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驅邪氣

當晚毓鳳宮裏的太醫來了一撥又一撥,都診斷不出裝死的陳梅卿生了什麽病。他只推說自己渾身無力、頭疼欲裂,身上卻不發熱,也不冒汗。

于是太醫們圍成一圈,讨論了一下陳儀賓四平八穩的脈象,最後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陳儀賓這症狀只怕是中邪,也許是白天在外面沖撞了什麽……”

一言以蔽之,就是吃飽了撐的——裝死。

哪知這個答案卻是朱蘊嬈最怕聽見的,因為她知道夫君白天去見過誰。

夫君眼下這症狀,的确是中邪,可是又能中誰的邪呢?

眼下精通各種旁門左道的人,舍臭道士其誰?

可是……那個臭道士再怎麽壞心眼,也不至于為了和她厮守在一起,就對她的夫君下毒手吧?

他不會不知道夫君在自己心目中有多重要,如果他真對夫君做了什麽壞事,她一定不會原諒他的!朱蘊嬈只好在心裏拼命安慰自己:這臭道士除了人不要臉一點,心眼也沒那麽壞,沒那麽壞……

可越是自我安慰,她的心就越是沒底氣。

說到底,要拆散她的婚事,還有什麽比讓她變成寡婦更立竿見影的呢?

“太醫,求您無論如何想想辦法,救救我夫君。”朱蘊嬈抱着床上紋絲不動的陳梅卿,急得直掉眼淚。

美人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姿态,打動了在場的每一位太醫,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覺得好歹得給夫人一個交代,哪怕将儀賓死馬當作活馬醫呢?

這時一位崇拜張子和的攻邪派太醫,便搬出了偶像的經典醫書《儒門親事》,撫髯道:“針刺放血,攻邪最捷……”

此語一出,其他太醫紛紛點頭附和,讓躺在床上的陳梅卿險些崩潰。

混賬啊……難怪古書上都說: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老祖宗的話真是一點都不假啊!

這還沒開方抓藥呢,竟然就要替他放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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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梅卿心中頓時叫苦不疊,奈何騎虎難下,他只能閉着眼任由太醫抓住自己的左手,然後拿着一枚鋒利的三棱針,照着他的指尖狠狠地刺了下去。

“嗷……”十指連心,陳梅卿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慘叫,冷汗潸潸而下。

“夫人您瞧,這不就開始發汗了嘛!您就放寬心吧,儀賓的病過陣子準好。”這一刻太醫們狗膽包天,睜眼說瞎話地糊弄着,哦不,應該是安慰着朱蘊嬈。

這時陳梅卿側過臉,眯着眼看到自己指尖汩汩冒出的鮮血,随即渾身一軟,這一次竟是真的暈了過去。

暈暈乎乎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陳梅卿從昏迷中醒來,他微微掙動了一下四肢,只覺得自己的左手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完了,一定是庸醫放血放太多,把他的左手給報廢了。陳梅卿心中倏然滑過一抹悲涼,他凄怆地轉過臉,卻發現朱蘊嬈此刻正枕着他的左手睡得正香,顯然是一整夜都坐在床邊握着他的手,到最後精力不支,竟然就這樣保持着姿勢睡着了。

唉……就為了這樣的妹妹,被放血也值了。

他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目光溫柔地落在朱蘊嬈眉尖微蹙的小臉上,久久不語。

這時睡夢中的朱蘊嬈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睫毛一跳,似乎就要醒轉。

陳梅卿吓了一跳,立刻再度緊閉雙眼,打算把裝病的戲碼繼續演下去。

不一會兒只覺得手背上一輕,果然朱蘊嬈已經醒來,只聽她嘴裏發出兩聲無意識的呢喃,似乎正伸着懶腰坐起身。

寝宮中的宮女發現動靜,立刻悄然上前,殷勤地問道:“夫人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

“嗯,你就在這兒伺候吧,我要陪着夫君呢……”

宮女對伉俪情深的新婚夫婦表示理解,體貼地應了一聲:“是,奴婢這就命人把盥洗用的東西都送來。”

陳梅卿內心裏是感動得淚流滿面,可是……他肚子裏同時還有一道聲音在痛苦地吶喊:棗花你能不能先離開一下,你哥哥我好……尿急。

這時好像老天垂憐似的,就在這四下無人的短暫間隙,一名小內監偷偷摸摸地來到朱蘊嬈身邊,跪在地上小聲禀報道:“夫人,小人受人所托,冒死前來,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啊?”朱蘊嬈一臉疑惑地望着這人,猶豫地點了點頭,“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寅賓館裏的錦真人,托小人捎句話給夫人。”小內監跪在地上悄聲道,“他說他有幾句話想對夫人說,正等着夫人過去。”

陳梅卿躺在床上聽了,肚子裏一陣火大。

得虧他和棗花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啊,這要是真成了夫妻,就他現在躺在床上,那個臭道士還明目張膽地勾搭着棗花,他活脫脫扮得就是武大郎啊!

