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肆柒
夏劄與沈衮對視一眼。
事已至此,看來不得不去一趟西山。
兩人站起身,各自穿上外套。
小佳沒有聽懂夏劄說的那句“醒來的地方”是什麽含義,卻看懂了他們要出發去墓地的意思。
她心中一陣狂喜,趕緊跟着站起來:“大師,我來打車吧!”
夏劄拒絕:“不必了。”
聞言,小佳疑惑:“那,那我們自己開車嗎……”
沈衮餘光看她一眼:“誰說要帶你去的?”
小佳乘車返回學校,等待消息。
晚上八點四十分左右,夏劄和沈衮抵達了西山。
幾個月前,夏劄從黑暗中蘇醒,兩手朝上稍一用力,就推開了頭頂沉重的棺木。彼時,他對自己懵懂,對外界茫然,只能循着感覺走出了洞口,行至公路附近。
随後他就發現自己對人類的氣味格外敏感,異于常人。
那之後,他順着人離去的軌跡,到了市中心。在靖城一番盤旋後,進入了天博。
這過程中,夏劄唯有準備面試、需要筆墨紙硯的時候,回了洞中一趟,卻也沒深入,只拿了需要的東西便離開了。那之後,他沒有再回去過,一直在天師博物館內生活和學習,以至于他本人對整個墓葬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西山只有一小部分開了荒,建成了如今的西山公墓,其他綿延的山丘都保留着草木原始的繁茂雜亂。
夏劄醒來的時候,是五月份,夏初的日光和暖風沁人心脾;如今已入秋,夜間無月無風,西山蜿蜒,曠遠而幽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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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走這邊。”夏劄指着一顆樹,“我記得這棵樹。”
未開荒的山地長得都一樣,隔了幾個月,野花雜草生生落落。昨夜下了一場秋雨,沖淡了人殘留的氣味,很難辨別哪裏是哪裏。
沈衮:“好,我們就走這邊。”
兩人都有夜視的能力,省去了拿手電筒的不便,在夜色的掩飾下,一前一後于山間疾馳。
還好,夏劄記憶力驚人,尋到洞口沒費太大力氣。
洞口遮擋的灌木和樹枝,明顯有被剛剛折斷過的痕跡,彰顯着有人進去的事實。
這進去的人,八成就是盧家樂。
夏劄拂開擋人的枝葉:“我們進去吧。”
看着折斷的樹枝,想到夏劄曾經沉睡的地方就這樣被人打擾,沈衮神情冷然:“不請自來的人,都會吃點苦頭。”
洞口矮而狹窄,僅容一人躬身通過,再加上有樹木遮掩,不仔細分辨,看不出是山間自然形成的裂縫、還是人為鑿出的洞穴。進去之後走幾步,視野便逐漸開闊起來,空間不再逼仄,足夠兩人并肩而行。
約摸又走了上千步,兩人這才走到了鑲嵌着夜明珠的地方。
這時,洞內的空間愈發寬敞,寬度能容四五個人前行。四顧環視,牆壁看起來雖不光滑,卻較為平整,鼻尖萦繞着一股濕潮的氣味。
夏劄本以為還要再往深處走,才能看見盧家樂,沒想到轉了個彎,便見到一個人蜷縮着躺倒在地上。
——盧家樂。
他模樣痛苦,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後翻轉,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青筋暴起、血管浮現,經絡呈現不正常的深黑。他的嘴唇青紫,微張着有氣無力地吐息,腐朽糜爛的屍氣從血肉中翻湧而出。
看地上爬行蠕動過的痕跡,盧家樂應該是在裏面遭受了攻擊,然後掙紮着一路逃出來。跑到這裏,終于支撐不下去,昏迷過去。
不知為何,狩獵者沒有繼續追蹤他的獵物,昏迷的盧家樂僥幸逃過一劫。
依舊亮着的手電筒掉在了他身邊,掙紮中敞開的斜挎包裏,露出金絲鑲邊的銅鏡一角,一看便是陪葬品。
由于過于難受,盧家樂顫抖着翻了個身,露出脖子上兩個可怖的血洞。
夏劄皺眉:“是屍毒,這裏有別的僵屍。”
人死後心有怨念便會化為僵,僵屍分為有魂和無魂,前者沒有理智,後者保留思想。無論哪一種,多以血為食,身具屍毒。
夏劄體內雖然運行的是陰靈之力,卻沒有屍毒,更因為前世功德的緣故,身體與魂魄比潛心修道數百年的道者更幹淨透澈。
按理來說,如他一樣的人早該投胎,魂魄轉世入了大善人家,是成不了僵的。
種種緣由,令他區別于其他所有僵屍。
雖然身上不具屍毒,夏劄卻有清除的法子。
他蹲下身,在盧家樂掌心劃開一道口子,按住他的手腕運轉靈力,便有烏黑腥臭的液體從傷口處争先恐後地淌出。
放血的過程中,盧家樂臉上猙獰的青筋和血管脈絡漸漸消了下去,他的口中也不再急喘,原本不斷抽搐的身體逐漸歸于平靜。
終于,黑色濃稠的液體引幹淨,夏劄幫他止住血,将錯位的右臂正了骨。
盡管如此,活是活下來了,遭此一劫的盧家樂注定元氣大傷,身體有所虧損,以後的日子,如果不好好調養,容易影響壽命。
救活了盧家樂,夏劄朝洞深處看去。由這裏再走不遠,就是放置他棺椁的地方。
片刻後,盧家樂轉醒。
剛剛歷經九死一生,他借着地上手電的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似乎不明白為什麽可怖的青筋消退,而他的掌心卻多了一道傷口。
短暫的迷蒙後,他看清了身旁的夏劄,頓時眼中精光大盛,語氣狂熱:“裏面!裏面有僵屍!真的僵屍!我們現在進去,應該還能看見!”
