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陸陸

魏建明夫婦因為他的這一句話,霎時怔愣。魏家夫婦日子過得不錯,一直以來都很體面,直到這時,算是把這十年的荒唐無措都寫在了臉上。

良久,魏夫人才走上前去,遲疑地伸出手,像過往一樣,摸了摸他的頭。

因為常常幫降頭師做事,小鬼已經有了實體,可以被活人觸碰。魏夫人摸上去,只覺入手的觸感冰冷,比當年他的屍體還要陰寒。

她心底頓時百味雜陳。

來時路上想了千萬解釋、歉意的話語,似乎都敵不過已發生的事實所造成的傷害。或許他們并沒有做錯,天底下沒有哪對父母能坦然面對失去親子的傷痛,但生活總要繼續,傷痛也終究會變成過去,可他們用錯了方法。

遺忘并不比懷念更讓人好過。

“……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說完,她緊握着晨晨的手,不顧接觸時冰涼入骨的陰氣,轉頭看向夏劄和沈衮:“能不能麻煩兩位天師,為我兒子……超度。”

魏建明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站在旁邊,看着晨晨異于常人的面容,眼中慈愛和愧疚交雜,感情濃重的快要溢出來。

這就是他最想要的吧。

他在人間逗留太久了,即便剛開始留戀萬分,經歷過漫長十年的磋磨,此刻也只想要個解脫了。

果然,聽到魏夫人的話,晨晨擡頭咧開了笑容,因為他面容青白雙眸黝黑的緣故,這個笑顯得格外滲人。小女兒被他吓到,忙往魏夫人身後躲。

“妹妹”這麽怕自己,晨晨覺得有趣,歪着頭盯着她露出的辮子發呆,更把她吓得瑟瑟發抖。

“你想離開嗎?”夏劄出聲,打斷了晨晨的出神。

小鬼将黝黑的雙眼移向他,半晌,點了點頭:“想的,需要先把降頭師的事告訴你們嗎?”

夏劄笑笑:“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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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事情畢竟牽扯太多,普通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晨晨敘述的過程中,魏建明一家暫時去了客廳等候。

晨晨說他是四年前被一個姓羅的降頭師捉走,練成了小鬼。

至今沒人知道這個降頭師的全名是什麽,大家稱呼他的時候,也總是“羅大師”、“羅先生”的叫。

從晨晨被迫跟着他開始,就一直在做一些陰私事,那些不能讓外人發現的肮髒事,讓完全為自己所控的小鬼去做,就完全不需要有什麽顧忌。因此,晨晨手中有羅大師的許多把柄。

沈衮言語審視:“那他為什麽會放你離開。”

“嘻嘻。”晨晨低着頭小聲笑了笑,“因為我,說不出來呀。”

他擡頭,陰恻恻說:“得你們自己去找。”

看樣子是被下了禁言咒之類的東西。

“其實我是自己跑出來的。”晨晨擡頭,“他遲早會過來找我,現在不找,也就是覺得我翻不出浪花兒來,不如先忙着自己享樂,畢竟剛剛來了不少錢。”

“是。”沈衮說,“還有一部分來自你爸。”

室內安靜了良久。

晨晨拿出幾根頭發,遞給了夏劄,然後把頭埋在雙臂間,聲音悶悶地說:“他是楠城來的,在那邊認識的人不少。我沒什麽可說的了,你們出去吧。”

這頭發是羅姓降頭師的。

通過血液、頭發、生辰八字等等,有能力的人可以推測出主人的方位。

這就夠了。

晨晨說讓他們出去,其實也是在請魏家人進來。

送他離開之前,留給他們一家人一些時間。

魏家夫婦攜孩子一起進入雜物間的時候,沈衮和夏劄在外面客廳等着,他人的家事不必探聽過多。

雜物間內,魏家人談了兩個小時,門才打開。魏建明走出來,眼睛紅成一片,嗓子沙啞,朝着沈夏兩人微鞠躬:“麻煩兩位了。”

夏劄領會:“好。”

超度自然由沈衮來做。

超度時燃了符紙,點了香與蠟。

燃着的微妙氣味充斥房間,煙霧袅袅,白蠟落淚,令人安寧的空間中,小鬼的身影漸漸淺淡,身上似乎少了些無形的枷鎖。

事後,魏建明付了委托費,告知兩人:“我們準備把晨晨的東西帶回新家。”

