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羊羔
這天朱蘊嬈回到毓鳳宮後,背着人換下了揉成一團的裙子,做賊心虛地掩蓋掉自己偷-情的痕跡。
她才在殿裏歇了一口氣,便看見幾名小內監急匆匆地從殿外跑了進來,跪在地上向她禀告:“小姐快到外面去看看吧,可了不得,王爺送了一頭羊羔過來。”
朱蘊嬈一聽見“羊羔”兩個字,眼睛裏頓時放出兩道精光,跪在地下的小內監一打量她這眼神,頓時吓出了滿頭冷汗:媽呀,這是要吃人啊!
而此時朱蘊嬈連句“平身”都來不及喊,人已經一陣風似的刮到了殿外。
後花園裏此刻圍着一群驚慌失措的宮女,正對着裙擺陣裏那只會咩咩直叫、四處走動、啃花嚼草、到處拉屎的四蹄畜牲議論紛紛。這時就見朱蘊嬈撥開衆人,蹲下身将那頭小羊羔利落地抱在懷裏,弱不禁風的宮女們頓時更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小姐,這羊剛剛拉過屎……”言下之意就是你怎麽能随便抱呢?
哪知朱蘊嬈卻無比彪悍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你不拉屎?”
圍着她的宮女們立刻齊刷刷地後退了一步,擺出劃清界限的姿态。
然而此時朱蘊嬈已經顧不上留心旁人的态度了,因為她清楚看見了小羊脖子上系的發帶。
那,那個臭道士……怎麽能這麽無恥地拿自己和純潔可愛的小羊羔相比啊!
朱蘊嬈嘴角抽動了一下,蹲在地上頭也不擡地發問:“這羊羔是誰送來的?”
“是王爺送的。說是有真人替他蔔了一卦,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話,就派人往各個宮裏送鎮邪的祥物,結果就往咱們宮裏送了一頭羊過來。”一名小內監愁眉苦臉地答話,“這兩角四蹄的活物,毓鳳宮裏誰也沒養過,還不知該怎麽照料呢!”
那個臭道士,真是嘴裏沒一句真話啊!
“就交給我照料吧。”朱蘊嬈揉了揉小羊頭頂用朱砂染成的五色花,心裏的某塊地方又軟又甜,好像流淌的蜜。
待到衆人散開後,她牽着羊羔一路走到秋千上坐下,這才忍不住笑着對那羊羔低喃了一句:“臭道士……不聽話可得挨鞭子哦。”
這時遠方的千裏鏡中,佳人杏眼桃腮的笑臉近在眼前,齊雁錦讀出了她的唇語,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淺笑。
一旁的連棋見了公子邪惡的笑容,立刻渾身一激靈,小心翼翼地問:“公子,好好地你在笑什麽呢?”
齊雁錦放下千裏鏡,望着自家書童神秘一笑,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這下我可以放心上京了。”
連棋不解其意,然而聽了這話也覺得高興,而一直翹首盼望前往北京的熊三拔,此刻顯然就更加高興了:“齊,你總算肯出發了!”
“是啊,”齊雁錦低下頭,不無感慨地低嘆了一聲,“近來确實耽擱得太久了……”
轉天齊雁錦一行便從武昌出發前往北京,馬車不緊不慢地花費十天跑完了兩千多裏的路程。
這天馬車剛到北京城下,中書舍人趙士祯的庶子趙之琦已經接到了連棋的提前報信,一早守在城門底下恭候他們了。熊三拔剛從馬車裏探出腦袋,就看見了這位身着錦衣吊兒郎當的神人,于是兩眼盯着他手裏的糖葫蘆張嘴就問:“北京的糖葫蘆好吃嗎?”
趙之琦便遞了一串給熊三拔,笑嘻嘻道:“奇了,紅毛也愛吃糖葫蘆啊?”
“他什麽都愛吃。”這時齊雁錦順口解釋了一句,跳下馬車走到趙之琦身邊,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先去你府上。”
“好,我爹今早聽說你要來,已經準備設宴替你接風洗塵了。”趙之琦親熱地拍了拍齊雁錦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道,“這次你也要好好努力,幫着我爹加把勁,讓他明年再添個兒子!”
