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疑點重重
下午六點,傍晚,飯點。
時光飯館大堂座無虛席,有回頭客,也有被香味吸引進來的新客。服務員忙碌地穿梭于桌椅之間,将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肴送到客人面前,為這潮乎乎的雨季增添一些暖意。
廚房內,三口鍋同時開火,程初華在麻婆豆腐、酸辣土豆絲和香煎羊排的香氣裏反複橫跳,雖然忙碌,卻也游刃有餘,畢竟是做慣了的事。
老舊的抽油煙機火力全開,将濃煙抽走排出管道,讓廚房免去仿佛兜率宮再世的雲霧缭繞的狀況。煙是抽走了,味道卻散不去,調料味、飯菜香、煙火氣三重氣味萦繞而上,生生把程初華熏成了人形亂炖菜。
他最大的慰藉就是現在有了卓亦然陪他。
六點到八點是店內最忙亂的時刻,雖說煎熬了點,但時間過得也快。
一轉眼兩個小時過去,客人們大多已經吃完飯離開,門庭若市的店面再度安靜下來。
幾個服務員擦着汗坐在角落的員工休息席聊天兒,老板叼着煙坐在櫃臺後打游戲,外面的璀璨燈火沿着斜坡傾瀉進門前的地板,卻被茵茵綠植阻隔于方寸之外,屬于繁華都市的喧嚣并沒能影響到這間鬧中取靜的小飯館。
用餐高峰期結束,程初華終于可以停下來歇口氣,卓亦然倒是還不覺疲憊地在打掃衛生,程初華看不過眼,直接拉着人出了廚房,遠遠一句話砸到老板腦門上——
“老板,去把廚房打掃幹淨。”
老板困惑地挑起一邊眉毛:“為啥是我?”
“剛才就你最閑,你不打掃誰打掃。”程初華一個拿工資的态度比發工資的還橫,“快去快去,記得把剩的菜拿到後門的小巷裏喂流浪貓狗,別浪費了。”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怎麽使喚我這麽順手呢?”老板憤憤地頂了一句,但還是老老實實放下手機,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進廚房幹活去了。
卓亦然看看程初華又看看老板,冷清的眸間閃過一絲笑意。
松開卓亦然的手,程初華到自動飲水機前打算接杯熱水。一次性紙杯抵在出水口,袅袅熱氣從杯底升起,他低頭正盯着杯子,冷不防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程初華,原來你在這裏。”
程初華吓得手一抖,半滿的水灑出去一點,燙紅了他的手背。
唐燃本是不緊不慢地踱進飯館,手上拿着碗關東煮,嘴裏還叼着塊蘿蔔。進門前舉手投足間透出從容不迫,卻在看到程初華燙到手之後被嘴裏的蘿蔔嗆了一下,辛辣的滋味直沖鼻腔氣管,把他辣個半死。
好家夥,雙雙負創。
“诶!”
卓亦然第一時間去查看程初華的情況,還從冰箱裏翻出冰袋給他敷上。唐燃那邊就沒這種待遇了,只能一邊咳一邊看卓亦然給程初華處理燙傷,心理體驗十分魔幻。
“沒事沒事,就燙了一點點,不嚴重。”程初華拉住去找燙傷藥的卓亦然,然後按着冰袋迎到唐燃身前,“唐燃,你怎麽來了?聽你剛才說的話,你是專門來找我的?”
唐燃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揉揉嗆得通紅的鼻尖,甕聲甕氣地說:“對,有點事兒想問你,現在方便嗎?”
