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想和方谷牽扯在一起。她去找班主任換位置她沒同意,就想着從方谷這邊下手。可是這人好像根本看不懂自己的排斥似的,她冷着臉不說話,方谷就跑面前來說些老掉牙的笑話,表情還十分搞怪。她因為弄掉了她的筆之類一些小事故意沖方谷大發脾氣,這人就耷拉着耳朵又委屈又無辜地縮脖子說以後會注意。她說誰誰誰很煩,方谷就利用班長職務變着法給那人使絆子,弄得人家跑去老師那投訴她,她被老師批判了還傻兮兮地對她笑。那次她真心煩了,就假裝說老師有急事找她逗她滿學校的跑,後來沒找到人回來後還因為遲到被心情不好的班主任大罵一頓,當着全班的面叫她去外面站着。方谷自上初中以來什麽時候受過這種難堪,當時就紅了眼睛,馮柔自己都覺得這回過了,結果人回來後還什麽都不提,只說馬上要考試了,馮柔數學不好要多做這個那個題型。那種一心一意對她好的态度實在叫人吃不消,馮柔也不知道後來自己怎麽就心軟了。

方谷對她好,馮柔想自己就算真沒那方面的意思也不應該這麽耍她。後來相處久了,撇開開始的成見這麽一看,這傻不拉幾的丫頭還挺可愛的。可惜性子弱了點,誰找她幫忙做點事都不知道拒絕,好歹算得上是朋友,她就順便管了,事後還要教育這孩子做人不要太老實。

說的多了,做得多了,付出的心思也就多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默認了她對自己的好。反正只是談個戀愛而已,又不要求帶回家什麽的,那麽是男是女也就沒多大關系了吧。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克制不住了。馮柔做事向來謹慎,饒是這樣,她也偶爾會覺得被人發現了一樣。因為顧忌太多,所以她從來沒有明說過,對方谷也是忽近忽遠的,只是沒想到後來真的決定試試了才發現這混蛋膽子這麽小,自己都沒躲了,這丫的居然先逃了。

逃了也好,她本來也為此心驚膽戰的,沒有了方谷她的生活也不會少了什麽。可是斷了也就斷了,你這麽時不時地往這邊看什麽?她填志願要你方谷插一腳湊什麽熱鬧,還做出一副傷心愧疚的樣子。馮柔每每看着她都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真正對着她,一看到這人露出那又無辜又依賴的模樣,她就想摸摸她的頭,又想親她。

隔了那麽久,盡管都沒說過,但馮柔心裏也不好受,回到以前的生活總得心裏想着什麽,後來這麽幾天兩人一起呆着,她想着她認了,大不了陪着這個人耗,反正以前她對自己那麽好,這次算還她了,可是沒想到,在她以為這丫的想通了,不擰巴的時候卻給她鬧這麽一出。

馮柔喜歡探險,喜歡刺激,可是對方谷,那是感情所致,他媽的她是想了多久,經過了多少掙紮猶豫後才決定的。她是認真對待的,哪知道這混蛋是三番四次耍她玩。

馮柔覺得當初和猴子分手時都沒這麽疼過,也沒這麽傷過。剛剛就應該再扇她兩巴掌的。

馮柔在門口站了好一會,等覺得差不多了,才拿鑰匙開了門進去。夏瑩玉和另一室友都在,因為還要去市裏參加自主招生就準備再留幾天。正聊着今晚上的事,聽見開門聲都看了過來,本來出口的話見到人時就變成了:“你怎麽了?”

馮柔碰了碰自己還有點濕的臉,僵硬地牽動嘴角:“姐姐我失戀了,你們誰陪我喝一杯。”

方谷接到夏瑩玉的電話時已經第二天下午裏,她在那邊問馮柔發生了什麽,昨晚上回來後好像哭過,而且昨晚還興奮得反常,拉着她們聊到半夜,天亮時才睡。

方谷沉默了好久,夏瑩玉連叫了幾聲她才回答:“不知道。”

等說完電話方谷才慢吞吞地掀開被子起來穿衣服。雖然是中考考完了,但對方谷最重要的卻是自主招生,所以她在這兩天還是應該抓緊時間複習。可是,昨天晚上熬通宵看了一晚上的日劇,本來煩躁的心情就更煩躁了,被她媽罵了幾次都沒起床,根本就看不進去書啊。