夏劄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他,語氣漠然:“你來這裏,讓身邊的人擔心,讓陌生的人善後,就是為了這種事?”
“這,這種事是哪種事……對了,忘了感謝天師救了我一命,那東西真是太吓人了。”
沈衮冷嘲:“感謝什麽,你女朋友哭着求我們救你,不正是你計劃之內的事。”
盧家樂一愣,随後幹笑道:“天師這是什麽意思?”
“不用裝。”
沈衮怠于和他虛與委蛇。
盧家樂沉默半晌後,低笑了一聲:“好吧,就算我是故意的,又能怎麽樣,你們不還是來了?”
他卸去僞裝,放縱自己癱倒在地上,放血後蒼白的臉格外扭曲:“既然老天給了你們異于常人的本事,幫助普通人不就該是你們的本職,我就躺這兒了,你們肯定不能見死不救吧?”
“誰說不能。”
沈衮憑空掏出一把桃木劍,握住劍柄,劍尖朝下一按。
“咔嚓——”
劍風鳴嘯,七十幾公分長的劍身,全部插進了盧家樂身側的泥土中,只差幾毫米就能将他刺穿。
盧家樂被剎那間的殺意駭得渾身一震,反應過來時早已雙股戰戰。
沈衮眼神冰涼:“你該慶幸你這條命是夏劄剛救的,我不會奪走他選擇給予的生機。”
況且,像你這樣的人,不配死在他沉睡過的地方。
盧家樂這才意識到彼此之間力量的懸殊,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我,我是普通人……你們不能這樣……我只是在追尋大家未知的東西,這麽做有錯嗎?”
“這句話沒有錯,錯的是你的态度。”夏劄将沈衮的桃木劍拔了出來,“你可以追尋未知,但沒人有義務為你善後,為你擔驚受怕。”
盧家樂卻沒将夏劄的話聽進去,而是喃喃自語道:“什麽靈異社,什麽都是靈異事件愛好者,可他們人人心裏都覺得這世界上沒有鬼,簡直就是笑話。”
“但我不一樣。”
“只有我相信,它們是真實存在的。而現在,我也看到了那些故步自封的人,永遠看不到的東西!”
夏劄:“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盧家樂咧嘴:“可我看到了,也還活着,不是嗎?”
“所以呢,你想證明什麽,又在驕傲什麽。”夏劄反問,“還是說做特立獨行的事,給他人帶來麻煩,能讓你感到自己的與衆不同和高高在上?”
盧家樂:“你就當都是吧。”
沈衮嗤笑一聲,将他挎包裏裝着的銅鏡拿了出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的盧家樂見狀,想阻止卻不敵,最後認命地用手摸了摸頸側的血洞,自嘲道:“算了,也不算白來一趟。”
洞中出現了其他僵屍,夏劄和沈衮勢必要一探究竟。
離開前,夏劄最後留下一句話:“待會兒這裏會有大戰發生,你斷的是手,不是腳,出不出去随你。”
是死是活也随你。
不再理會盧家樂,兩人沿着鑲了夜明珠的牆向深處行走。
走着走着,沈衮忽然發現一絲怪異。
他停下腳步,觀察洞壁,問夏劄:“你醒來的時候,洞裏的牆壁就是這樣的嗎?”
夏劄點點頭:“洞的寬窄與那時差不多,當時因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還特意多看了兩眼牆上的夜明珠。”
沈衮用手指撚了撚洞壁的泥土:“這裏像是近幾年才挖開的。”
聞言,夏劄也用觸碰牆壁,閉眼感受手掌下土壤的生息。他初醒時對世間萬物感到陌生,花不知花,樹不知樹,一身靈力不會使用,自然無法考慮到泥土翻新時間這樣的細節。
“的确如此。”夏劄睜開眼,“難不成這一條通道,是盜-墓賊開的不成?”
可哪來的盜-墓賊能有這樣的閑情逸致,通向墓葬的通道鑿得寬敞不說,還在牆壁鑲嵌無數夜明珠。
要真是盜-墓的人,不該将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子都盜走嗎?
疑點重重之下,似乎只有一個假設可以說得通,那就是鑿洞的人,不為財。
不是為財,還能為什麽?
沈衮神色凝重,看向夏劄。
或許是
為人。
為不可明說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