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肆捌

沈衮拿出一張縛靈符,拍在牆壁上。

符紙不引自燃,化作無形的屏障,籠罩住這座山頭——這麽做可以困住這山洞裏的邪物,以免它逃走。

這樣一來,兩人就可以放心慢慢探查了。

沿着通道又往裏走了幾十步,就走到了放置棺椁的墓穴。至此,視野豁然開朗,整個墓穴既高且闊,呈長方形,目測大概有百平大小,有幾箱陪葬淩亂堆放在四周。

墓穴的正中間,便是夏劄躺過的棺木。

牆邊陪葬中,一個箱子有剛被打開的痕跡,蓋子沒合嚴實,想必盧家樂順走的銅鏡,就是從這箱子裏拿出來的。棺蓋的重量不是一個人就能承受得住的,所以沒有遭遇毒手。

沈衮走過去,打開銅箱,将手裏的銅鏡放回原處。

而夏劄則徑直走到墓穴中央,在棺椁的位置駐足,他手撫過棺木,阖眼感受片刻。

因為洞壁泥土一事,他不得不懷疑自己躺過的棺木,是不是被人為更換過。

古董存在時間久了,多多少少都會染上不一樣的氣韻,氣韻的濃重程度和它存在的年限長度、使用的材料好壞成正比。而如果是棺木,因為和其間所埋葬的死者經年接觸,氣息會逐漸相融,很好分辨。

“有沉積千年的靈韻。”夏劄睜開眼,“還有股親切感,是随了我經年的棺木。”

牆邊的沈衮在鑒別箱子裏的其他古董。

“這些陪葬品看品相,歷史悠久,年代也沒有差錯。”

聞言,夏劄思忖:“這說明陪葬相關都是我的東西,可為什麽還是覺得有點怪異?”

沈衮環視一周,沉聲說:“是格局。”

經過沈衮的提醒,夏劄這才注意到,這地方不像是一般墓葬的格局。他雖然沒有學過墓葬布局的相關知識,卻也知道,一個正常的墓穴,不該是這個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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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幾箱陪葬規格,與精致肅穆的棺椁不相符,看着像順手拿進來的。

肉眼大致掃過整個墓穴,除了剛剛那條近幾年才被人挖開的通道,似乎就沒有別的出入口了。

夏劄圍着棺木轉了一周:“地上有拖行的痕跡,證明盧家樂是在這裏遭遇襲擊的。我們過來的地方沒有碰到邪物,那只僵屍被你用縛靈符困在了這座山中,卻下落不明,所以勢必存在有其他的通道,讓它能夠過來這裏,又迅速逃走。”

“四周可能存在秘密通道,或者狗洞。”說着,沈衮摸了摸離自己最近的牆,右眼聚神,“這面牆壁經歷了經年累月的侵蝕,但時限不會超過五百年。”

“五百年?”

疑點越來越多,全然超出了兩人的預料

棺木和陪葬品屬于夏劄;他們來時的甬道是近幾年挖掘;而安置棺椁的洞穴卻不超過五百年。

三個時間點出現在一個墓葬中,屬實怪異。

沈衮又說:“古人會提前選定風水好的墓葬地址,一家人死後,大都會葬在一處。”

夏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退一萬步講,這裏真是他的墓葬,不該只有這一個棺室才是,是其他出入口被封了嗎?如果能想起生前事就好了,知道自己是哪裏人氏,或許能依此推測出什麽。

如今這墓穴的細節愈是深挖,就愈是謎團重重。

夏劄猜測:“有沒有可能,‘我’是被人為運過來的,而那個人似乎曾想利用我的‘屍體’達成某種目的。”

如果是這樣,那個人就是挖掘甬道的人。

只是其中動機耐人尋味。

無形之中,原本簡單的事情,都在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一時間,夏劄對自己的存在都産生了懷疑。

夏劄所說,是沈衮不願發生的事,但這個假定卻存在極大的可能性。

“怪我。”沈衮合上裝陪葬品的銅箱,神色凝重,“我早應該問你是從哪兒醒來的。”

這樣可能會早點發現這些事。

如今這種暗中被人設計、被人窺伺,還找不到主謀和動機的感覺,實在令人反感,如芒在背。

夏劄搖頭笑說:“怎麽能怪你,這是我的問題。而且你不問我那些事,不正是因為把我當成了普通人來對待,這讓我很歡喜。”

“我會把背後的人揪出來。”

夏劄糾正他:“是我們。”

不過現在,應該把那個襲擊人的僵屍揪出來才對——從它身上應該能找到線索。

因為墓葬極多的緣故,整片西山的山區到處都彌漫着濃郁陰氣,所以無法甄別附近僵屍的氣息。現在這情況,與其在洞穴裏尋找隐藏的洞口,不如直接讓邪物主動束手就擒。

“不必繼續探查牆壁找隐秘通道,我試試直接逼它現身。”

說完,夏劄半蹲下身,手掌撐在地面上,向他們所在的這座山釋放高階者的威壓。

他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威懾邪物,神情肅穆,周身靈氣翻湧,束起的青絲發梢随之拂動,掌心源源不斷地通過地面向周圍輸送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壓迫極為駭人,四方邪物只要感知到,就會心生震顫。