程初華看了眼牆上的電子表,也差不多到下班時間了,于是把圍裙一脫,打卡下班。
“跟老板說一聲,就說我有事提前一個小時下班。”跟那幾個服務員說了一句,他轉身對唐燃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說。”
唐燃還沒來得及點頭,卓亦然就從櫃臺後繞了出來,把一管藥膏塞給程初華。
他還是去拿了燙傷藥。
“冰敷十分鐘後抹在燙傷的地方,如果有水泡,挑掉再抹。”卓亦然說完,也不等程初華回答,便又走回廚房裏去。
程初華看了看藥膏,随手揣進兜裏:“走了。”
唐燃點點頭,出門前往卓亦然離開的方向投去一瞥,眼裏有晦暗的光芒明滅。
但他并沒有跟程初華說什麽。
走出飯館,喧嚣聲轟然而至。
連綿的陰雨并未澆滅人們玩樂的熱情,随處可見撐傘奔赴酒吧迪廳的年輕男女。此刻還不到上班族下班時間,人群裏少了一些疲憊、頹敗和麻木的情緒裝點,風中飄來的廣場舞曲明媚熱烈,也不知是哪路勇士在雨天也不肯放下自己一以貫之的廣場舞大業。
唐燃沒有帶傘,他是打車來的時光飯館,現在不能打車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和程初華擠在一把折疊傘下。
好在程初華貪圖便宜實惠,買的是雙人傘,勉強能為兩個人遮風擋雨。更幸運的是雨并不大,即使偶有雨絲飄進傘下,也不過帶來些許涼意,對兩人沒多少影響。
“有什麽事你說。”程初華斜了唐燃的關東煮一眼,一手撐傘,一手悄悄揉了下肚子,“還是特部的事?”
忙活到現在還沒吃晚飯,餓得慌。
唐燃也察覺了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吃獨食,從塑料袋裏翻出一根多送的竹簽問程初華:“一起吃點兒?”
“你不介意嗎?”程初華還記着他不愛跟人接觸的事。
“不介意,你別跟我搶同一塊肉就行。”唐燃坦坦蕩蕩地遞出竹簽,“吃吧,我買了近三十塊錢,還剩大半碗沒吃。”
他都不介意,程初華就更不會介意了,接過竹簽紮起一塊牛腩塞進嘴裏:“嗯,好吃。”
唐燃笑了笑,話題倏然一轉:“說正事吧。我今天晚上來找你,确實是為了特部的事,準确地說,跟我手頭一項任務有關,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拜托了。”
他這麽鄭重其事,讓程初華都忍不住有些緊張:“你說,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唐燃托了托鏡框,自身念頭通達無礙,因此毫不隐瞞,開門見山:“我查到之前襲擊你的那位‘時間溯回’能力者将逃出特部分部後的第一個落腳地設在了你家。”
他說話時,程初華正在挑一顆特別難弄的魚丸,聽到這話手一顫,魚丸頓時從竹簽底下逃出生天,在溫熱的湯底裏濺開一朵愉悅的小水花。
“啥?”程初華一臉迷茫,他認為有可能是唐燃那句話太長自己沒聽清以至于理解出現了偏差,否則他怎麽會聽見這麽離譜的一件事?
一個擁有“時間溯回”能力的大佬,把逃離特部之後的落腳地,設在了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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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湯汁濺到手上,唐燃露出一個又嫌棄又無奈的微笑,反手在程初華手上蹭了蹭,并将話語重複一遍。
自從與程初華擁抱過之後,他似乎不那麽排斥與別人接觸了,但這種皮膚貼着皮膚的碰觸依然會讓他感到不适,只不過放在程初華身上比和其他人好很多。
唐燃暗自評估自己的狀态轉變,表面不顯露半分。
“為什麽啊?”程初華完全沒察覺他那微不足道的轉變,專注疑惑,不知打哪兒染的大碴子味口音都疑惑出來了:“他和我有啥關系,為啥跑我家去?而且我咋什麽都沒發現呢?”
“所以你也不知道?”唐燃眉梢微挑,長長的金絲在頰邊搖晃,細碎的光芒掩去他眼中湧動的思緒。
“我當然不知道了,你要不說我估計直到從小區裏搬走都不會知道這事兒。”程初華頓了頓,有意識控制口音,又恢複成了江海市土生土長的椒鹽通用語。
“其實在問你之前,我就知道你對此事并不知情了。”唐燃沒有懷疑他話裏的真假,連一句多餘的詢問都沒有,“程初華,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局裏?”
“局裏?怎麽說?”鹹魚程初華嘗試動腦思考,卻因為缺乏切入點而不知從何開始思考。
唐燃也不指望他能立刻跳脫出來看透一切,盡心盡力地提點道:“你想想,從你的心理醫生被上一個特殊能力者替換起,你的人生經歷是不是比以往改變了很多?”