結束完這一切,已經是淩晨。

沈衮開車載着夏劄行駛在淩晨的路上。

靖城哪怕是這個時間,也不是安靜的,路過的地方總有閃爍的霓虹,繁華的街上尚有三三兩兩游蕩的人群,享受着夜色中流淌着的自由與暧昧。

夏劄靠在車窗邊,額頭抵着玻璃,自身的溫度和額頭傳來的冰涼觸感幾乎相差無幾。

窗外極速掠過的燈紅酒綠一一印過他的眼底。

“在想什麽。”沈衮問他。

夏劄輕聲回答:“胡思亂想。”

“那就是什麽都想。”

夏劄聞言,輕而短地笑了一下,看着窗外說:“我們那時,日日夜夜想着平定戰亂,若是哪日外賊不擾,國家安定,每個人就都能和美。然而即使如現世一樣的盛世太平,卻也到處是人間百态。”

百态或大或小,大者也慘烈,小者也心傷。

沈衮不語。

夏劄就側過頭來看他。

沈衮似乎對許多事都不太在意,與這個世界有着肉眼可見的疏離。

于是夏劄問:“你怎麽看。”

沈衮思考了一下,回答他:“我只是覺得,生命從古至今,都很無聊。”

“這聽起來像世外人的視角。”

沈衮故意說道:“可能因為我比大部分人強。”

夏劄成功被逗樂。

“今晚先回去,”沈衮說,“調查一下,會會那個姓羅的降頭師。”

回去時,小靈蛟抱着靈竹睡得正香,陣陣靈韻在它與碧玉竹節之間流轉。

夏劄瞅着它:“什麽時候開花呀?”

“看機緣,它不太行。”

“它要醒着,又該跟你鬧了。”

沈衮不在意:“沒事,它打不過我。”

說完,他回頭看夏劄:“累嗎?”

夏劄搖頭:“不會。”

今天其實沒做什麽,哪怕熬到了淩晨時分,對他們兩個人而言,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更別說勞累了。

夏劄回答完,反問他:“是想現在就調查那個降頭師嗎?”

沈衮點頭:“我也不怎麽困,想先把這事處理了。”

夏劄說:“好。”

說完,夏劄拿出紙包着的那一縷毛發,遞給沈衮。沈衮接過,去樓上取了一個法器下來,然後打開紙包,用手撚起頭發的同時,他面上露出些微嫌棄的神色。

沈衮忍耐着,把頭發放進了法器正中央。

夏劄順着視線看去,才發現他拿的是一個類似羅盤的法器,比普通羅盤要簡單一些。頭發放在其中,羅盤上的字泛起熒光,頭發便無火燃着,且沒有洩露出一絲氣味。

燃盡後,熒光消失,沈衮拿起羅盤,輸入靈力,便有一個點出現在了羅盤之上。

沈衮開了靈眼,便清楚地看到了降頭師的所在。

——“楠城。”

夏劄聞言,說:“這是離開靖城了。”

沈衮冷笑一聲:“這降頭師本來就是楠城人,這是回老窩了。用了他幾根頭發,就能看到血光,有點東西。”

“不止有點東西,或許也有些能力,至少自信。”夏劄說。

晨晨逃出來有幾天了,他不僅不着急找,還離開這裏回了楠城,可見全然不擔心他逃出自己的控制,自滿于手中用于牽制的長繩。

沈衮的視線轉向呼呼大睡的靈蛟:“我們現在出發,正好不帶它。”

今天晚上出門應魏建明的約的時候,它就鬧着要跟夏劄一起,最後被哄下來了。夏劄跟自己出門,不帶那條蠢蛟,讓沈衮出門時臉上都有些微的得意。

夏劄一頓,倒是沒有反駁,而且詢問說:“不需要休息嗎?”