怎麽說呢,有太多的問題橫在面前,方谷不知道她做的對不對,盡管想得很清楚,她對馮柔還沒有那麽喜歡,這些感覺很大一部分只是因為自己把自己帶進了某個角色,這樣的感情其實是虛假性甚至是欺騙性,時間一長,就會消失。最了解自己只會是自己,方谷再知道自己的劣根性不過了。她只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理智地叫停,這樣是沒有錯的。她只是後悔,後悔給了馮柔這麽不正确的感情和錯覺,後悔聚餐那天放縱自己再次和馮柔糾纏,才會讓事件的傷害性變得更大。

馮柔的事必須放下了。方谷既然做了決定還自己提出來了,就不會再像上一次瞻前顧後,進退兩難。只是,的确沒有心情看書啊。

方谷本以為自己可以調節好心情的,可是混蛋的,再沒人打電話叫她出去了也再沒有人兇巴巴地罵她了,方谷怎麽都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一直持續到她到市裏參加考試都沒有好轉。考試只有兩天,方谷提前一天去的,住在旅館。自主招生果然比中考難多了,方谷都空了好幾道題沒寫。第一天考完後方谷就被打擊得郁郁寡歡,然後當晚接到了江江的電話,說中考的成績下來了,問她今天怎麽沒去領通知書。

這事方谷壓根就沒記起來過。江江在那邊說她的各科分數,毫無意外地上了一中的錄取線。江江留在鎮上,又說了一些同學的成績,方谷靜靜地聽着,控制自己沒有詢問馮柔的情況。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江江把能說的人都說了,就是沒提馮柔。挂了電話方谷一個人站在窗前悵然若失着,手機又響了,是夏瑩玉。

而馮柔的中考成績上鎮上的高中綽綽有餘,但是沒上一中的錄取線。

馮柔從領完通知書就不高興到現在,夏瑩玉在那邊猶豫地問她要不要和馮柔說話。

方谷說算了,她還有事。

不久後方谷的考試結束了,考慮到有些考生是從其他地方來考的,所以學校是在考完後第二天下午就要公布成績。方谷去的時候人已經很多了,擠在一群人中去看張貼板,方谷緊張地找到自己的考號,然後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考上了。

方谷往後退了一步,馬上就被人擠了出去。

那一天陽光明媚地落在她身上,方谷慢慢地往回走,好像一切事都已經塵埃落定。那種過去的一切都可以過去,可以重新來過的感覺太過讓人感動,方谷想,她會重新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會再随随便便地犯下錯,她可以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和過去全然不同的開始。

她也許可以試着交一些朋友,在全新的環境中即使她突然改變性格也不會有人知道什麽,她可以不用在頂着年級第一的名號處處壓抑自己,也不會時時被人盯着要求這樣那樣,也不會再有人知道她的過往——不會再有一個馮柔讓她時刻擔驚受怕了,她可以,放下這段一開始就錯了的感情。

只要不見到,就可以不再去想。時間是多麽可怕的東西,方谷堅信,它可以漸漸冷凍她和馮柔之間的一切就像當初漸漸磨滅她和野草的牽絆。

方谷是這樣的想的,最起碼是懷着重生般的釋然這麽期盼的。這可以說是過于樂觀的想象使得方谷連續好幾天的低迷情緒終于算是撥開雲霧見天明了。

方谷将這個消息告訴了爸媽,得到幾個“喲,不錯啊”的表揚後,就開始去買車票準備回去了。

方谷連着幾天都很高興,表姐住了幾天要回廣州,爸媽商量後決定讓方谷一起去廣州玩一個月。說起來方谷還是第一次離開父母遠行,早早就收拾好東西和表姐鬧着說要去哪裏玩。

馮柔的電話來的十分意外。方谷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就好像從一個世界落到了另一個世界,頃刻間,初中的場景蜂擁而至,她無端沉重起來。表姐疑惑地在她面前揮揮手,方谷想開口說“朋友找”,可那朋友兩字怎麽都吐不出來,又想說是“同學”,可是好像也不對。

方谷最後只是說有事出去,就換鞋走了。還是那個奶茶店,上次來的時候她還和馮柔手牽手頭靠頭,如今卻是這番截然不同的光景,方谷在門口有一瞬間都不敢邁步進去。

馮柔就坐在那裏,桌上有兩杯奶茶,對面那杯也是她上次點的巧克力奶茶。方谷走到她對面坐下,想起那天晚上她說的“見一次打一次”,忍不住有些害怕,只匆匆看了對面人一眼,但這是這麽一眼,也發現了她越發銳利孤冷的氣質。

馮柔的臉色不太好,眼底下還有重重的黑影。她望着一邊天藍色的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劃着。她說:“昨天自主招生成績出來了,我沒考上,你呢?”