齊雁錦橫了他一眼,冷着臉接話:“令尊何必這麽熱衷自己生?我倒可以幫他添個孫子。”
趙之琦大驚失色,立刻雙臂護胸,一臉防備地警告:“你這兩腳野狐,可不能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待到一對狐朋狗友寒暄夠了,一行人便有說有笑地抵達了趙府。齊雁錦将熊三拔引薦給趙之琦的父親——當朝的中書舍人趙士祯。
趙士祯在擢升中書舍人之前,曾做過十八年的鴻胪寺主簿,因此熟知西洋人的習性,對西洋各類精巧的工藝更是欣賞。熊三拔此行為了傳教之便,有心結交一些官員,因此在齊雁錦有意無意的誤導之下,一見趙士祯便奉上了一座精美的自鳴鐘做禮物,卻不知趙士祯其實在京城中只能算一個小官。
趙士祯收到禮物之後可高興壞了,不但慷慨邀請齊雁錦一行在自己府中長住,更是大肆設宴款待熊三拔,并一口許諾會将他引薦給朝中的禮部尚書。
熊三拔頓時喜出望外,幾杯烈酒下肚之後,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未來自己在北京城裏傳教的美好畫面。然而此時齊雁錦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觥籌交錯的宴席上,待到酒過三巡,他便悄悄對趙之琦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中途一前一後地從席間退下來,聚在游廊下說起了悄悄話。
“怎麽樣,想不想看看我做的那些東西?”趙之琦背靠着廊柱小聲開口,得意洋洋地對齊雁錦炫耀。
齊雁錦立刻點了點頭,也壓着嗓子對他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你做的東西。”
趙之琦便領着他往後院走,邊走邊說:“我先讓你看看我爹做的連發迅雷铳,為了這玩意兒,他差點又把家裏折騰得傾家蕩産啊!”
齊雁錦聽了他的話,便不動聲色地跟着他往趙府後院的庫房走,在趙之琦支開看守庫房的家丁之後,悄悄随他潛進了陳放火器的庫房。
走進庫房後,趙之琦用竹竿挑開天窗,這時陽光便透過房頂的明瓦照下來,顯露出了庫房裏一座座用油布覆蓋着的小山。
随後趙之琦放下竹竿,笑吟吟地走到庫房正當中的位置,彎下腰揭開了一座小山上覆着的油布。只聽嘩的一聲,一件熟鐵鑄造的黑色怪物從油布下露了出來,在游弋着飛塵的光束下靜靜展現在二人眼前,顯得殺氣騰騰、猙獰而恐怖。
“怎麽樣?這家夥去年六月剛在宣武門外試驗過,十八彈連發,威力無窮啊!”這時出于隔牆有耳的顧慮,趙之琦嘴裏說出的話已經變成了拉丁語,語氣卻不自覺地越來越激動。
齊雁錦站在一旁靜靜打量着這架連發迅雷铳,也改用拉丁語和趙之琦對談:“這東西會放到戰場上嗎?”
“誰知道呢?”趙之琦聳聳肩,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怪異起來,“刑部蕭尚書的确曾向聖上如此建議,可是你懂的,聖上更喜歡把銀子堆在庫房裏發黴,而制造這些兵器,偏偏又少不了錢。”
齊雁錦彎着腰,手指慢慢撫摩過迅雷铳冰涼的铳筒,沉吟了片刻才再度開口:“這東西是不錯,可惜太大了,不是我想要的。”
趙之琦笑了笑,靜候齊雁錦的下文。這時就見齊雁錦從袖中取出了一張折好的圖紙,遞到趙之琦面前:“這是我參考西洋手铳繪下的圖紙,這次帶來交給你,我要你替我做出更精巧的來。”
趙之琦展開圖紙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吹了一聲口哨,由衷贊嘆:“牛鼻子你知道嗎,我總覺得你這樣的人竟然做了道士,可見這世道已經敗壞,遲早會出大問題。”
“彼此彼此。”齊雁錦滿不在乎地一笑,借着低垂的眼睑遮住自己幽深的目光,只是問趙之琦,“造出我想要的手铳得花費多少錢?你也知道我府上出了事,現在手頭并不寬裕。”
“我知道,這事你就別擔心了,”這時趙之琦彈了彈手中的圖紙,挑起唇角邪笑了一下,“我和我爹不一樣,他是個死腦筋,為了給京營研制火铳,甘願自掏腰包,肯把全部的身家都賠進去。今年我物色到一個山東的大主顧,他為了海上的生意,決定添置一批火铳對付倭寇,因此輾轉找上了我。我會用他的銀子做一批火器,再把你這手铳順帶做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既然如此,便累你多勞了。”齊雁錦笑着謝過趙之琦,忽然又想起一事,“剛才你不是想給我看看你做的東西嗎?放在哪兒了?”
這時趙之琦偏又不幹了,原本劍眉星目的俊臉忽然擠成一團,扮起鬼臉來:“不給你看了,你畫得出這樣的圖紙,若看見我做的那些騙錢玩意兒,一準得笑話我!”
齊雁錦沒好氣地嗤笑了一聲,拿自己這個神經兮兮的朋友沒辦法,只好随他耍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