繼而意欲臣服。

沈衮站在一旁,默默守候。

他們沒有等太久,大約一刻鐘後,一側牆壁的銅箱發出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

銅箱緩緩挪動,露出一個不規則的窄洞。窄洞最寬的地方也就三十公分,和墓穴裏因年代久遠而産生的間隙相差無幾,邪物身體像擰巴的肉團,帶着渾身腥臭的血腥味,從那裏硬生生擠了出來。

擠出來後,它扭曲的身體逐漸恢複,讓人得以看清它的樣貌。

它身上穿的是破舊不堪的清-朝官服,因為泥土和血垢的污染,看不清衣服上的圖案。它的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面皮脫落腐肉外露,渾身長着烏黑的膿瘡,嘴唇早已不在,能直接看到黑黃的牙龈。

它緩緩爬過來,伏趴在夏劄身前,姿态虔誠,渾濁的眼珠子卻不住地轉。

有思想,這是有魂僵屍。

僵屍雖然面目猙獰,在場的兩人卻都不怕它。

沈衮走過去,敲了敲那堵有縫隙的牆壁:“這幾平米是新牆。”

伏趴着的僵屍操着好似斷氣的難聽嗓音,神經質地嗬嗬笑:“墓道門被堵砌,有幾年了。”

“可以,三百年的有魂僵,雖然是破鑼嗓子,但好歹會說話。”沈衮靈壓全開,厲聲問,“你在這裏有什麽目的。”

生死的危機感逼近,僵屍伏趴的動作愈發低姿态,絕頂的威壓下,它的身軀都在顫抖,可它話裏話外,卻沒有怕死的意思。

僵屍聲帶腐蝕受損,聲音粗啞的同時,說話斷斷續續:“嗬嗬,大人,因為這是我的,墓葬。”

夏劄疑惑:“你的……”

不超過五百年的墓穴和三百年的粽子——這麽說來,時間其實對的上。

僵屍又說:“大人,可是為了盜墓的人?他擅闖,我吸,他的血,守住的可是,陪葬。”

“不是為他。”夏劄收回部分威壓,“你擡頭,看我。”

沈衮見狀,也收回了靈壓。

僵屍這才有餘力停止身體的顫抖,擡起頭來。

它的眼球混濁腐爛,早就不堪重用,平時多靠氣味辨別方位和生物,此時仰頭,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一般嗬嗬嗤笑個不停。

“是,是你。”

“你認識我?”

僵屍擡起腐爛的手臂,指向墓穴中間:“那個棺材裏,躺着的人。嗬嗬,成僵之後,氣味,不一樣了。”

夏劄與沈衮對視一眼。

“我的棺椁是被人運過來的嗎?”

僵屍點頭。

“是誰?”沈衮率先發問。

“一個老家夥,又幹又瘦像把枯骨,味道難聞。不過那人,肯定猜不到,嗬嗬,你會起屍。”

僵屍說話時思維混亂,敘述雜且慢,在兩人的發問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

據它所言,通道挖了好幾年,棺木才被運過來。

一開始,僵屍因為打不過擅闖者,早早躲在了其他地方,眼看着老者将棺木和陪葬運過來,時不時打開棺蓋自言自語。有時那人不在,它就會偷偷去看棺裏的人,猜測老者的目的。

後來它被發現,迅速逃離,而那人可能是因為西山邪物衆多,沒把他放在眼裏,也可能是大事将成心情愉悅,沒有追擊他對他趕盡殺絕,只揮手起了這面牆,堵住了通往其他墓室的墓道。

牆角的縫隙,是它偷偷挖的,方便通過甬道去村子偷食豬羊血。

說完,它仰着頭哈哈笑了起來。

“老不死的,占用我身後地,如今也算,遭了報應!”

若不是實力懸殊,他當時就要咬爛那個擾他身後清淨者的喉嚨。

至此,從僵屍那裏得到的再挖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夏劄将視線轉向棺木。

他輕易便将棺蓋打開來。

棺椁實際是兩層,打開後,裏面有安置死者的內棺,以及兩側擺放陪葬的空間。空間不大,卻整齊地放置着一些零碎的物件,都是生前常用的東西,和被葬者息息相關。

夏劄将那些東西一一拿起,仔細分辨又放下。

沈衮不語,看着他動作。

終于,他拿起一個囊袋,解開系繩後,裏面塞有一團染着黑棕印跡的紅纓。

夏劄指尖微顫,忽覺已經冷冰的血液似乎要沸騰起熱烈的熱意,眼中也染上赤紅。霎時間,他的腦海中湧入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耳邊嘈雜轟鳴。

有大漠戈壁落日長-槍,戰鼓雷雷中浸了血的衣角;也有雅致院落中,婦人殷切叮咛,端來入口難以下咽的湯藥……

他心神具顫,難受的退後兩步,躬下腰。

沈衮見狀神色大變,兩步走上前,扶住了他,急聲詢問:“怎麽了,哪裏難受?”

許久,夏劄擡眼,沖他苦澀一笑。

“無礙,只是記起了一些事。”

這一刻起,一切似乎有所不同。

幾個月來,夏劄也常笑,待人耐心通透、舉止進退有度,可這些只是刻在他骨子裏的禮儀。真正的他,有清冷睿智的眼,和悲憫的神情。

他眼底背負太多。

沈衮與他咫尺對視,卻如隔火相望。

他說

“‘劄’,是夭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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