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光飯館

從自助牛排店出來,程初華站在路口等綠燈。拿手指勾了勾手鏈上多出的小墜子,他把鏈子調整到不會影響自己動作的位置,一擡頭看綠燈亮了,便大步往前走去。

他住的雲海小區就在路對面。

剛走到小區門口,程初華就接到了時光飯館老板的電話。

“喂,老板。”程初華随手接起,臉上的淡然頓時換成笑意,“旅游回來了嗎?玩得怎麽樣?”

話筒另一端傳出男人爽朗的笑聲:“哈哈哈,你小子這麽問,不會是迫不及待想回來上班吧?也對,放了這麽久的假,你在家裏應該待煩了。”

聞言,程初華一本正經道:“沒有沒有,像這種帶薪休假的時間當然是越長越好。老板你繼續旅行,吃好喝好,不用着急回來開店。”

“你想得美!帶薪休假倆月了還不夠你休息啊,現在馬上滾到飯館來,要開張了。”老板笑罵一句,“我昨天就到江海市了,還給你帶回來一個幫廚,放心,以後不會只有你一人在廚房煙熏火燎忙上忙下了。”

“行,我這就過去。”程初華笑着答應,和老板說笑幾句後結束通話。

停業兩個月的時光飯館重新開張,程初華作為店裏唯一一個廚師,家是不能回了,只得改換路線,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時光飯館離小區不遠,隔着兩條街,穿過十字路口再走一段就到了。

飯館的面積不大,但卻是兩層獨棟小樓,一樓是店面,二樓是老板和部分員工的住所。

走進飯館大門,撲面而來的是空調呼出的暖風,輕柔拂去程初華從外面攜來的濕氣和涼意。腳下鋪着柔軟的地毯,四面的床上擺放着綠蘿、多肉、波斯菊等綠植花卉,為樸素的裝潢增添幾許亮色。

原木色的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碗筷茶具都清洗幹淨,擺在仔細擦拭過的桌面上,确保客人坐下就能喝到熱茶,并有可以立刻使用的餐具。成套的桌椅之間有低矮的米色栅欄隔開,栅欄上纏繞着色彩鮮豔的假花用以修飾,為來到店裏的食客營造了一個十分舒适自在的用餐環境。

程初華進店時,老板正領着他找的幫廚熟悉環境,兩人從樓上下來,恰好迎上了剛剛進門的程初華。

“來啦。”見到他,老板迅速挂起笑臉,朝他揮了揮手,又拍拍身邊人的肩膀,“認識一下,這是我給你找的幫廚,我的表弟卓亦然。亦然,他是店裏的廚師,程初華。”

“你好。”卓亦然向程初華點頭,冷淡而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程初華微笑回禮。

飯館老板姓白,叫白談,他自己也吐槽過不知道爹媽是怎麽想的給他起這名,要不是他姥爺給他留了間飯館讓他得以養家糊口,他這會兒估計真的擺攤去了。

白談性格豪邁,處事大方,因為擁有一棟市區內的獨棟小樓,算是半財務自由狀态,所以不太在意飯館的生意好不好,當然給員工們開的工資也不高,只不過別地兒有的沒有的假期這裏都有,工作壓力很小,所以願意留下來的員工基本上就不會再走。程初華之所以選擇在時光飯館工作,也是看中了這裏輕松悠閑的工作環境。

前段時間,白談借着躲爹媽催婚的由頭外出旅游了兩個月,期間員工工資照發,不過發的只是兩千出頭的底薪,但對于店裏的鹹魚們來說,這也算是體驗了一回帶薪休假的愉快經歷。

相較于白談的平易近人,他的表弟卓亦然看上去就很不好相處,程初華冷眼瞧着,這人的畫風和唐燃挺像,但唐燃只是表面冷淡,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內心還是溫柔的,這一點從他會擔心僅有兩面之緣的自己還送了個護身符的事情上就看得出來。

卓亦然卻不同,他是真冷漠,由內而外,真情實感的冷。

時光飯館的開張和停業一樣悄無聲息,半個小時過去只來了兩個客人,和以前相比沒什麽變化。

程初華兩個月沒下過廚,正好趁這清閑的時候恢複一下手感。

他先把平價快餐的菜色做好,讓卓亦然打包封裝放到前臺的貨架上以供客人取用。做完二十份快餐,正好有客人進店點餐,他又在卓亦然的協助——準備食材——下迅速把幾道菜炒好出鍋,放到取餐的窗口,由服務員給客人端去。

後廚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不熟悉的人而效率下降,卓亦然手腳麻利,處理起食材相當熟練,和程初華的配合還算是默契。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幹活的時候幾乎零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總覺得瘆得慌,卓亦然的沉默令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心慌,而這種沒來由的心慌感基本上只在他遇到致命危機時出現。

從卓亦然手中接過洗好的蔬菜,程初華不着痕跡地從側面打量他。他并沒有顯露出任何異常,神情冷淡,片肉動作熟練,與程初華隔着至少兩米的安全距離。

奇怪的是,程初華的心慌感仍然存在,并未因他一切正常而消失。

程初華故作随意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無意中往卓亦然那邊看了一眼。

至少目前看來,卓亦然沒有對他表露出任何敵意,甚至離他遠遠的,根本不打算靠近。

程初華思忖片刻,認為自己的心慌感應該不是因為卓亦然要傷害自己,而更有可能卓亦然本身是個危險人物,所以自己才會在與他單獨相處時感到恐慌。

所以,卓亦然其實是個危險到哪怕只是接近都會觸動自己警覺本能的人?