“啊,不行,”這時朱蘊嬈卻一臉為難,慌張地打發那小內監離開,“你回去對他說,我夫君病得厲害,我不能過去了。”

好樣的!就是這樣啊棗花!離那個混蛋越遠越好!陳梅卿閉着眼睛紋絲不動,內心卻歡騰鼓舞。

小內監徒勞離開之後,很快宮女們便緊鑼密鼓地上前,端臉盆的端臉盆,絞手巾的絞手巾,開始伺候朱蘊嬈梳洗。

于是銅盆裏的水一直淅淅瀝瀝地作響,聽得陳梅卿小腹一陣緊抽,尿更急了。

要不……還是趁早醒過來,表示自己至少能夠下床撒尿了吧?老讓棗花這麽擔心着也不好。

陳梅卿心裏這樣想着,剛要動彈,這時卻聽朱蘊嬈忽然開口問:“夫君的藥煎好了嗎?我去看看。”

“夫人,藥已經快煎好了,奴婢這就去給您端來。”

“不,還是我自己去吧……”朱蘊嬈堅持着,決心用自己最大的誠意去照顧夫君。

這個轉機讓陳梅卿瞬間又看到了希望,于是他按捺住尿意,決定等到妹妹去端藥的間隙再行動。

哪知朱蘊嬈剛要動身,這時卻有一名內監前來報信,恭謹地走到朱蘊嬈面前跪禀:“夫人,王爺聽說儀賓昨日中邪,十分擔憂,因此特意傳令錦真人入宮作法,為儀賓驅邪。”

“咦?”朱蘊嬈頓時慌了,結結巴巴地問,“錦真人要來?”

“是的,如今真人就在殿外候着呢,夫人您看,要不要這就請他進來?”

“這……”朱蘊嬈有些緊張,猶豫再三,又不忍心讓齊雁錦站在外面等候太久,最後只好點了點頭,“你請他進來吧。”

這臭道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找盡一切理由往毓鳳宮裏鑽啊。陳梅卿躺在床上暗暗咬牙。

須臾之後,只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坐在床邊的朱蘊嬈雖未出聲,呼吸卻已明顯急促起來。

“貧道齊雁錦,拜見夫人。”齊雁錦低頭與朱蘊嬈見禮,自始至終不敢擡頭,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免……免禮。”朱蘊嬈紅着臉吶吶道,第一次被齊雁錦如此客套地對待,很不習慣。

這臭道士,可真能裝啊!

陳梅卿還沒腹诽完,這時只覺得手腕一涼,齊雁錦的手指已經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蛇信子一樣冰涼涼的,惡心得他渾身一哆嗦,頓時尿更急了。

這時朱蘊嬈坐在一旁觀察齊雁錦的動作,半信半疑地問道:“你也會把脈?”

“當然會。”齊雁錦理所當然地回答,忽然眼尖地發現了陳梅卿指尖上的傷口,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嘲弄道,“唷,看來太醫已經為陳儀賓放過血,儀賓吃了不少苦頭啊。”

可惡,他會吃這些苦頭,都是拜誰所賜啊!陳梅卿閉着眼睛竭力放松,免得被人聽見自己格格的咬牙聲。

“那你可知,我夫君他得了什麽病?”朱蘊嬈憂心忡忡地問。

齊雁錦嘴角挑起一絲笑,這時候終于擡起雙眼,望着朱蘊嬈回答:“儀賓脈象平穩,不像生病,只怕真是中邪了。”

“真是中邪嗎?”朱蘊嬈欲言又止地與齊雁錦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他昨天……自從出宮見過你之後,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難道夫人是在懷疑,陳儀賓的中邪和在下有關系?”齊雁錦凝視着小臉發白、垂頭不語的朱蘊嬈,心中難免一陣氣苦,臉上卻還是寵溺地一笑,“這樣吧,在下作法為儀賓驅邪,治好了他,夫人可就不用再懷疑了吧?”

朱蘊嬈急忙點點頭,催促道:“求你趕緊治好他吧,我夫君他千萬不能出事。”

“既然夫人有命,在下定當盡心竭力,”于是齊雁錦放開陳梅卿的手,開口要求,“作法必須清靜,勞煩夫人下令,請殿中閑雜人等一律離開。”

“這好辦,快,大家都跟着我出去。”朱蘊嬈利落地站起身,就要領着宮人們往外走。

這時齊雁錦卻忽然出聲阻攔:“夫人且留步,其他人離開即可。”

“咦?需要我留下嗎?”朱蘊嬈望着齊雁錦睜大眼,其實現在見到了他,私心裏也有點舍不得離開。

“當然,想要治好陳儀賓的病症,只需要一帖心藥,”這時齊雁錦眯起一雙鳳眼,故弄玄虛地笑道,“而夫人您,就是不可或缺的藥引。”

什,什麽?!

陳梅卿瞬間心下大驚,在肚子裏呼天搶地,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棗花,你可千萬別答應他,這臭道士沒安好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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