個臭道士正一臉笑意地站在岔路口,誘惑着自己分心走進去,卻又用身體擋住了背後的道路,讓她根本看不清前途。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這一次卻莫名其妙地膽怯起來。

往後的日子朱蘊嬈逼自己不去想齊雁錦,為了斬草除根,甚至勒令自己不準踏出毓鳳宮半步。住在王府內苑就是有這點好處——當你想避開一個人的時候,重重高牆就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只要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就決計不能在你眼前出現。

就在朱蘊嬈為此暗自慶幸的時候,她卻忘了自己的夫君也住在寅賓館裏,而她好些日子沒見着陳梅卿,心中竟也心平氣順,連一點害相思的閑情逸致都沒有。

盡管禁足的日子過得無比煩悶,時間卻仍在不經意間悄然而逝,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陽佳節。

這天楚王府中榴花如火、枇杷滿枝,阖府女眷都聚在一起過節。

楚王宗室人丁龐雜,此刻各支各房的命婦、小姐、侍女們都聚在一起,珠圍翠繞花團錦簇,一個更賽一個的珠光寶氣。

畢竟身為女子,一年到頭像這樣在大場面裏抛頭露面的日子,統共兩只手也數得過來,何況大家都是天子親族、皇家血種,天生享诰命、食俸祿的人,誰又矮了誰一個頭去?這時候自然要拿出渾身解數,處心積慮地出一次風頭。

于是只見那绫羅錦繡堆裏,金冠、珍珠、翠羽和各色紅、藍寶石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璀璨的流線,遠遠望去使人目眩神迷。偏偏就在這一派美不勝收的佳宴之上,竟有一人能夠與衆不同,生生美得拔出一個尖來。

頭戴着五毒帽的奶娃娃們只要腳一沾地,都會不由自主地向那個美人身邊湊過去,可惜也都會在幾步開外,就被各自的奶娘們從地上拽起來,又是撣塵又是拍灰地抱着走遠,偶爾幾個老婆子還會遞個複雜的眼神,交頭接耳地發幾句議論:

“那個就是王爺剛認的女兒吧?聽說是從山西來的。”

“長得也太妖氣了些,只怕不是個有福的人。”

“可不,近來楚王府裏鬧那麽多事,說不定就是她帶過來的穢氣。”

“你知道她娘是誰吧?當年我可見過,一個丫頭就把楚王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出身太低,差點就做上娘娘了……”

冷着臉在席上獨坐的朱蘊嬈,此刻當然聽不見衆人的議論。她天生唇角上翹,一抿嘴就是兩個梨渦,瞪着眼發呆也像含情脈脈,于是什麽也沒做就成了男人眼中的西施,女人眼中的沙子。

席間觥籌交錯,應酬的水酒沒多少真心,朱蘊嬈也無可無不可地喝着。

楚王這一支的女眷都聚在王妃身邊,仗着背靠實權的優越,表現得自然要比旁人更親熱些。于是自然而然地,朱蘊嬈也和柳姨娘打了一個照面,她在推杯換盞間忽然覺得面前的女人很是眼熟,稍微想了想才從記憶裏翻出這麽一號人,于是信口問了一句:“你最近有沒有丢過一幅畫?”

朱蘊嬈這一問很是莽撞,卻也出于無心——她覺得宮裏的女史既然能來審問自己,自己又擔下了這份冤枉,那麽私下問問別人也不算什麽,哪知這一問,卻往有心人的肉裏刺進了一根針。

只見柳姨娘一瞬間臉色煞白,難掩慌亂地問:“你說什麽?”

朱蘊嬈皺起眉,也不知該怎麽措辭,才能讓自己問得隐晦些。她若是能有女史那種打人不傷臉的口才就好了:“我前陣子常見你在園子裏走動,所以才問問,你真沒丢過什麽要緊的東西?”

“沒有。”柳姨娘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認,一雙眼狠狠瞪着朱蘊嬈,尖利得像兩把刀子。

奈何朱蘊嬈卻根本不會看人眼色,徑自點了點頭,還不忘好心地提醒她:“你在園子裏玩的時候,也要當心一點。”

這一句話把柳姨娘氣得半死,她做賊心虛,認定朱蘊嬈在自己身上起了疑心,因此才會故意當着衆人的面,話裏有話地諷刺她。

這丫頭,果真不是一個肯吃悶虧的主。

這一廂柳姨娘正在心中暗自思量,一名小內監卻慌慌張張地跑來向王妃禀報,說是正在前府宴飲的男賓們有的喝高了,又為了楚王是不是先王骨血的事起了争執,當着王爺的面就鬧起來了。

王妃一聽這話便氣得面如金紙,當着一衆命婦的面,竟然怔怔掉下淚來:“我看如今這偌大的王府,也快保不住體面了。我知道我們這裏,有人心比天高,眼裏嘴裏盡挑着王爺的不是,卻不想想自己的老子當年做了什麽事,才被褫了世子的名分!如今一個個不是郡王,就是将軍,竟然借着酒瘋就在前頭鬧起來,真是一點體統都不顧了……”

在座的女眷們聽了王妃的哭罵,一個個都低頭屏氣,不敢出聲。只有朱蘊嬈照舊在一旁嗑着瓜子,心中回想着夫君告訴自己的陳年舊事。

大約六十年前,她的祖父楚恭王朱英,還只是當年楚愍王的庶出第三子。而楚愍王曾經冊立庶長子朱英耀為世子,然而父子二人後來為了一個妓/女鬧翻,世子朱英耀竟然在元宵酒宴上,命人殺了自己的父親。

事後朱英耀被押往北京處以分屍極刑,焚屍揚灰。幾年之後,她的祖父才襲封做了楚王。而近來頻頻質疑父王出身,一直觊觎楚王之位的輔國中尉朱華趆,正是世子朱英耀的後人。

想想那個朱華趆也确實很冤,因為父親犯下弑父大罪,竟然從楚愍王的長子長孫一下子淪為一個正三品的中尉。六十年後他想翻身,唯一的方法也只有扳倒現在的楚王,證明先王的子嗣已經斷絕才行。

而目前的一切壞就壞在——她的父王是先王的遺腹子,是在楚恭王薨逝之後才出生的,若真要追究起來,也确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疑點。

如果她的父王最後真的被認定是個雜種,那她就是雜種的野種,更不知道該算個什麽東西了。一想到這裏,朱蘊嬈便木然地用門牙磕開了一粒瓜子,心想:怕什麽,最多再回山西放羊呗。

眼看好好的一場端午酒宴被攪得不歡而散,衆人紛紛識趣地告退。朱蘊嬈也意興闌珊地準備回毓鳳宮,哪知半道上忽然殺出一個程咬金,趁她拐到後花園魚池邊上時,一把将她拽進了水邊的石舫。

近來在腦中無數次浮現的白色道袍,此刻正在眼前晃動,讓受驚的朱蘊嬈瞬間忘記了掙紮——呸!這個臭道士,終于忍不住先來找她了。

當朱蘊嬈踉踉跄跄地跌進石舫,在雕屏掩映的船艙裏看清眼前人時,她的心竟像落網的小鹿一般懵然亂撞,剎那間湧上了一股濃濃的暗喜,臉上卻故作惱怒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這時齊雁錦春風得意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沒有說話——他有法寶,還能告訴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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