看着怎麽不太像呢?

程初華思考時,習慣性擡手托住下巴,将左手大拇指抵在食指的套戒上,轉了轉外面那圈刻着《道德經》原文的轉戒。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紅繩手鏈,扣在兩顆玉石間的小桃花吊墜輕輕一晃,閃過一抹金色光澤。

卓亦然切肉的手忽的一滑,刀刃險些劃到手背,他自己還沒怎麽,程初華就先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

他攥住卓亦然差點被傷到的手:“卓亦然,你沒事吧?”

“……沒事。”卓亦然擡眼看了看他,輕輕抽回手,“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沒碰到刀。”

程初華松了口氣:“那就好,下次小心一點,廚房裏的刀具都是老板親自磨的,特別鋒利。”

卓亦然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确認他的手沒事,程初華退回原位,正好服務員把新單子拿了過來,便開火繼續做菜。

炒了一會兒,他突然發覺剛才的心慌感沒了,卓亦然的沉默也沒有再讓他覺得瘆人,反倒在廚具的碰撞聲、嘩嘩的水流聲和不時響起的咄咄切菜聲多了點閑适的氣息。

那種莫名其妙的慌張感果然還是跟卓亦然有關。

搖搖頭,程初華不再糾結此事,專心投入炒菜事業。

歇歇忙忙大半日一直到晚上九點,飯館準時打烊,程初華終于得以離開廚房,從油煙中脫身。

卓亦然跟在他身後走出走出廚房,見幾個服務員都走了,前臺只有老板一個人在記賬,便朝他走去。

程初華看了兩人一眼,沒過去,跟老板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飯館大門。街對面的奶茶店九點半關門,他現在過去興許還能買上那裏的招牌牛奶西米露。

他不愛甜食,也很少喝奶茶,但每天早晚習慣喝一杯純牛奶。時光飯館對面奶茶店的牛奶西米露用的是純牛奶,價格跟單買一盒純牛奶差不多,出于節儉考慮,他只要在上班時間就會用這家的牛奶西米露代替每天兩杯的純牛奶,早上那杯甚至可以幫他把早餐都省了。

目送程初華急匆匆地奔向對面的奶茶店,老板寫下最後一筆入賬,頭也不擡地道:“最近江海市很不太平,你抓點兒緊,找機會離開。”

“嗯。”卓亦然應了一聲,“他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老板拉開抽屜取出一瓶燕山白酒,咬開鐵質瓶蓋灌了一大口,“不是特殊能力者,反正在我這工作三年了都沒顯露出擁有特殊能力的跡象。不過他身上有一點很奇怪,我的特殊能力對他不起作用,也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

“不起作用是什麽意思?”卓亦然微微皺眉。

老板從抽屜裏又摸出一盤不知道什麽時候藏進去的花生配酒:“就是我的能力對他沒用。”

“你就沒想過,也許這就是他的特殊能力嗎?”卓亦然淡漠的神情裂開,從縫隙裏露出一點無奈來。

老板擺擺手,不以為意:“不管是不是吧,反正他是我員工,我是他老板,他幫我幹活兒,我付他工資,我們的關系就這麽簡單。”

卓亦然沉默片刻:“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和玄學界有關的事,等我躲開那幫尋星者的追蹤就離開這裏。”

“尋星者?特部成員?你怎麽惹上了那群惡狼?”老板奇怪地看過去,“那群人可是盯住獵物就不會放手的狠茬兒,你沒事招惹他們幹什麽?”

“我也不想招惹他們,但我實在沒辦法,我有我不得不做的事。”卓亦然沒有多說,在打卡機上刷了一下員工牌,打卡下班,“我先回去了。”

老板欲言又止,最後只說:“嗯,路上小心。”

卓亦然離開時光飯館的時候,程初華也提着西米露走出奶茶店,往雲海小區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他拿出手機,在“快送”軟件上下單定了一束花,配送日期定在明天中午。

江海市白天熱鬧,夜裏繁華,市區內尤其如此。

街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一排一排的路燈交織出一片汪洋般的光芒,從高處往下看,整座城市籠罩在光海下,萬家燈火,明亮璀璨。

程初華收起手機,拿着西米露穿行于人群中,走過音響震天的廣場、人聲鼎沸的公園,看盡世情繁複,人間百态,深刻體會到什麽叫“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他曾經離群索居很長一段時間,比起熱鬧,更愛清靜,所以進入現代社會後遲遲無法融入其中。時至今日他依然覺得這個時代的很多東西喧鬧複雜又令人厭煩,雖然在某些時候它們也相當好用。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程初華加快腳步穿過十字路口,走進入夜之後就完全安靜下來的小區。