方谷不知道為什麽,馮柔明明是這麽漫不經心地坐着,明明是這麽平緩的語氣,這話題也沒有什麽錯,但她卻覺得這人身上在散發着壓抑的氣勢,逼得她神經緊張,最後拘謹地開口:“呃,你也別,別太在意了,勝敗乃兵家……”

“我問你考過了沒有?”馮柔不耐煩地皺眉。

方谷差點就給跪了,條件反射性地坐直:“考上了。”那聲音跟點名時喊“到”時沒啥區別,惹得櫃臺後面的老板都看過來了。

馮柔就是這時候看向她的:“恭喜啊。”

方谷總覺得她的聲音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讷讷地坐在那,不知所措。在面對馮柔的時候,方谷已經有很多次不知所措了,但這次,她卻覺得異常地難挨,恨不得立刻沖出門回家玩手機。

其實說來好笑,不過短短幾天,她對馮柔的感情卻大有不同,她想逃離這個人,就像逃離曾經,還有曾經的感情。這種變化其實很簡單,就像方谷說的那樣,她喜歡馮柔,但遠遠還沒有那麽喜歡,所以當她發現自己可以得到一種更好的,正常并且光明的新生活時,她就幾乎沒有猶豫的,下意識地排斥也許會使她的生活變得糟糕的馮柔。

趨吉避害,無外乎如是。

馮柔冷眼看着她那一臉想走的模樣,然後起身去了老板那裏結賬。方谷不知所以地看着她的動作,很快的,馮柔就過來了,停在她的旁邊。方谷渾身都僵住了,馮柔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低頭慢慢地靠近她,然後在這奶茶店,當着所有人的面親了她的臉。

原本的恐懼一下子被放大,方谷的瞳孔急速收縮,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推開她,不要露出驚慌的表情四下張望。

女生之間親親抱抱本來就正常,沒有人會在意的,要是你自己被自己吓到了做出什麽奇怪的反應才真正可疑了。不要動,不要動就好了。

方谷都要哭了,一直擔心的事好像就要成真了,她渾身雞皮疙瘩蹭蹭地向上冒,還總覺得那店老板在看她們,只能僵着身子一動不動。

馮柔站起身特蔑視地看了她一眼,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方谷,我會去上一中的,除了通過考試的方式自己考進去,其實還有一種方法的,那就是交錢去讀。所以,我還是會去上一中。”

她摸了摸方谷的頭,微微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方谷,我們沒完。”

末章

後來方谷才知道一些事的。比如馮柔那個假期原本是打算去外面她爸媽那裏玩的,可是在中考前幾天卻忽然決定留在鎮裏。比如父母還有老師等都覺得她的成績還是鎮上比較好,馮柔卻固執己見要去市裏,後來兩邊大吵了一架,馮柔一氣之下說“不讀了”這樣的話才讓家裏人妥協,同意給錢。比如她終于開始意識到,馮柔也許是真的很喜歡她。

可是這些都過去了。

方谷已經上了高中,馮柔于她不過是曾經年少輕狂時一場風花雪月的往事,她也許很在意過,但随着時間推移和新的人和事不斷出現,馮柔的映像就這麽一點點模糊,最後想起來也只是殘留的記憶帶來的瞬間滞留,是了,還有最後一次在奶茶店時她用那麽一個小動作,給自己所帶來的恐慌,這個方谷始終沒有忘記。

哦,還有一件事。當年唯一一個看上她的那位同志周文濤如今去了市裏的一所技校,跟方谷所在的學校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饒是如此,這位同學仍然堅持隔個兩三周就往方谷學校跑。久而久之,連她的室友都知道有這麽個人了,周文濤長相不錯,笑起來特陽光一夥子,所以沒多久她們就堅定地倒戈了,一天到晚就數落她狠心薄情寡義的。

方谷不止一次說過兩人不可能,周文濤就笑嘻嘻地打哈哈糊弄過去。他從來不明說什麽,買了東西也不問她要不要就塞了過來,方谷要還他就騎上摩托車利落地跑了。方谷躲也躲過來,連他的電話號碼都給标記了,結果這家夥換了個號碼又打過來了。兩人說兩句停半分鐘的,還非不讓挂,一說挂他就嘆氣說方谷瞧不起他,到最後竟還扯了半個多小時。

烈女怕纏郎,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麽大半年地過去了,方谷真的有那麽點心動了。當然,這件事如果只是涉及周文濤的話這裏也不會提這麽多了,方谷也不可能記得這麽深。周文濤這個事到底是把許久沒有消息,方谷打定決心不再想的馮柔給扯進來了。