“不用,”沈衮說,“我不睡也行。”

夏劄面上顯出無奈的模樣。

沈衮見狀,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撲通

撲通

強勁有力的心跳聲通過溫熱的骨肉,清晰的傳遞到夏劄的掌心。這是他許久不曾感知過的,蓬勃的、強烈的生命力,帶着撲面而來的荷爾蒙氣息,溫熱感幾乎要沖上夏劄的頭腦。

夏劄放在他胸前的指尖不自覺蜷了蜷,給沈衮帶來些許癢意。

沈衮說:“你看,我身體很好。”

夏劄收回手,輕“嗯”一聲。

沒什麽要收拾的地方,沈衮只多拿了一張地圖,又帶上定位的羅盤,兩人上了車。

“路上,你正好可以曬曬月亮。”沈衮說。

夏劄倚着車窗,月光撒在他的臉側,十分惬意,渾身舒暢,他對沈衮笑說:“對身體好是嗎?”

沈衮一頓,坐在主駕駛座上打開了地圖:“楠城,是擁有靈眼五城之一,是離我們這裏最近的一處。”

說着他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支筆,圈了五個地方,其中一個地方标了一個星號:“就是這個地方。”

夏劄湊了過來,低頭去看,卻聽沈衮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是對身體好,能跟我一樣。”

夏劄指尖似乎又傳來人類軀體的熱意。

莫名的感覺散去,他點了點地圖,問沈衮:“我們開車過去,需要多久?”

“五小時左右。”

“那确實很近。”

沈衮點頭,繼續說:“魏建明說這個降頭師在楠城上層有點名聲,不知道他和守陣人是否有點關系。”

一般情況下,守陣人都是那座城中相對厲害的修者,而厲害的人之間,總是互相有聯系。如果這個姓羅的降頭師,真的本事不小,那楠城的水就深了。看他之前的所作所為,顯然已經不是在做良善事,如果他和守陣人有關系,那楠城的道者、天師是個什麽情況還未可知。

說不定黑透了。

聽了這話,夏劄認真思考起來:“我記得你從前說過,這五座城市,各個城市之間的守陣人沒有聯系,他城情況已經很多年無從得知。”

沈衮颔首:“所以才要去看看,如果根子壞了,得整治整治,不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可能就要被拖了後腿。”

五城九靈眼,彼此之間息息相關。

“可是,”夏劄遲疑問說,“我們可以插手其他城市的事嗎?”

“可以。”沈衮回答,“只是比較麻煩,因為不了解情況。當初封印過後,沒有人說過要彼此互不幹涉的話,不過是後來的人有了別的心思,才變成了現在這樣。什麽東西一旦心知肚明,後來人就會把它潛移默化的變成一種規矩。”

夏劄深以為然。

沈衮收起地圖,啓動了車,目視前方漫不經心道:“不過要是有人不安分,就得讓他知道,沒有這個規矩。”

作者有話要說:  《神棍養小僵屍日記》①

5月6日,天氣什麽的并不在意。

在天師博物館閉關了十多天,補齊了下一次修補陣法所需要的法器和材料。

日複一日的無趣。

剛吞了一顆辟谷丹,突然感覺到一陣激蕩的陰氣,倒不像刻意,更似無法自如控制的靈力外洩,時有時無但是格外精純。

現世還有這樣的存在,來者不善,但有點意思。

勾起了我許久不曾燃起的鬥意。

我以為外面的家夥會直接沖進來,已經做好了升起結界隔絕這方天地的準備,“他”卻似乎在躊躇,半晌沒有動靜,只有若隐若現的陰氣證明“他”還在外面,沒有離開。

還挺能忍。

敵不動,我不動,我拿起筆沾上朱砂,準備畫幾張符,差不多該開張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輕扣三下,不輕不重,規矩得體。

什麽路數?

我去開了門。

還以為會看到什麽奇形怪狀的魑魅魍魉,藝高人膽大,敢直接找到我跟前,怕不是本地妖鬼。

沒想到是只千年的小僵屍。

幹幹淨淨的。

他說明了來意,還把簡歷禮貌地遞給了我。

我撤了結界,接過簡歷,是古時候的文書排版,筆鋒清隽,細枝末節處不失淩厲風骨。

好字。

我問他紙筆從哪兒來的。

僵屍不會臉紅,我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不好意思。

他輕說了聲,“墓中陪葬”。

然後在腼腆的間隙擡頭看我,眼底含着期許,好像有澄澈星光在他眼中。

……怪可愛的。

本來天博不該收人,我也不喜和人接近,浪費時間,更沒有必要。

但等他看向我的時候,我竟然沒忍住,點了頭。

啧。

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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