雲海小區是市區內比較老舊的住宅區之一,程初華用積蓄買下這裏的房子時,這裏還遠沒有現在這麽繁華。後來随着城市發展,附近的荒地一塊接一塊地被買下開發,從辦公樓到大企分部,再到一所所小學、中學的興建,雲海小區從普通居民樓逐漸變成炙手可熱的學區房,房價水漲船高。

偶爾看看自家房子的價格,程初華會生出一種自己已經步入財務自由圈子的錯覺,甚至不想工作,只想癱着。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是長生者,房子遲早會貶值,而自己除了這個房子一無所有,他真的會選擇把房子賣了然後吃吃喝喝悠閑自得地過完一生。

因為房價高,又是學區房,這裏的住戶基本上是六到十二年一更新,素質不說高不高,反正一切都為自家孩子的學習着想,所以小區裏絕不會出現廣場舞、聚會之類噪音很大的活動,最吵的時間是學生上下學的時候,除此之外其餘時間都很安靜。

程初華沒賣房子也是因為其他地方沒有雲海小區這份好處。

小區內和小區外幾乎可稱作是兩個世界,外面的喧嚣和仿佛永遠不會熄滅的燈光會止步于小區門前,程初華走在鵝卵石小路上,除了風聲就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一陣涼風吹過,帶起雨季濕潤的涼意,他哆嗦了一下,放下挽起的袖子,手指不經意蹭過手鏈下方的墜子,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等等,怎麽是燙的?

程初華狐疑地擡起右手,透過昏黃的路燈光線,隐約可以看到唐燃送的小桃花墜子上蒙着一層赤色的微光,把原本通透的金色染成了赤金色澤,宛如燒紅的炭火,不用摸,看着就燙手。

唐燃雖然說過這是護身符,但并沒有告訴他護身符的變化代表了什麽。

不過,看這護身符那麽大反應,周圍估計蟄伏着什麽很危險的存在……吧?

程初華咽了下口水,停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走。

如果附近真有危險存在,那不管他回不回家都不安全。

唐燃給他護身符之後還說了什麽來着?

“一會兒你記一下我的號碼,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對,就是這句!

程初華連忙掏出手機翻到通訊錄,按下今天剛添加的唐燃的號碼。

話筒裏“嘟嘟”兩聲,剛接通,手機屏幕就忽然冒出一陣黑煙,冰涼的外殼迅速變得滾燙。

程初華猛地扔掉了手機。

……

另一邊,唐燃正在特部臨時據點中跟上頭派下來的新同事交接任務,順便商量之後的行動計劃。

說到一半,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擰着眉頭從口袋裏翻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閃動的名字讓他的眉毛皺得更緊。

程初華?他怎麽會有我的電話?……哦,好像是我自己給他的。

後知後覺地記起中午和程初華一起吃飯時的場景,唐燃趕緊滑動到接聽鍵,但剛一接起,那邊就斷線了。

不好!

幾乎是瞬間明白程初華遇到了危險,唐燃中止與新同事的談話,叮囑道:“你在這裏呆着,我出去一趟,我很快回來。”

新同事點點頭,也不追問:“好,需要我幫忙嗎?”

“暫時不用。傳訊鈴是不發給你了?我們用那個聯系。”

唐燃套上搭在椅背上的薄風衣,不等新同事回答,借護身符直接鎖定程初華的位置,一步踏出,穿過虛空,直達護身符所在之地,也就是程初華身邊。

甫一落地,他就被迎面而來的勁風吹了個踉跄,不得不暫停抵擋突然襲來的沖擊。在穩定身體的過程中,他感受到周遭正湧動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他本以為自己擁有的特殊能力已經有足夠高的位格,但與這股力量相比,卻仍是稍微落于下風。

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方圓百米之內的時間隐隐趨向混亂,即使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唐燃也身不由己地被影響,從身體到靈魂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逆向變化。

是“時間溯回”。

不用說,這種強大到逆天的能力的主人肯定是今天剛從分部逃脫的那個特殊能力者,也就是他的任務目标。

唐燃并指結印,心口處震蕩開一圈無形波動固化于周身兩米之內,暫時隔絕了“時間溯回”的沖擊。

趁此機會,他施展“文韬”能力的分支之一“捕風捉影”,嘗試着找到那個特殊能力者的位置。

“捕風捉影”是位格最高的追蹤類能力,也是“文韬”能力下衆多分支中唐燃運用得最純熟的一個,在定位追蹤上從未失敗過。

然而和“時間溯回”相比,“捕風捉影”的位格還是太低,一經施展就仿佛一滴水落入大海,被“時間溯回”全面壓制,幾乎什麽也探查不到。

不,好像還是能感知到一點。

混亂的源頭無法定位,但它的終結之處卻清晰可見——

唐燃在時間亂流的沖擊中勉強維持着清醒,擡頭看向暴風中央平靜無波的“風眼”。程初華蹲在那裏,捧着自己燒得只剩一半的手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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