也就是方谷被稍稍打動,想着要不然考慮考慮的不久,正好碰見夏瑩玉打電話過來問她這次放假會不會回鎮上。方谷也就那麽提了提周文濤,她就明白了,還幫着提意見。

但也就是這通電話沒多久,馮柔來了。

方谷現在提到這名字都搞不清楚原因地發冷,那次馮柔打電話說她就在校門口時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明明是想推了的,但初中時的習慣養成得太徹底,方谷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我馬上出來”,說完後就恨不得把手機摔了。見到馮柔之前她告訴自己,她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但真正見到人,曾經被室友評價為潇灑随性,對什麽事都不上心的那個方谷就消失了,她幾乎是習慣性地,事隔一年,再一次地慫了。

這就是為什麽方谷不願意見到她,甚至不願意見到初中同學的原因,這些人的存在,就好像在提醒她她以前是一個怎樣糟糕的人,哪怕她現在變成了什麽樣,而骨子裏的卑懦都是無法改變的。

方谷應該已經學會了如何和人聊天扯皮的,盡管和陌生人仍然不知道如何搭話,但在認識的人面前卻知道要如何放松了的。可是面對的是馮柔,方谷就覺得說什麽都是不對的,馮柔連看都沒看她,方谷尴尬地和人在校門口站了一會,才讪讪地提議去操場走走。

學校的操場修的很好,常規的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周圍環樹,主要的一安靜下來就要股閑淡自由的感覺——也許只是方谷這麽覺得。反正看起來馮柔不怎麽喜歡的樣子。

馮柔勒着她的脖子躲到一棵樹後,那銳利的眼神幾乎要把她切成片。方谷努力保持平時的微笑,像對待一個不怎麽熟的同學那麽問她有什麽事嗎。

“和周文濤分手。”

“什麽?”

“和周文濤分手。”馮柔重複了一遍。方谷是在四天前和周文濤試試的,才剛剛确定關系連手都沒牽過,她不知道馮柔怎麽會知道的這件事的,更不知道她說着話是什麽意思,不,或許她是知道的,只是覺得很奇怪又驚疑不安。她以為自己和馮柔已經沒有關系了的,她這麽跳出來讓她和周文濤分手,方谷一瞬間有被冒犯的不舒服感。

馮柔勒着她的脖子将人拉近,聲音不高不低,卻透着一股子冷意:“你猜,要是周文濤知道我們以前那點事了,他會不會哭,嗯?”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也就是從這次以後,她飛快地用“性格不合”地理由和周文濤分了手,并且再也生不出談戀愛的想法。只想等着高中畢業之後,找一個遠遠的大學,徹底地,遠離馮柔。

打電話給周文濤提分手的時候,那邊的聲音一下子就嘶啞了。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委屈,不知道什麽原因,方谷也紅了眼睛,想說抱歉想舉出各種分手的理由想為自己開脫,可周文濤在那邊說,她最好什麽都別說,現在就挂了,不然他就忍不住罵她了,用他能找到的最難聽的話。

方谷說你罵吧。周文濤就挂了電話。在那之後,他删了方谷的qq好友聯系電話,并且從此再沒有在方谷出現的地方出現過。

而到目前為止,最後一次見到馮柔這個人,是高二的時候她難得一次回鎮上,去江江家裏吃飯時,來了很多人,她坐在一張桌子上,馮柔就站在門口盯着她。她變了很多,頭發短了,更漂亮了,只是身上的氣勢越發迫人,而她盯着自己,面上笑着,眼神陰狠。

方谷很長時間都在回想那個眼神,直到回到學校,和室友嬉鬧時那種後背生寒的感覺才慢慢消退。

方谷有的時候會夢到初中的事情,每每這個時候,她其實都很想和馮柔說聲對不起,可惜沒多久上課之後,繁重的作業這樣那樣的事一上來,她就會忘了起床睜開眼時由回憶帶來的感觸。這樣幾次循環後,方谷就漸漸忘了馮柔。

在外一人的時候,總是特別磨砺人。方谷也終于成長起來,她學會了如何自己拿主意,被人占多了便宜就知道如何捍衛自己的東西,看多了就不會再為街邊乞讨的人停留,也明白了,當年的自己,是有多麽的不成熟,以及兒戲。

很多年以後,方谷逐漸有了判斷是非遇事冷靜的能力後,并竭力向坦蕩無愧的方向努力時,她都會想到她的過去裏不能抹去的馮柔以及那件事,說是無愧,卻終歸是欠了馮柔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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