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叁肆

楊宇濤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了一般,整個人瞬間憔悴下來。

夏劄如此簡潔話語,卻仿佛是那天事件的重現,将那個死在了他面前的人的心理一一複述。

成為擊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捂住了自己的臉,狼狽地後退幾步坐到了沙發上,嘶啞着嗓音道:“我答應過許望澤,也答應過許叔,這事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往外說……”

“我答應過的……”

他重複着,聲音有些顫抖,像恐懼,又像是解脫。

“我答應過”——當一個人開始說這樣的話,就意味着那個應允和保證即将不做數。

剛剛一番話的信息量太大,但是其他人都沒再插嘴,任由楊宇濤整理自己的思緒。

幾分鐘後,楊宇濤終于擡起頭,面容滄桑:“事情,是這樣的。”

差不多月餘前,楊宇濤手上接到了一個醫療相關的新項目。

這個項目對他而言十分陌生,是他之前很少觸及的方向,多少有些棘手。正好這領域是許家一家獨大,于是他就想找許望澤,搭搭他們許家的關系。

聽到這裏,鄭梁想說話,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而是背過身去,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知道鄭哥你想說我什麽……”楊宇濤抹了一把臉,俨然自暴自棄,“是我光想着把項目做成了,急功近利,把你曾經勸我遠離許望澤的話忘在了腦後。”

以前,鄭梁提起許望澤的時候,就告誡過他們這幾個熟識一些的人,說許望澤那家夥已經歪了。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就什麽都敢玩,什麽都不當回事,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免得髒了洗不掉。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追求刺激的小年輕,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應該分分清楚,分不清楚的遲早要完。

但是當時滿心都是新項目的楊宇濤忘了那些告誡,覺得只打打關系,不深入交流,不過就是吃頓飯喝個酒的事,之後再保持個點頭之交的關系,又能發生什麽預料之外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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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确實就是喝喝酒、吃吃飯,去夜店會所尋歡作樂。後來許望澤越玩越大,楊宇濤有點看不下去了,就想着算了,要不還是走走其他路子。

他剛想清楚,事情就猝不及防。

那晚,許望澤依舊沉迷酒色,在會所的時候喝高了,結束時東西南北都分不清,卻非要開車。

楊宇濤也沒少喝,卻還記得叫個代駕,阻止許澤旺酒駕。

但是以他求人的立場,和家境在這個圈子裏的地位,許澤旺真想做什麽,他也就只能勸兩句而已。

代駕過來了,但是許望澤還是堅持自己開車,一腳把代駕踹走,而後載着那天看入眼的小姐,最熟的兩個跟班,以及不相信他車技的楊宇濤,興奮地出發了。

那是輛越野,改得張揚的悍馬。

小姐坐在副駕駛,兩個跟班以及楊宇濤擠在後座。

淩晨一點半行駛在城市之中,飙車疾馳一般的速度,使得車窗外的景色如同虛影,迅速掠過。車上的人發出歡呼聲,雀躍着、尖叫着,盡情享受釋放腎上腺素的感覺。

楊宇濤勸阻無用,甚至被拉着一起上了車,根本沒有歡呼的心情。此時只能在心裏頭祈禱,醉駕這一次,半夜街上又沒什麽人,應該不會出事。

誰知,越是這麽心存僥幸,最壞的事就越有可能發生。

“砰!”

一聲巨響,車子仿佛撞到了什麽,許望澤下意識踩了剎車。

慣性的緣故,車上五人只顧得上狠狠往前一沖,等眩暈感過去,這才搖下車窗往後看。借着明亮的路燈和車的前後燈,幾人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他們撞飛了的是個人。

行人通行燈是綠色,而直行行車則是紅燈。很顯然,許望澤酒駕闖了紅燈,那人受了無妄之災。

楊宇濤眼神好,看出那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性環衛工人。他躺倒在了斑馬線上,手裏的清掃用具甩了出去,大概是被蹭到、未被正面撞擊的緣故,他只是受了傷,無法起身。

環衛工緩過來後,見他們停下,虛弱地擡起了手,沖他們求救。

楊宇濤心底一沉,就想打開車門下去救人,可他被兩名跟班夾在中間,想要出去有些困難,于是便對車上的人說:“讓一下,開個車門,我們撞到人了,得救他!”

“切。”

許望澤嗤笑出聲,看了眼後視鏡,目光定在那人舉起鮮血淋漓的手上,笑着将車門鎖定。

誰都別想下車。

發現無法開門的楊宇濤慌了,急聲跟許望澤說:“許哥你……”

許望澤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媽的,真是個麻煩。”

罵罷,他抿嘴,眼中帶着野獸般興奮嗜血的光芒,挂擋踩油門一氣呵成,急速倒車向後碾去。

“不!停車!停車!”

楊宇濤吓得大叫着阻止。

“哈哈哈哈哈!”

許望澤不僅不為所動,反而在他驚駭的喊叫中嗅到了令人激動振奮的味道,放肆地仰頭狂笑。

“咯噔——”

這是車輪碾過人體時的卡頓與聲響。

許望澤眼中越發興奮,甚至染上猩紅血絲,沉浸在酒精和犯罪帶給自己的顫栗中。他再度挂擋啓動,向前行駛,從環衛工人身上第二次碾了過去。

小姐吓呆了,楊宇濤已經忘了怎麽出聲。

唯有後排兩名跟班似乎見慣不慣,跟随着許望澤碾壓的頻率,揮着手臂,發出雀躍的歡呼。

“喔哦哦哦!”

“哈哈哈!”

歡呼與狂笑不絕于耳,在狹窄的、充滿酒氣的車中鼓噪,惡意在深夜發酵成最極致的狂歡。碾壓的震動一次比一次震顫人心,受害者被碾斷了求救的手臂,無聲地死亡。

而他們享受于此,沉浸于此。

十七次。

許望澤終于盡了興,噓出一口氣揚長而去,兩名跟班嘴中有節奏的歡呼,仍舊在車內、在楊宇濤的腦海中,不停回蕩。

楊宇濤眼眶發熱,顫聲道:“我們……我們殺了人!”

許望澤聽了,輕蔑一笑,跟班口中也發出不明意味的口哨聲。

“一個下等的人而已。”

“他……”

“他死了。”許望澤透過後視鏡,直視楊宇濤雙眼,“有什麽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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