程初華擰着眉頭回想:“好像是。這段時間我接連遇到了假的雲雪妃、擁有‘時間溯回’能力的大佬和……和我的一個跟玄學界關系匪淺的老同學,最重要的是我接觸到了特部,正式踏足玄學界,短短幾天的經歷比我進入現代社會的幾十年都豐富。”
說到這裏,他暫時收聲,片刻後又問:“這就是你說的局。”
唐燃拿竹簽挑起兩塊蘿蔔:“至少它看起來像個局,而且環環相扣,做得還挺隐秘。”
“目的呢?”程初華反問,“做局總需要一個目的吧?”
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長生者,除了活得久以外沒別的特殊之處,何德何能讓人特地給他做局?
又或者他其實是被臺風尾掃到的小魚小蝦,這個局真正針對的是其他人?
畢竟是閱歷豐富的長生者,程初華腦洞一開,各種在小說史上留名的經典陰謀論如雨後春筍一茬一茬地冒出來。
“我不知道,但我的預感告訴我,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最好再交換一下情報。”唐燃雖然讓程初華別跟自己搶肉,但其實對蘿蔔情有獨鐘,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好幾塊蘿蔔下肚。
“這個局無論是何人排布,針對誰排布,你都是關鍵。我不認為那個大佬會随随便便選一個地方作為自己的初始落腳地,因為他甚至特地發布任務,請人去你家踩了點。”
“蛤?這又是啥時候的事?”程初華的口音又出來了。
唐燃也沒瞞着,将某人的事抖出來大半,剩下的一點由于事關執法部,考慮到畫風不兼容問題,随口遮掩過去。
反正不是重點。
唐燃的坦誠毫無疑問令程初華好感大增,尤其是從認識之初唐燃就沒欺騙隐瞞過他什麽,這讓他對唐燃的初始信任值幾乎拉滿,同時也絕了藏着掖着的心思。
于是程初華把雲書羅的身份遭遇、和雲書霞見面見面後讨論的事盡數告知唐燃,包括雲雪妃可能是他們二人大姐這一件也沒有落下,算是用實際行動贊同唐燃“交換情報”的提議。
唐燃聽得很仔細,以他的記憶力,聽過一遍之後每個字都能刻在腦海中,除非他自己想遺忘,否則可以記一輩子。
記住之後就要開始分析,唐燃整合現有的信息,在心裏進行簡單的對比剖析,短短片刻就将程初華透露的信息價值壓榨到極致。
“你這位老同學不簡單啊,居然真的敢調查楚淮市分部,還能在調查無果後全身而退,不是簡單人物。”唐燃把楚淮市分部基本情況跟程初華說了一下,然後在他“我對這大千世界一無所知”的表情中由衷贊嘆,“雖然我們常笑稱那裏是二五仔分部,但楚淮市作為當之無愧的特部最強分部,其保密程度和反偵察能力都屬頂尖,就連總部也不太清楚裏面的具體情況。”
程初華從震驚裏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氣,神色複雜:“以前沒覺得,現在聽你一說,還真是。畢竟是雲家的人。”
程初華對雲家了解不多,從前他只與雲書羅結交,和雲書霞都不是很熟,遑論雲家其他人。
他只知道雲家是楚淮市的名門,有實打實歷史傳承的、類似于後周時期門閥的那種大家族,而且是書香門第,代代都有驚才絕豔的文學家和史學家出世。
雲書羅不常提起家中情況,為人處世低調內斂,因此許多人都不知道他和雲書霞同出雲家。程初華也是撞見他與他的叔叔,一位極為出名的詩人會面,才發現他有這一重身份。
“雲家?那倒是個很硬的背景,不過沒聽說過特部與他們有什麽關系,大概與我們沒有沖突。”唐燃叼着竹簽語氣含糊,不敢輕下定論,“話說回來,雲家這位少爺到江海市的時機真巧,可以說是卡着所有變化的點來的,如果不是沒有證據證明他跟這些事有關,我都要以為是他在背後推動一切了。”
程初華沒有接這話茬,反倒想起一個小細節:“诶,你說的兩儀生死印章長什麽樣?有沒有照片?”
唐燃很爽快地掏出手機,從相冊裏翻出一張照片來遞到他面前:“喏,就長這樣。”
程初華定睛看去,照片上是一枚形似楓葉,以葉柄為底座的精巧印章,藍色。
巧了,他在雲書霞身上也看見過一枚同樣的墜子,紅色的,而這枚墜子,或者說印章,原本屬于雲書羅。
我活了三千年也沒看透人世間的巧合.jpg
大概這就是無巧不成書吧.gif